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看客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官腔，你一言我一語的喋喋不休，公孫劍氣笑了，感情這些人也不是什麽京城本土人，竟然也幫著別人來排斥外人。

  於有俊輕泯一口茶水，他回頭麵無表情的看著那個店小二，說實話，他現在真的有些生氣，現在京城的排外情緒比十年前更甚，都敢明目張膽的說出來了。

  公孫劍聽煩了這些人嘰嘰喳喳，直接站起身，將佩戴的大刀重重拍在桌子上，“外地人不是人？就許你們京城的人高人一等？”

  “好了公孫，咱們進城吧，莫要理會這群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公孫劍皺眉，於將軍可是官拜二品封疆大吏的經略使，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群起而攻之的氣，他眼神中還有些許掙紮，於有俊輕輕對他搖了搖頭，起身走出茶肆。

  公孫劍滿臉怒氣的回頭指了指店小二，拿起佩刀跟上。

  “夾著尾巴跑咯。”

  店小二肆無忌憚的嚷嚷一聲，茶肆裏傳來陣陣歡笑聲。

  公孫劍追上於有俊，不滿的問道“於將軍，你就這麽任著他們辱罵？”

  於有俊笑了笑，“小子，我看你的心還是亂了，我再教你一個道理，如果你我也是一介布衣，對待這個場景也隻能隨波逐流唯唯諾諾，隻因我是高官你是將軍，心中才會有那一股傲氣，總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戰。你一定要磨煉好自己的心性，由小見大，草民愚昧，你也跟著愚蠢嗎？而且……犬吠安能使虎惱。”

  經過茶肆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公孫劍與於有俊二人在守城士卒的白眼之下，入了京城，公孫劍沒來由十分感慨，天下第一大城中，不管是百姓還是將士，都有那麽一些看不起外來人的情緒。

  公孫劍從一開始的憤怒也逐漸習慣過來，從他踏入京城北門的時候，就感覺到了為什麽平江城的百姓都那麽刻薄，也明白了為何入城之前必須要將馬車交由驛站管理。

  因為這京城的路實在太窄了，最多隻能兩輛馬車通行的道路兩側，全被沿街的商鋪占了去，就連通過一輛馬車都有些困難，若是兩個方向各自來了一輛馬車，那這條道路今天一天都有可能水泄不通。

  聽於有俊解釋說，這平江城占地相當於兩個東州，城區大小總共方圓近百裏，光是城區就大概占了普通州城的全部麵積，就這還不算周圍山地以及城外還未派工部官員開發的地方。

  縱使這平江城幅員遼闊，但是城內人口繁多，根據戶部每五年做的人口戶牒來看，平江城在幾年前就已經突破了百萬戶，堪比富饒的廣陵道全境人口。

  所以平江城幾乎是人擠人的狀態，京城土地已經不夠用了，那裏還會歡迎外來人士。

  公孫劍跟著於有俊來到一家蝸居在北城的小店，小店上方擺著一塊用瓷器烤製而成的豆腐塊，看起來非常美觀。

  “這裏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家冷豆腐了。”

  於有俊拉著公孫劍坐下，這個店家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笑嗬嗬的招呼二人，上來一壺免費的茶水，說了句稍等，就忙著盛豆腐去了。

  公孫劍擺弄著筷子說道“這個店家可以。”

  “京城地廣，各色各類的人也都不一樣，有的人會像剛剛茶肆店小二那般口無遮攔，也有的人就像這個店家和氣生財。”

  “二位，聽口音，不是京城人吧，從外麵兒來的？”

  店裏隻有公孫劍和於有俊這兩個客人，店家也清閑，不一會就將兩碗晶瑩剔透的豆腐端了上來，坐在一旁吃著花生米問道。

  於有俊拿出兩雙筷子，“我二人是從中州來的。”

  “喲，那可真是遠道而來了，特意來京城遊玩嗎。”

  這個年輕的店家看起來十分好客，將手中的碟子又添上幾勺花生米放到桌上，“來嚐嚐我自己炒的小吃食，不值錢的小玩意，不收錢，味道不錯。”

  公孫劍對這個店家的印象越來越好，既然人家都開口說了，他也沒佯裝客氣，伸手捏了一粒，點頭稱讚道“香！”

  店家笑了兩聲，“現在這生意越來越不好做咯，每天生意都沒有幾人，若不是這個小鋪子是祖上傳下來的，現在連交租的銀子都沒了，二位可是這些日子頭一批客人。”

  於有俊點了點頭，“的確，現在京城向南發展，北邊的人越來越少了，以前老食客也不願意跨越整個京城來吃一碗冷豆腐。”

  店家“喲嘿”一聲，“這位客官以前來過京城吧，這種事情不是平江城本地人，還真沒人知道。”

  “十年前曾經來過一次，那時候這個冷豆腐鋪子十分火爆，我和老馬是老相識了，不知你是他什麽人？”

  店家聽後一臉的呆滯，他揉了揉眼睛仔細觀察起於有俊來，隨後他撓了撓腦袋，指著於有俊說道“於叔叔？”

  於有俊也是一臉疑惑，“你是？”

  店家頓時歡喜起來，忙不迭的又給二人盛了一大碗豆腐，又多放了兩勺冰糖，隨後他搬了一張椅子坐在二人對麵，興高采烈的說道“於叔叔，我是馬苗啊！”

  “馬苗？老馬的兒子？”

  “是啊！”

  於有俊也瞪大眼睛，“好小子，都長這麽高了！現在過得怎麽樣？有沒有考取功名？你爹呢？怎麽沒見著，剛剛我還奇怪呢。”

  這名叫馬苗的店家欣喜過後又是一臉愁容，“於叔叔十年沒來了，這中間發生了好多事，先是我科舉落榜，然後我爹因為長年勞累，害了病，幾乎花光了這些年家裏積攢的銀子，正當我準備將這個小鋪子賣了給爹治病的時候，爹就不行了，葬在城外了。”

  於有俊深深歎一口氣，“老馬一生操勞，那時我就見他麵色蠟黃，讓他注意身體，他到底還是沒能熬過去，苦了老馬了。”

  馬苗點了點頭，“於叔叔別怪我說一些不尊的話，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城，死了也不是什麽壞事，以後再也不用為我操勞，一輩子都活的那麽累了，我隻當我爹是解脫了，人生在世，一輩子就為了那幾兩紋銀，太累了，所以我也幹脆就守著這個小店，能賣一碗就攢一碗的錢，以後有錢了再娶個媳婦，給老馬家添個香火。”

  “你能看開也是好事。”

  馬苗笑了笑，看向公孫劍說道“於叔叔，這是你兒子？”

  “噗！”

  正細嚼慢咽吃著美味冷豆腐的公孫劍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噎死，他急忙擺了擺手，“不是不是，我是於將……於老爺的手下。”

  於有俊一巴掌拍在公孫劍的腦袋上，“臭小子，我給你當爹很委屈你？”

  公孫劍訕笑一聲，繼續吃著豆腐。

  馬苗也憨憨笑了兩聲，又給公孫劍添了一碗豆腐，“這位哥哥，慢慢吃，今天管夠！”

  “他叫公孫劍，哪是什麽哥哥，他比你歲數還小，直接喊弟弟就行。”

  公孫劍指著自己說道“我啊，我就是個弟弟。”

  於有俊作勢又要打，公孫劍不敢出聲。

  “馬苗，以後有什麽打算，我在中州那邊還不錯，要不你跟我一起回中州吧，京城的生意不好做，你這冷豆腐若是配上中州冰雪，肯定更加美味。”

  不料馬苗搖了搖頭，“多謝於叔叔好意了，侄兒祖上一直都在京城，若是去了那麽遠的地方，清明重陽祖墳就沒人打理了。畢竟平江城才是根，我爹生前老念叨莫要忘本，我可不能丟下京城的根去外麵兒，以後在下麵見到我爹，少不了一頓痛打，還是算了吧。”

  於有俊聽到馬苗的拒絕之言，覺得他言之在理也就沒有堅持，倒是公孫劍抹了抹嘴，打了個飽嗝，絲毫不生分的一個一個捏著花生米，口齒含糊的說道“苗哥，咱們於老爺現在可厲害了，你要是跟著他，以後少不了榮華富貴錦繡前程，況且掃墓也不是什麽麻煩事，到了節前趕回來便是，實在不行就請道長做法，把祖墳遷到中州便是，我就認識一個道行挺高明的小神仙，可以引薦給你。”

  於有俊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看著馬苗，看他如何下決定，這掃墓以及遷墳都不是什麽大問題，到時候多派些人手過來，也能很利索的完成。

  誰曾想馬苗搖了搖頭，“多謝於叔叔和公孫小兄弟的好意，我祖上世代在京城，到了我這裏卻搬出京城，舍棄了根基，到時候我也無顏再見泉下親長了。”

  公孫劍歎了口氣，“京城已經不適合小人物生存了，你在這裏擺這個小小的豆腐店，遲早會沒落下去的。”

  馬苗表情凝重，看得出來他有些掙紮的神色，但是依然是拒絕了二人，他略帶惋惜一言不發，見二人的碗空了之後，準備再添上一碗，被於有俊阻止了下來。

  “行了，別弄了，這都吃三碗了，就算你不要錢，我也沒那臉皮吃上一碗又一碗。”

  馬苗摸了摸腦袋，“我這兒也沒什麽好東西，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我爹傳給我的手藝還算對口，不能冷落了於叔叔，若是我爹泉下有知，估計要托夢打我了。”

  公孫劍有些無奈，這小子三句話離不開他爹，動不動就是他爹這，他爹那的，看來以前也是被他爹教育成一個聽話的孩子。

  “放心吧，你爹不會找你麻煩的，我們這肚皮實在是吃不下了，你要是有心想讓我們頓頓有冷豆腐，不如就跟我們一起去中州。”

  馬苗臉色微紅，他聽出公孫劍的話裏有話，隻是憨憨一笑，岔開話題道“於叔叔這次來京城有什麽打算，是來遊玩還是做生意的，若是做生意小侄幫不了你什麽，遊玩的話，小侄可以將鋪子關上幾日，好好帶二位看一看京城的好風光，再過幾日就趕上了上元節，是京城一年到頭都少有的熱鬧光景，屆時可以去市集猜燈謎，放花燈，好不熱鬧。”

  “這樣會不會太耽誤你了，畢竟幾日都不開門，沒客人可就攢不下銀子娶媳婦了。”

  於有俊看似開玩笑的說了一句，實則字字在理，現在馬苗的日子也不好過，再關門幾天，恐怕一些熟客也會損失不少。

  “我沒事，反正也沒幾個客人……”

  “嘭！”

  “沒幾個客人就不還銀子了？”

  馬苗還沒說完，被門外一聲巨響打斷，然後就是一個陰冷的聲音嚷嚷著走了進來。

  公孫劍側頭看去，店前那蒸豆腐的爐子倒了，豆腐撒了一地，一大缸冰糖也散落在地，三個凶神惡煞的人站在門口，手中還拿著刀子，惡狠狠的說道“馬苗，你什麽時候還銀子？這都幾年了？你爹死了那麽久了，銀子還不上來，你要這家鋪子有什麽用，不如兌給我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