三人站在門外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那老頭並沒有去通報，隻是在門內暗中手持一張畫像，偷摸觀察了許久，他將畫像遞給旁邊丫鬟後 低語幾句，丫鬟瞬間變了表情，愣了幾個眨眼的工夫快步離去。

  老頭在老臉上使勁搓了一番，讓自己看起來麵色紅潤一些，而後滿臉的死氣沉沉換上了一副笑顏的表情，他急匆匆走出門外，表情從笑意又轉換成驚訝，“經略使大人，嗨呀，老頭子老眼昏花一時間沒能認出來，外麵天冷，怎麽不進來等候，這群下人也忒沒眼力見了，這門開著就是讓經略使大人進來等候的，一個個也不知道招呼一番，回頭非抽你們不可。”

  老頭惡狠狠的說完後又換上一副笑臉，“經略使大人，還有這二人玉樹臨風的小少爺，來，裏麵請。”

  於有俊沒動，公孫劍自然也不會動，頭一次被叫做少爺的馬苗隻是臉色紅了紅，也沒動。

  老頭子愣了幾個眨眼的工夫後猛地一拍腦袋，“你看我！你看我！經略使大人怎麽能走小門呢，萬萬不能走小門，來人啊，把大門打開，迎接經略使大人蒞臨尚書府！”

  於有俊這才展露出一個笑容，“老管事，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你們動作快點，別讓大人等久了！”

  “吱呀。”

  大門兩側打開，唯獨中間那扇門楣都已經蒙塵的中門沒有打開，這扇門在高官府上，除卻天子親臨，這輩子都不會打開。

  公孫劍暗搓搓笑了一聲，這次他是真的學到了，以前的時候，他以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已經是最厲害的話術了，原來還有老頭子這一番“見人轉著彎說人話”的絕學，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於有俊帶著二人踏入府中，說來也巧，這才過照壁，迎麵就走來老、中、少三人，一個個紅光滿麵，貴氣逼人。

  這三人大概就是柳長水、柳移壽以及柳大石爺孫三代了。

  那為首老人笑嗬嗬的抱拳迎了上來，步伐虎虎生風，隱約有獵獵風聲，想必平時也十分注重養生養性之道，孫子都二十好幾了，老人家再不濟也有七十高壽了，看起來仿佛隻有六十出頭那樣，絲毫沒有一絲尋常老人身上的暮氣。

  那中年人嘴角有些許笑意，嘴唇上方還有一抹濃鬱的胡須，看起來極為成熟穩重，有一種京城男人獨有的魅力，比起於有俊那種血氣魅力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人穿著倒不是錦衣，隻是普通文士都會穿的青色長袍，在這人身上更添幾分儒雅的氣息。

  年輕人在兩位長輩麵前肯定是弱了氣勢，但也笑麵如玉，有年輕人的朝氣與精神，看起來像個正派人士。

  柳長水走到於有俊麵前，“不知是經略使大人大駕光臨，柳某有失遠迎，還望於大人恕罪，今日柳某一定要好好招待於大人一番，也不枉此行！”

  於有俊搖了搖頭，“此次前來拜訪也是順道來到京城，多有叨擾之處，還請尚書大人海涵。”

  “怎會叨擾，歡迎還來不及！”

  柳長水笑意盈盈，一轉頭臉就沉了下來，沉聲道：“移壽，大山，還不趕快叫人！”

  “拜見經略使大人！”

  二人一同作揖恭敬說道。

  於有俊也笑著回道：“柳司長，柳侍從，無需多禮。”

  柳長水人逢喜事精神爽，一道經略使能親臨尚書府，這給他臉上增光了不少，畢竟經略使是皇上欽定的大臣，能得到皇上信任的官員屈指可數，可就這屈指可數之中的一人來到他這尚書府，不是也間接性說明，他這一把老骨頭也是忠心於李家的。

  柳長水的脊梁又直了許多，他引眾人來到會客廳，親自給三人斟上了茶水，沒見過世麵的馬苗誠惶誠恐，剛要起身，被公孫劍不留痕跡的壓了下去，接過茶水說道：“多謝柳大人。”

  柳長水笑嗬嗬坐回位置上，看著於有俊說道：“於大人，這兩位風度翩翩的小公子，不介紹介紹？”

  於有俊輕咳一聲，“公孫，向柳大人問好，不得無禮。”

  公孫劍站起身，笑著作揖道：“末將先鋒將軍公孫劍，拜見柳大人！”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柳長水看著不卑不亢年輕人，心中也有一絲羨慕，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多大？也不過二十歲上下吧，說話做事都一絲不苟井井有條，麵對他這個官場老家夥也能做到穩如泰山，不像自己那兩個孫子都難堪大用，柳大山見到高官腿就發抖，說話都不利索，柳大石倒不會那般不濟，但是柳大石不會辦事，一件事辦不好非要硬著頭皮上，這很容易讓猶如行走在鋼絲兒上的柳氏士族萬劫不複，之所以選擇柳大山不過是矮個裏麵挑高個兒的無奈之舉。

  “公孫小將軍，不用那麽客氣，當自己家就好。”

  公孫劍打趣道：“柳大人，您這麽說的話，我可真不客氣了，到時候有麻煩你的地方，可不能嫌小子淘氣。”

  於有俊佯怒，作勢打了一下公孫劍，隨後氣呼呼說道：“柳大人，你別和他說客氣話，這小子鬼著呢，最擅長的就是拿著雞毛當令箭，蹬鼻子上臉他有一套。”

  柳長水聞言大笑，“這樣好啊，這樣好。”

  柳移壽臉色有些古怪，但很好的掩飾下去了，倒是柳大山的表情就比較難看了，爺爺越是體現出對別的年輕人的賞識，就代表自己越不爭氣。

  公孫劍看在眼裏，明白在心裏，柳二少都囂張跋扈成那樣了，這一門老少能有幾個好東西，俗話說得好，子不教父之過，兒子管不好孫子，老子就能管好兒子了？這不是開玩笑麽。

  “那這位是？”

  柳長水將目光看向馬苗，在他看來，這個年輕人可比不上那個公孫姓將軍，從入屋到現在都是一臉的誠惶誠恐唯唯諾諾，一副生怕辦錯事說錯話的謹慎模樣。柳長水一頭霧水，這個年輕人連自己兒子都比不上，經略使為何還要帶著他過來？

  於有俊見有人主動扯到了馬苗，他也不再寒暄嚷嚷，開門見山道：“這位是我故交後代，現在在北城做一個小營生，這兩天……不，應該說是這幾年，自從我那位老友死後，這位小侄過得有些水深火熱。”

  馬苗聽到“水深火熱”四個字，剛要說些什麽，公孫劍眼睛一瞪，嚇得他又縮回了腦袋。

  公孫劍責怪的看了他一眼，現在於將軍正在起勢造勢，想要率先占理兒，可不能再讓他那膽小如鼠的言語給壞了大事。

  柳長水是何等的精明，隻是聽了一句話看到眼前幾人的動作，他大概心知肚明了，那個不成器的二孫子就在北城呼風喚雨，這些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搭理，今天這經略使無事駕到，可別真是因為那個敗家的二世祖。

  柳長水扭頭瞪了一眼柳移壽後開口道：“是經略使大人的故交後代，那柳某以後定當好好照顧一番。”

  於有俊歎了口氣，“照顧就不必了，小侄在北城但也能養活自己，隻是千萬不要有人來橫空插一腳才好。”

  “此話怎講？”

  既然柳長水問了，於有俊也坦誠布公，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盡數說了出來。

  隻見那刑部尚書臉色一會青一會紅十分難看，聽到那柳大石指使惡人想要當街傷人的時候，柳長水的臉色瞬間蒼白了起來，他拿著茶杯的手指微微顫抖，茶蓋在不停的發出嘩嘩響聲，倒不是因為柳長水害怕，而是被那個敢傷朝廷命官柳大石給氣的。

  於有俊說完，輕泯一口尚有些公孫熱的茶水繼續道：“柳大人擔任刑部尚書，主管大周律法刑法，應該知道當街傷人、強搶民宅、在主道上縱馬飛馳以及……知法犯法，要去如何懲治。”

  柳長水深深呼出一口氣，他眯起雙眼，手中茶杯直接砸在了柳移壽的臉上，“你倒是養了個好兒子！”

  這一幕直接將公孫劍給嚇到了，一個涵養那麽好的老人竟然也會如此動怒，那馬苗更是渾身抖若篩糠，好像那茶杯砸在了他的臉上一般。

  茶葉茶水沾在柳移壽的麵龐上，眼角還流出絲絲血跡，他不敢抬手擦去，隻是不停地點頭。

  “周管事！”

  在柳長水的一聲猶如病虎發威的怒吼下，先前那個開門迎人的老頭子快步走了進來，“大人，老奴在。”

  “去前城，將那個不成器的兔崽子給我帶回來！”

  老管事也驚訝於自家大人怎麽發那麽大火，不敢多問的他應承一聲匆忙退去。

  於有俊安慰道：“柳大人，莫要生氣，再氣壞了身子，今日我可不是告狀來的，就是想給你說明這個情況，辛虧是撞在了我身上，要是撞在了其他有心之人上，那可就……”

  於有俊沒有將話說完，後麵的後果，就讓老家夥好好琢磨去。

  柳長水深呼吸幾口，竭力壓住胸中怒火，他感激的說道：“謝經略使開恩！”

  柳長水心中很明白，不用琢磨，經略使是什麽職責？統領一道軍政之事不說，若是一道內沒有觀察使，那麽經略使就還有監督官員一責，皇權特使之下可以先斬後奏，於有俊能夠“登門拜訪”，已經很給自己麵子了。

  更何況這件事發生在皇宮腳下，天子眼皮之內，若是真被有心人撞見，肯定會使出一些手段，又要折騰柳家一番了，甚至可能會被其他官員插手，借著查辦的幌子將自己在刑部的親信全部剔除，到時候自己可就剩孤家寡人一個了。

  柳長水起身走到馬苗身前，盡管他心中有些怨恨這個運氣很好的草民，但是在於有俊的眼前，他依舊要捏著鼻子故作姿態。

  “是稱呼馬苗是吧？此事是我的錯，沒有管教好孩子，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做主，等到那個兔崽子來了，讓他好好給你道歉，此事一過，以後你們兄弟相稱，他若是再敢欺負你，老朽替你抽他！”

  公孫劍暗中嘟囔著嘴，輕輕搖了搖頭，這老家夥好算計，想要穩住這個當事人，讓當事人覺得這件事並不是什麽大事，然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於有俊也看出來了，但這是人家二人的對話，自己也不可能多此一舉去插嘴，這樣一來目的就太明顯了，當然，於有俊隻是想著敲打一番柳家，也沒想過一棍子將其打死。

  馬苗何時見過這種陣仗，不說他現在活的那麽苟且，就算是他爹那種俠義之士在世的時候，他也沒有受過一次這樣受人尊崇的目光，哪怕是門口的小乞兒都沒有流露過這種目光，更何況是一個京城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