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流放(二更)
作者:我吃元寶      更新:2020-05-26 10:25      字數:3501
  刷的一下,靈魂突然回歸身體。

  那感覺,那滋味,有點爽是怎麽回事?

  她仿佛是從一場沒有做完的美夢中醒來,扭頭看了一眼,討嫌!

  蕭逸一臉無辜,他怎麽就討嫌了!

  雲歌是越來越難以討好。

  她繼續趴著,享受按摩服務。

  微微眯著眼睛,神情慵懶,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樣。

  “我不開心,是替母親感到委屈。換做我,必定是隨心所欲鬧一場,好歹發泄發泄這些年的不滿和憋悶。可是母親她……剛剛開了一個頭,就泄了氣。說到底,她就是太多顧慮,哪裏像你我二人,委屈誰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蕭逸調侃道:“我就時常因為你,委屈了自己。”

  她腳後跟一翹,直接踢在他身上。

  他哈哈一笑,“你別不服氣,你自己說,是不是時常讓我受委屈。”

  哼!

  她很傲嬌,又耍賴,堅決不肯承受。

  甚至想要倒打一耙,怪他胡說八道影響心情。

  於是,他誇張地控訴道:“你這人,好生霸道!你說說,誰能讓你這麽舒服?天下間,也隻有我能滿足你,讓你渾身放鬆。”

  她哼哼兩聲,心裏頭顯然是讚同他的說法,隻是嘴上死活不肯承受。

  她就是嘴硬!

  仿佛,這會一旦服軟,就輸了一籌。

  她怎麽能輸?

  所以,就讓她繼續嘴硬下去吧。

  反正,有她服軟的時候。

  見她開心起來,他可算是鬆了一口氣。

  “劉章是不是故意的?”

  “什麽?”

  他懵了一下,思路還沒跟上,不知道她問的具體是什麽事。

  燕雲歌繼續說道:“劉章主動提出祭祖,你說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料到祭祖一事必有風波,別管大風波小風波,他隻需坐著看戲就成了。”

  “如果他是故意的,你打算怎麽做?”

  燕雲歌翻過身來,仰望著他。

  “無論他是不是故意的,等到下一批交易的時候,少不了要刁難幾回。”

  “要我說,你就別賣糧食給他。”

  “不行!母親啟程北上,這個時候不宜和劉章翻臉。”

  所以……

  隻能從別的方麵找補回來。

  ……

  夏日炎炎,日頭高照。

  微微抬頭,陽光刺眼,使人不得不眯起眼睛,方能看清遠方。

  塵土彌漫,數騎快騎奔騰而來。

  升騰的塵土,裹著滾滾熱氣,撲麵而來,所有人都吃了一嘴灰。

  臉上,仿佛粘上了一層膠質,怎麽擦都擦不幹淨。

  又累又餓又渴,路旁的茶寮,散發著致命的魅惑,每個人都下意識舔著嘴唇,喉頭跟著滾動起來。

  好渴!

  好想走進去喝一口茶。

  隻需一口茶水,足矣!

  有人嚶嚶哭泣,哭聲壓抑痛苦渴望……

  妄想著,或許有人聽著哭聲淒慘,能好心給一口水喝。

  “哭什麽哭!喝點茶都不安生,閉嘴啊!”

  大頭兵一聲怒吼,伴隨著鞭子抽空的脆響,幾百人的流放隊伍,瞬間安靜如雞。

  仿佛……

  從未有人哭泣。

  哭聲,隻是幻覺。

  這些身穿囚服,模樣淒慘,像是牲口一樣被大頭兵押送的人,半年前還都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豪門,呼奴喚婢。

  一夜之間,從天堂到地獄。

  家沒了,家族沒了,家產沒了,奴仆部曲,幾代人積攢下來的家底子全都沒了。

  全家無論老幼,統統被下詔獄。

  拷打,折磨,羞辱……

  伴隨著一個接著一個的死亡!

  經曆了一輩子都無法忘卻了噩夢。

  以為……

  全家族的人都死定了!

  就像是過去那些犯在暴君劉章手裏的家族,無一幸免。

  沒有人,就算是繈褓嬰兒,須發皆白的老人,誰都別想活著走出詔獄。

  走出詔獄隻有一個辦法:死!

  像是一條死狗,被人拖出去。

  楊彥修,出身簪纓世家楊氏家族,嫡支嫡出,生來富貴聰明,家族寵兒,恃才傲物。

  廣袤北地,幾經輪換,無論是誰做皇帝,都得善待他們這些紮根北地上百年的世家。

  直到……

  劉章登基稱帝,撕開了偽善的麵紗,對世家舉起了斑斑血跡還不曾幹涸的屠刀,沒有半分猶豫,狠狠砍在一個又一個百年世家的頭上。

  許家沒了,胡家沒了,王家沒了……

  昔日同窗好友,世交兄弟,統統都沒了。

  他心中憤懣,嘶吼,猙獰!

  他必須做些什麽,否則他就不是男人。

  他沒有刀,但是他有筆。

  將手中的筆化作刀,刀刀致命,道盡心中愁苦憤恨天道不公……

  坐在皇宮裏麵的劉章,他就是暴君,他殘暴不仁,得位不正,一賊子竊據皇位,他就是個賊!

  天下第一奸賊!

  他抒發心中壓抑許久的仇恨情緒,仰天大笑,哈哈哈……

  何等的痛快,何等的快意恩仇。

  隻是……

  這份快樂,還來不及細細品嚐,皇城司一腳踢開了楊家大門,男女老幼,不分嫡庶,隻要是楊家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抓走。

  楊氏家族,當了幾年縮頭烏龜,終究還是沒能逃過家族覆滅之禍!

  楊彥修悔啊,痛啊,他錯了,他想恕罪!

  殺他一人,若能拯救全家,他願意去死。

  啪!

  楊父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

  “過去,為父讓你不要出風頭,安分做人,那隻是權宜之計。事到如今,已經是這個局麵,楊家就沒有孬種。死便死矣,怕死就不是楊家人。休要對賊子認輸,更不能認錯。我們何錯之有!他們要殺,盡管來殺。”

  他眼睜睜看著父親死在酷刑之下,眼淚早已經流幹淨。

  死便死矣,隻恨不能死個幹脆利落。

  隻恨牽連了家中婦孺,無辜稚子。

  妹妹們,花樣年紀,就要遭此羞辱……

  他都想好了,臨死之前,一定要先結果了妹妹們的性命,結果了無辜稚子的性命。

  讓他們不必遭受酷刑折辱。

  好歹,死個幹淨!

  一切都已經準備好,隻等最後時間到來。

  卻不料……

  等來的不是死亡,竟然是流放!

  他不相信!

  自從劉章登基稱帝以來,殺世家從未手軟,也從未有一人活著走出詔獄。

  劉章就是活生生的閻羅,惡魔,地獄使者。

  他手中的刀,就是收割人頭,名副其實的死神之鐮。

  這樣一個殘暴不仁的君王,怎麽可能突然改變風格,選擇流放他們。

  有人求情?

  不會的,楊家沒那麽好命,也沒有如此分量的至親好友身居廟堂之高。

  一定有陰謀。

  說不定劉章殺人殺膩了,他想換一種方式殺人。

  先給予活下去的希望,然後又親手將人推入絕望的深淵,享受過程中的快感。

  一定是這樣。

  他憂心忡忡,他想勸家人不要抱有半點希望。

  可是看著家人臉上露出來的不用死活下來的輕鬆慶幸,如釋重負的笑容,提醒的話他是一句都說不出口。

  就在懊惱糾結中,一家人走出詔獄。

  半年來第一次見到陽光,溫暖,美好,照耀世間醜惡無所遁形。

  一切罪惡,都將被攤在陽光下。

  累累罪行,都將被清算。

  萬萬沒想到,竟然不是變著花樣戲弄殺人,而是真的流放。

  隻是……

  流放的地點似乎不太對勁。

  為什麽一直南下?

  若是流放,本該往西邊去,或是往北邊去。

  無論如何,也不該往南邊去。

  沒有人替他們解惑。

  拐彎抹角,尋找機會詢問押送的大頭兵,一句實話都得不到,反倒是得到一頓鞭打!

  背上火辣辣的痛,一直扛著,熬著,好歹沒有死在半道上。

  路途很遠,腳程很慢。

  大頭兵們不知何時,變得嬌氣起來。

  路過茶寮酒肆,必然要休息。

  他們這群被流放的犯人,用繩子一個個串起來,蹲在地上,得不到半口食水。

  隻能羨慕嫉妒恨地看著大頭兵們喝著茶水解渴。

  茶,自然不是什麽好茶。

  在過去,這樣品級的茶,家中下人都嫌棄,根本不配出現在跟前。

  而今,曾經不屑一顧,認為隻有下等人才配喝的茶,竟然成了求而不得的珍貴。

  人的機遇,何等的奇妙,不可思議。

  任誰能想到,高高在上的世家豪族,也有被打在塵埃裏,還要被人狠狠碾一腳的下場。

  高傲,自尊,被人一層一層剝落,隻剩下生而為人的本能,那就是活下去,保住性命活下去。

  隻有等到天黑,是流放途中,唯一值得開心的時刻。

  一天當中,唯一的一餐,雖然隻得三五分飽肚,好歹能坐下來嚐一嚐食物的味道。

  篝火搖曳,夜風一吹,有微微涼意。

  小孩依偎在母親的懷裏,姐妹們彼此擁擠,身體靠近互相取暖。

  男人們,分散坐開,沉默不語。

  前途是什麽?

  真的是流放,還是死亡?

  “劉章若是想殺我們,犯不著這麽麻煩。”

  “是啊!”

  類似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隨著離北梁皇城距離越來越遠,大家活下去的希望也變得越來越高漲。

  甚至有人,心中對流放地開始期待起來。

  再苦寒的流放地,還能比詔獄更可怕嗎?

  “大兄,我們還能回家嗎?”

  楊彥修望著篝火,滿目悲涼。

  他不忍,卻還是誠實說道:“我們沒有家了。”

  弟弟想哭。

  半大小孩子,遭受劇變,心頭一直恐懼著。

  楊彥修卻狠心捂住弟弟得嘴唇,“不許哭!楊家兒郎隻流血不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