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為秋風所破歌
作者:一人魂      更新:2020-08-11 09:35      字數:3711
  年輕天子踩了兩下地板繼續道“朕怕的是咱們腳下這塊地界,壞了!”

  “在座的都是什麽人,讓朕來數一數,當朝丞相、四平四鎮八位將軍、內閣大學士、殿閣大學士、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六部官員、還有大大小小左右仆射二十四司共計一百多人,你們在這朝堂之上,可都是代表著大周疆土、大周的黎明百姓!”

  李如是突然勃然大怒,他聲嘶力竭道“朕不知道為何幾大軍鎮的糧草遲遲不能上路,各大軍伍的軍餉為何會層層缺扣;朕不知道為什麽一城之地為何會有兩元之分,一麵是士子富貴人家縱情聲色夜夜笙歌,一麵是卻是老無所養、幼無所長,路邊竟然還有那凍死骨!”

  “朕不知道,為何洛水年年泛濫,百般治理卻無任何作用,每年都會有無數居無定所的逃難百姓!朕不知道,這幾年以來,為何沒有一位寒門子弟能在朝堂嶄露頭角,隻有國子監上派的黃門郎入京為官,稷上學府以及民間數萬寒門,難道連一位才子狀元都沒有嗎!”

  李如是長歎一口氣,“你們這些低著頭的大臣們,或許還有人在心裏罵朕,罵朕昏庸,說朕都是咎由自取,但是朕問問你們,你們都抬起頭來!”

  年輕天子怒喝一聲,“抬起頭來!”

  朝臣們紛紛抬頭,有的麵無表情,有的神色緊張,更有甚至渾身都抖若篩糠。

  “朕這幾年雖不理朝事,但可少撥一兩軍餉,少拿一鬥軍糧!朕可少撥一次賑災糧款,少拿一貫救助銅錢?朕可克扣過民間私塾半本書籍,可少發過一次重建災城的詔文?”

  “可有過?!”

  無一人敢回答,一些心懷鬼胎為人不端之人更是冷汗直冒。

  李如是突然轉身,不往龍椅那裏去,他席地而坐,指著一位汗流浹背的官員問道“禮部尚書王源共,朕問你,可有過?”

  王源共聲音顫顫的回道“回陛下,不曾有過。”

  李如是冷笑一聲,“武英殿很熱嗎,愛卿怎麽流這麽多汗?”

  “回陛下……臣……臣體虛……”

  “那你可要好好注意身體,莫要累垮了,不然可就沒有什麽事能做了!”

  “謝陛下……”

  李如是又指向一個體態臃腫的富態官員問道“戶部尚書黃澤茂,朕可少撥一分賑災糧款?”

  黃澤茂低聲道“回陛下,沒有。”

  “王尚書體虛出汗,那你抖什麽?”

  “回陛下,陰雨天腿上的老毛病犯了。”

  “你也要多多注意身體,否則也做不成事了。”

  年輕天子揉了揉眉心,他感覺有些疲倦,閉著眼沉聲說道“朕,已經幾天幾夜沒合眼了,追星樓一事,你們不用再送折子了,那些東西已由青陽山道統王知客主持,為你們這群忠臣祈福,為大周祈福。”

  李如是把忠臣這兩個字咬的十分的重,而且放在了大周之前,其中暗諷之意,溢於言表。

  就算是這樣,一些別有用心的大臣還是在心中暗自發誓,這次若能平安無事的退朝,一定要去追星樓燒上一炷香,祈福一番。

  他又幽幽說道“修建追星樓沒有動用半分國庫,這一點你們可以問問工部程尚書。”

  程春林沉吟道“工部官員監造追星樓,並沒有動用國庫。”

  堂下跪地之人中,有不少還有閑心疑惑的,沒有動用國庫?那高達百丈,能上達天聽的追星樓,是如何建成的?

  李如是睜開眼睛,盯著這群頭都快抬酸了的官員們,“你們知道建追星樓的銀子是從哪兒來的嗎?你們可還記得那個諫言朕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次,讓朕莫要沉迷聲色不理朝事的上任內閣大學士嗎,你們知道嗎?他家中光是黃金就有二十萬兩,白銀整整八百萬兩,有沒有嚇到,說實話,朕看到抄家以後的記錄也嚇得不輕,朕本以為他就是小貪而已,撐死了幾十萬兩白銀就不得了了,沒想到,他向大周捐了一個追星樓,你們可要好好感謝他。”

  “就這,還是朕身邊的人,那些離朕十萬八千裏的官員,會不會更多?朕要是不說,你們還真以為他是忠臣。”

  年輕天子站起身來,“看到沒,朕的身邊隻要有一根刺,天下就會有一個窟窿,朕的身邊要是有一群刺,那麽大周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好好想想吧,南朝、西蜀,僅是開頭,到時候真的神州陸沉了,你以為你們某些人還能抱著比自己小二十歲的嬌妻睡覺?還能錦衣玉食?省省吧。朕勸你們,把你們的心肝脾肺腎都掏出來好好洗洗,洗一洗那變黑的地方,洗不掉的就直接挖掉!塗掉!不要讓朕親自動手!”

  “朕現在是越來越清楚了,看的奏折越多,就越明白,越能看清,你們晚上回去睡覺的時候,好好想想吧。”

  說罷,李如是一甩龍袍,直接走出武英殿。

  祿東山抿了抿幹澀的嘴唇,他朗聲道“今日早朝結束,退朝!”

  文武百官依舊無人起身。

  待到張玄林、宋嶸、楚漢林、程春林等人率先起身離開後,那些臉色沒有絲毫血色的官員才像丟了魂兒一樣飄離武英殿。

  禦道之上,張玄林破天荒沒和宋嶸勾肩搭背,他跟上了快步行走的楚漢林,如今的內閣大學士。

  楚漢林聽到有人在身後喊了一聲,他駐足回身,隻見一個瘦小老頭向他疾步走來,腳下虎虎生風,他嗬嗬笑了兩聲,“張丞相身體還是硬朗,要是讓我快步走上幾十丈,老腰都能累斷咯。”

  張玄林也跟著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楚學士剛剛的步子可一點都不慢呐。”

  “要不我們兩個老家夥再快步走個百丈?”

  張玄林左右看了看,退朝之後,不管是入殿聽朝之人,還是在殿前觀朝人,離開皇宮隻能通過這所禦道,禦道之上已經是密密麻麻的官員,掃眼看去得有七八百人,幾乎就是人挨著人走,但是他們這兩個老人周圍三四丈一人都無。

  張玄林心領神會,這數百人擠在禦道之上難免隔牆有耳,再走百丈出了禦道之後眾人就各自散去,清淨許多。

  二位老人步伐輕盈,一路無言,快步走出了禦道,來到了一個僻靜的亭子旁。

  楚漢林招呼張玄林坐下。

  張玄林問道“楚學士不記恨當初張某的行徑?”

  楚漢林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事,文人紮堆的地方,自己卻顯得格格不入,張玄林也從來沒有與自己說過一句話,解釋過一次,他搖了搖頭灑然說道“張丞相多慮了,在丞相之位,必然不能做出引導別人做選擇的事情,若是張丞相那時找我,不就是認同了學生楊烈臣說的話了嗎,這樣對丞不利,也對文官不好,說實話,就算那時丞相來與我搭話,楚某也隻能說聲抱歉,再站遠一些。”

  張玄林哈哈大笑,“老家夥你倒是看的通透,那現在我來尋你,你就不怕對我不利,對文官不好了?”

  楚漢林打趣道“今時不同往日了嘛,如今我可是貴為內閣大學士,可以與聖上一同起草詔書,管理機要,張丞相以前不與我走在一起,如今卻快步來喊我,最多就是外頭有一些張丞相拉幫結派的流言蜚語,無傷大雅。”

  “有趣,有趣,我真是老糊塗了,為何不早早與你熟識,真是合我的胃口,和宋嶸那老匹夫走在一起,三句話有兩句話是針鋒相對,你猜剩下那一句話是什麽?”

  “應該是張丞相暗諷宋將軍打仗一事,但是宋將軍是個直腸子沒聽出來?”

  張玄林點頭如同雞啄米,“對對對,太對了!我每次暗暗嘲諷那老家夥,他都聽不出來,有時候我還要讓著他,明著嘲諷一番,他還以為我是暗諷被他給聽出來了,甚至有時候我是真誇他,他都以為是暗諷。”

  楚漢林笑而不語,一個文官之首,一個武將之首,在這風起雲湧的朝堂之上,在這恨不得你有難,就一腳將你踹下萬丈深淵的不見血的戰場上,能有這份情義,實屬不易。

  張玄林突然一轉話鋒問道“你對今日朝會有什麽看法?”

  楚漢林一聽,正事來了,他正色道,“看法倒是沒有許多,陛下之言,振聾發聵,讓我感慨萬千,而且今日朝會還解了我心中之惑,都說國子監是官之所用,能進國子監就有機會入朝為官,而稷上學府是民之所用,從裏麵出來的文人士子,做官甚難,一開始我對這種說法還頗有微詞,做官都是憑各自本事,怎麽能說我國子監因為是國學就為官就容易許多了?可是時間久了,我就發現其中有些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其實稷上學府有孫思漁與聞涼坐鎮,其根基不輸國子監,學生滿腹經綸者無數,可是卻遲遲無人能夠在朝堂之上占據一席之地,今日陛下說他不知道為何數萬寒門卻無一狀元之時,我突然明白了,有人在打壓寒門學子!”

  “確實,我有所耳聞,但是那些人打壓寒門,卻不是為了國子監,而是怕寒門的異軍突起,擾亂了他們鼎盛家族的生活方式,寒門多為百姓,但是你知道的,多為百姓就沒了多少油水。”

  “簡直無恥!”

  張玄林擺了擺手,又轉移話題道“那你感覺以前的陛下如何?”

  楚漢林也沒有多想這老家夥怎麽思維那麽活躍,他挑了挑眉毛,“不可說。”

  張玄林哈哈大笑,麵前這位內閣大學士的言下之意已經很明顯了,他伸出枯槁手指,指了指楚漢林,止住笑意,歎了口氣說道“當你在一個人最難堪的時候,沒有放棄他,等他突然有一天給你一種你不認識的感覺,或者說是一種很……很出乎意料的感覺之時,真的很感慨。”

  楚漢林點了點頭,聽得出他口中的這個人是誰,這種事情,擱在一些年輕的官員身上,他們一定不知道張丞相說的是誰,唯有這些上了年紀,而且在年輕時就在京城為官的人才頗為了解。四十年前,二十歲出頭的張玄林,在宮門處偶遇先帝,與先帝大談政事整整一夜,第二天,從黃門郎一躍成為太子太傅,也就是當今聖上的老師。

  張玄林可以說是最了解聖上的人之一,而且老師對學生的情愫,楚漢林是十分有心得的,就像渝州城風雨欲來之時,所有人都等著看渝州的笑話,但是楚漢林他堅信自己的學生能夠守住渝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