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0-09-03 09:11      字數:5353
  風雷怒, 霜雪降。

  忘川劍起狂風暴雪,映天雲擬龍走蛇遊。

  冰霜冷劍,隙月斜明, 刮骨寒霜從天而降, 簌簌攻向那隻牛頭人身的妖魔。直打得它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那牛怪似並不畏疼, 肌膚剝落, 頭骨掀起,依舊悍不畏死地頂著漫天劍影一步一頓地向著半空中的穆雪逼近, 低沉的咆哮聲在月夜下回蕩。

  穆雪的心裏十分清楚,自己看似淩厲的攻擊不足以給這隻牛頭人造成致命的傷害。甚至已經漸漸趕不上它越來越快地愈合的速度。

  隻要自己的攻擊略有停歇,那剛剛還淋漓殘缺的牛頭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重生。

  狂怒的牛妖咆哮著前進,銅黃色的雙眸逐漸轉為血紅, 粗大的手臂突然由兩隻化為四隻, 昏暗的飛沙走石中重重殘影亂舞。

  穆雪從那鬃毛濃密手臂下險險擦過, 被那呼嘯的拳風掃中她的肩膀, 把她從雲端翻了下來。

  就在她往下掉落的那一瞬間,有一股溫柔的力道及時托住了她,那股靈力仿佛小心翼翼地把她捧了一下,又謹慎地迅速撤離了。

  穆雪借著那一托的時機, 舉臂攀住了雲端。四處張望了一眼, 找不出是誰的靈力這樣收發自如, 及時幫了自己一把。

  但她沒有功夫細想。以她這副築基期的身軀,隻要一個不慎被這隻怪物的拳頭擊中或是抓住,那等待她的有可能就是滅頂之災。

  此刻自己的靈力已經損耗巨大, 而這隻妖魔蠻橫的體力看起來還無窮無盡。

  不論再勤勉的一個人,生在一個安逸的環境都免不了鬆懈。穆雪不由反思自己這些年安於現狀, 隻悠悠閑閑地運轉胎息訣為自己奠定基礎,是不是過得過於懈怠了?

  牛妖後蹄刨地,鼻中冒著白煙,發力向穆雪奔來。

  穆雪身後,傳來一聲爆喝:“法天像地!”

  隻見程宴雙掌胸前合十,渾身肌膚亮起金光。那金色的身軀越變越越大,幾乎和巨大的牛妖等高。

  金光閃閃的巨型程宴迎著牛妖衝上前去,雙臂肌肉鼓起,死死抵住了那隻氣勢洶洶的牛妖。

  鐵柱峰的弟子多半修習金剛不壞法門。法天象地乃是這套法門的終極成就。

  當然此刻程宴施展出來的,不過是此術法的皮毛,堅持不了很久,也無法化金剛不壞之身為山嶽那般巨大有力。

  程宴的雙腿不斷後退,終於擋住了發狂妖魔的追擊,讓穆雪脫離危機。

  牛腳下亮起一道火光。一條火龍纏繞著牛妖盤旋而上,燃起明亮而炙熱的烈焰。

  身負重傷的卓玉站起身,一手捂住剛剛包紮好的腹部,一手出手訣,祭出他最強的技能靈力化實。

  “你脾髒破裂,肋骨也斷了,就別逞能了,躺回去歇著吧。”蕭長歌忍不住開口勸道。

  “髒府受損,骨骼斷裂,隻是不能近戰,並不影響使用靈力。”卓玉麵色陰沉,嘴角溢出血跡,“不趁現在拚命,等張小雪敗下來,你們有誰能擋得住這隻牛妖?”

  蕭長歌好意提醒,卓玉卻回答得又臭又硬。林尹十分不滿地冷哼了一聲,翻手祭出一柄精鋼鐵骨的折扇,踩著扇麵迎風而起,加入戰場去了。

  一時間所有反應過來的歸源宗弟子紛紛加入戰鬥。

  丁蘭蘭的兩隻機械傀儡,蕭長歌的藤蔓木槍,程宴的法天像地,卓玉的烈焰火龍,以及亂七八糟的一堆符法器,呼啦啦全衝著那頭牛妖去了。

  “這樣不行,大家先散開。”映天雲上的穆雪皺起了眉頭,出聲提醒。

  雖然大家的單體戰鬥力在築基期弟子中算得上是佼佼者,但顯然戰鬥經驗和團體配合的能力遠遠不住。這一番狂轟濫炸,不僅彼此間的技能會互相消耗,還更容易激怒性情暴躁的牛妖。

  果然,穆雪的話音未落,牛頭人身的妖魔大吼一聲,張開牛嘴,吐出一團黑色的光束,打在程宴金色的身軀上,發出一聲巨大的金屬碰撞聲。

  聲音蕩蕩,程宴的身軀一層層縮小,被遠遠彈開,撞倒了一棵大樹,一時爬不起身來。

  巨大的手掌從濃煙滾滾中伸出,將丁蘭蘭的一隻玄鐵傀儡瞬間拍成鐵餅。

  三四隻黑厚的大手從天而降向著丁蘭蘭砸下來,丁蘭蘭抬頭看去,清晰地看見那如勾的指甲和汙黑的掌紋蓋頂而下。

  離她不遠的林尹突然祭出了一個倒扣著的煉丹爐,一下躲了進去,還順便伸手拉了丁蘭蘭一把,把她拖了進去。

  砰砰砰!

  巨大的擊打聲過境。兩個女孩小心翼翼頂開煉丹爐,從沙土中冒出頭來。

  身邊淩亂分布著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手掌印。

  兩個女孩麵色蒼白地看了看彼此,劫後餘生使得她們短暫地忘記了平日裏的不愉快,相互拉扯一把,飛快地逃離此地。

  “所有人讓開,這裏交給我們洞玄教。”中氣十足的聲音在暗夜裏傳來。

  一道銀光閃閃的四柱天羅陣從地麵現行,將那隻暴躁的牛妖困在法陣中心。

  洞玄教劍修出現在四周,這些人法力不俗,彼此配合默契。兩個身材魁梧的修士,手持防禦力強大的盾形法器站在法陣內不斷挑釁,承受牛妖的所有攻擊。

  其餘幾人遠離陣盤,齊齊祭出飛劍,數柄小劍合而為一,凝聚成巨大的劍氣,雪白的巨大劍光劈開濃霧,出其不意地將那凶狠的牛妖頭顱一劍斬斷。

  牛妖失去頭顱的雄健身軀,還掙紮著想從地上爬起,法陣上紅色的血線亮起,將那巨大的妖魔軀體肢解。

  濃煙散去,鐵塔似的妖魔轟鳴倒在血池般的法陣中。洞穴教的修士整齊劃一地收回各自的飛劍。

  其中一人踩著妖魔的屍塊,從血泊中取出一枚螢光璀璨的妖丹,回首看了洞玄教的傷痕累累的眾人一眼,嗤笑一聲,禦劍離開,

  “歸源宗這一屆的實力,真是弱得可笑。”空中留下他嘲笑的話語。

  丁蘭蘭憤怒地想要上前,被穆雪拉住了。

  “這些人也太囂張了。”丁蘭蘭怒道。

  “別搭理他,實力不是靠吵出來的。”穆雪勸住她,“我們隻是缺少默契,很快就會好起來。”

  這慌亂而匆忙的一戰,讓歸源宗的弟子們吃足了苦頭。人人都或多或少地掛了彩,受了點傷。

  丹頂峰出身的蕭長歌和林尹忙著為每一個人包紮傷口。其餘的人生火紮營,布置法陣。準備就近修整一夜。

  那個被獻祭給牛頭怪的女妖被咬斷了一條胳膊和翅膀,幾乎失去了小半截身軀,但卻竟然還沒有死去。在蕭長歌的治療下,她緩緩睜開眼睛,動了動殘破的身軀,虛弱地喘息著。

  “那些是你的族人吧?”蕭長歌問她,“為什麽他們把你抬到這裏?”

  那少女初時有些害怕,後來漸漸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植被氣息,於是慢慢放鬆了警惕。

  “我們種族的雄性沒有任何的戰鬥能力,”那少女模樣的妖魔低垂著眼睫,輕輕說道,“所以依靠把族裏漂亮的雌性獻祭給強大的妖魔,用來換取族群的平安。”

  “我查到了,你們是照夜族對不對?”程宴一隻胳膊吊著繃帶,還不忘抽空查閱穆雪借給他的《妖物誌》,“書上記載,這個種族的繁殖能力強大,但雄性都大多好吃懶做,幾乎全部由雌性承擔起勞作,生育,照顧後代的責任。如果居住地附近出現強大的妖魔,他們還會選出漂亮的雌性定期上供,以求得安逸的生活。”

  丁蘭蘭和林尹這一次難得地同仇敵愾,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噫,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麽惡心的雄性。”

  “妖魔嘛,妖魔自然是和我們人類不一樣的。”程宴擺擺手繼續翻閱,“你們看這裏還記載著一種食朧族,他們的雌性新婚之後,靠吃……吃掉雄性來獲得營養,以保證種族的延續。”

  幾個聽他說話的師弟們狠狠打了一個抖,“太恐怖了,太恐怖了。不愧是妖魔,一點人性都沒有。”

  溫暖的火光和鍋爐裏逐漸溢出的香味,讓大家緊繃的心逐漸鬆懈下來。

  道路深處突然傳來了禦劍飛行的急促破空聲。

  剛剛離開的那些洞玄教修士此刻踩著各自的飛劍,形容狼狽,慌慌張張地往回奔逃。

  逃在最後的一人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張符,引燃了丟在空中,那符爆出一團煙火,落在穆雪等人頭頂的天空,將他們布下的簡易法陣破開。

  隱蔽行蹤的法陣被破開,露出了一行人的身影。

  那洞玄教的修士邊跑邊指著他們大喊,“這裏,這裏還有人。”

  邊喊著話,邊一臉驚恐地繼續向城鎮裏跑去。

  十餘個高矮不一,衣著怪異的身影騎著一種兩輪的飛行器從黑暗中出現。

  當先一個吊兒郎當的卷發男子,手上提著三個血淋淋的人頭。仔細一看,其中一人頭竟然就是不久之前才嘲笑了歸源宗弟子無用的洞玄教之人。

  這個洞玄教的弟子,剛剛手持巨盾,穩穩地擋住了巨大牛妖的攻擊。想不到片刻之後,他反而死在了自己同族人類的手裏。

  “哎呦,今天是什麽日子?一時興起來廢墟狩獵,有幸遇上這麽多仙靈界來的客人。”他提起手中頭顱,嬉皮笑臉地一歪腦袋,“竟然好幾位嬌滴滴的小仙子,那我們可一定要好好款待一番。”

  他身後一個又一個魔修騎著飛行法器懸停下來,應和著響起一片哄笑聲。

  “款待,必定要好好款待,款待到你們流連忘返為止。哈哈哈。”

  “仙子們不用怕,咱們魔靈界的男人比你們那的小白臉可有勁得多。”

  “也不要厚此薄彼啊,這些仙君難得來一回,也讓他們見識見識咱們這裏的快樂。”

  程宴第一個站了出來,扯掉了掛在脖頸上的繃帶,肌膚上亮起了金色的光澤,“我斷後,你們先退。”

  蕭長歌站到了他的身邊,“師姐師妹們先走。”

  臉色慘白的卓玉沒有說話,但卓玉也沒有移動腳步。

  丁蘭蘭祭出了唯一剩下的傀儡,“憑什麽先走,在凡間的時候重男輕女也就罷了,如今入了修行之門,沒有了肉|體上的偏差,我們女子又不比你們差在哪裏。”

  卓玉沉著麵孔開口道:“這些不是男人,是一群禽獸。他們的惡心和猖狂,會讓你後悔。”

  丁蘭蘭:“我不會知道那些。我隻可能有一種死法,那就是戰死為止。”

  林尹蒼白著臉色抽出了隨身的佩劍,“就是,和他們拚了。還沒比過為什麽要怕他們。”

  這裏的所有人中,隻有穆雪最深切地明白著雙方實力上的差距。

  仙靈界養尊處優,安逸中長大的弟子,很難是魔靈界這些在屍山血海中打滾出來的修士對手。

  何況雙方還相差著這麽多的人。

  穆雪檢查自己隨身的裝備。

  出門之前師尊給了各種防禦的法器,師姐給了療傷的秘藥,師兄們送了逃跑的符。還有可以拖住怪物讓自己逃跑的捆仙索。

  她獨自逃離這裏絕沒有問題。但若是要帶著這麽多師兄師姐一起逃走,那幾乎沒有可能。

  穆雪深深吸了一口氣,微一猶豫,握住了手中那冰冷的劍柄。再睜開時候,雙眼已經一片清明。

  她找回了那種久別的熟悉感。那種對麵強大敵人時,血液沸騰的戰鬥,那種在死亡邊緣穿梭,分毫不懼,淩然不退的感覺。

  “主人,讓我陪您一起,割破敵人的肌膚,品嚐敵人的鮮血。”一道稚嫩童音在穆雪的識海中響起。來至於穆雪手中冰涼的短劍。

  自從將忘川劍從寶庫中帶出來後,穆雪就再也沒有聽見劍靈的聲音。這還是第一次,劍靈敞開劍心和她建立了勾連。

  那劍靈的聲音,還是稚氣童音。受到穆雪心中戰意的感召,同穆雪一般的戰意高昂,心緒鼓蕩。

  何謂之性,原始真如。修性之人,遇事於前,不可強求,也絕不畏縮回避。

  提著人頭的卷發男子架著腳坐在飛車上,正肆無忌憚地說猥瑣的話語。

  對麵一位年輕的紅衣女修突然就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那女修一言不發,抬手拋出一柄如水短劍,那短劍凝在空中,鋪天蓋地的冰涼劍氣已逼到他的眼前。

  同時那女修雙臂齊出,覆蓋上一層黑色的機甲,隻微一抬手,似乎連看都不用看,就輕鬆熟練地拆卸了他坐下飛車的核心零件。

  被劍氣逼到咽喉,飛行法寶又瞬間失去東西的男人口裏罵了一聲草。

  他剛剛和仙靈界洞玄教的人交過手。那些人開打之前嗦嗦,動起手來反應僵化。輕輕鬆鬆就被他割下三個人頭。讓他很有些瞧不上。

  想不到這裏隨便出來一個小姑娘,動手之間竟完全不輸於自己狠辣果決。

  那魔修雖然人品低劣,身手確實厲害。

  他一翻身舍棄飛車,身如蛇行,扭軀避開漫天寒光,

  在這樣危機重重的戰鬥中,他竟然還不忘伸手向穆雪白嫩的臉頰摸來,口裏不停開啟著黃段子,“好辣的小妞,一會爺讓你高興高興。包你忘了從前的小白臉,舍不得回仙靈界去。”

  穆雪目光森冷,手臂上鱗甲刀刃齊出,冷冷抓向對方咽喉。

  就在這一刻,一隻和她一樣覆蓋著鱗甲的手臂從旁伸來,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掐住了那個猥瑣男人的咽喉。

  喋喋不休的聲音噶然而止。鐵爪發力,扭斷他的脖頸,把那個男人狠狠從空中摜到地麵之上。那人軟軟後昂,徹底沒有了生息。

  丁蘭蘭陷入了苦戰之中。對手的魔修身材矮小,笑容猥瑣。

  但丁蘭蘭卻絕望地發現自己遠遠不是這個男子的對手。對方不過是帶著一種貓逗老鼠的惡趣味,輕鬆吊著她戲耍,已經累得她疲於奔命了。

  丁蘭蘭的心漸漸沉到了穀底。

  突然之間,那人仿佛見到地獄裏來的惡鬼一般,露出了驚悚萬分的表情,指著前方,“岑……他怎麽來了。”

  隨後他立刻丟下丁蘭蘭不管,連滾帶爬地上了他們的飛車,拖出長長的尾氣,瞬間消失無蹤。

  本來以為將以付出代價慘烈為終點的戰鬥,卻因為一位身著黑衣的魔修突然出現,噶然而止。

  那位突然出手相助的黑衣魔修,在擊退眾多敵人後,獨自僵立在當場,一言不發地沉默著。既沒有回頭看身邊的張小雪或者任何人一眼,也沒有準備離去的意思。

  歸源宗的弟子們麵麵相覷,最終還是由年紀稍長的程宴上前施禮道謝。

  “多謝前輩出手相助,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不必稱前輩,稱道友即可。”那位黑衣魔修立刻糾正。不知為什麽,他似乎特別在意此事,還找補了一句,“我和你們逍遙峰的付雲曾是舊識,平,平輩論交。”

  “啊,我知道你。”丁蘭蘭突然反應過來,差點跳起來,“你就是那位多情……不不不,您是岑千山,岑大家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