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0-08-20 13:24      字數:4861
  浮罔城內的“牛記食鋪”是一間有著上百年曆史的老字號。

  鋪子規模不大不小, 往來的多是熟客。這時已過了飯點,店裏的客人不多,老板牛大帥拿著一卷話本, 靠在櫃台上, 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看。不時發出一兩聲嘿嘿的笑聲。有一個戴著鬥篷的客人掀起簾子走進來,坐在牆邊的角落裏。

  牛大帥依依不舍地把目光從沒看完的話本上抽離, 端著茶壺來到那桌客人前招呼道,

  “客官吃點什麽?”

  坐在桌前的男子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摘下了戴在頭上的鬥篷。

  “嘿, 您這!”牛大帥一拍大腿,興奮得有些語無倫次,“岑千山!岑大家!你怎麽來了。”

  小飯館的角落,桌子上擺著幾碟小菜並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 牛大帥和岑千山相對而坐。

  “誒哎, 咱這是多久沒見了, 再想不到你還能來看我。”牛大帥滿心歡喜, 給岑千山滿上酒杯,“這幾年過得怎麽樣?”

  他有心想多問幾句,又不敢多言。當年十妙街的鄰居們都搬來了新城區。隻有岑千山還固守在那一片廢墟之中。

  上百年過去了,自己的修為不上不下, 繼承了母親的飯館湊合著經營。期間除了偶爾聽到一些關於這個男人的傳說, 基本很少有人見過他的麵。

  小時候基本都是岑千山揍他, 後來出了那事,岑千山性格大變,每一次出門回來都染著一身血跡, 陰沉可怖,沒人敢再接近。別說和他喝一次酒, 就是話都沒說過兩句。想不到這麽長時間都過去了,他還能想著來看看自己,和自己喝上一杯。

  模糊了歲月的角落裏,兩位曾經的少年輕輕碰了一下酒杯。

  “幾日前,我去了一趟東嶽神殿。”岑千山道。“喔,那地方可不是個好去處,裏麵幻境重重,聽說不少人都陷在裏麵沒出來。”牛大帥三杯酒下肚,很快熱絡起來,“哈哈,不過對你來說肯定不算什麽事,你可是我們十妙街最強的人。”

  “在那裏的幻境裏,我看到了你和牛嬸。”岑千山轉著手中的酒盞,澄明的酒麵依稀倒映著他的倒影,“想當年忘記和你說一聲謝謝。”

  “害,瞧你說的。”牛大帥一臉酒氣,“我那啥也沒做,也值得你一聲謝。穆大家曾經那可是救過我的命。”

  送岑千山出門的時候,牛大帥忍不住問了一句:“這麽些年了,可有……一點消息嗎?”

  那個十妙街最強的男人側過臉來,幾乎微不可見的點了一下頭。

  出了牛記食鋪,戴著鬥篷的岑千山沿著燈紅酒綠的街區,走到醫修年叔的醫館內,

  “回來了啊,這一趟收獲頗豐吧。”年叔戴著老舊的單邊眼鏡,從櫃台後抬起頭看他,“外麵都傳開了,聽說你替煙家拿到神殿深處的碧落九轉黑蓮,煙家拿出神器東和十萬靈石為酬。”

  岑千山沒有多言,打開背包,取出神殿采摘的一些靈株。

  年叔眯著的小眼睛一下就亮了,“黃芽草,好!天嬰草,哈哈這個好。這個是?我的天,傳說中的紫心草!”

  岑千山叉這手靠在櫃台上,府身問他:“年叔,聽說你曾經有見過仙靈界過來的修士?”

  年叔愛不釋手地看著那些罕見的靈草,頭也不抬:“是見過,那些表麵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你問這幹啥?”

  “那你知道……”鬥篷陰影下的男人雙眸透出了一點光,“他們是怎麽過來的嗎?”

  “仙靈界天地靈物稀少。自然是有人想到我魔靈界來。”年叔不高興地回想起往事,“據說他們有精於陣法的門派,積累曆代之功專研出上古法陣通魔禦行陣。時常悄悄到我魔靈界來獵殺妖物,掠奪資源。哼,來便罷了,還要打著除魔衛道的旗號。別要讓我再看見那些虛偽的家夥。”

  歸源宗的玄丹峰上,空濟看見逍遙峰的那個小弟子第一個開了丹爐,從丹爐內捧出幾粒混元流光的丹藥來,頓時滿室生香。

  空濟心裏想著:“這張二丫合該是我玄丹峰的弟子才對,當時怎麽就沒留意,偏偏被蘇行庭這個狡詐的家夥搶了去。”

  他板著臉道:“你既有煉藥的天賦,就應當多來我玄丹峰聽講學,女孩子家家整日舞拳弄劍,打鐵製器,像個什麽樣子?”

  看見碧遊峰幾個整日“打鐵”為主業的女弟子齊齊轉頭來看他。

  他瞪著眼睛哼了一聲,“大道萬千,本就以煉丹之術為正法門。為何我派修行稱為‘丹道’?皆因我們以身為爐鼎,采天地為分之氣,奪龍虎相交之精,在黃庭中煉成金丹。故而成之為內丹術。我們煉製外丹和內丹術乃是一體同源,互為補益。所以不管你們是哪一峰的弟子,都應當認真修習煉丹術才對。”

  看來不論哪位師叔,都覺得自己所修才是大道的正法門,真功夫啊。

  穆雪心裏有些好笑,捧著丹藥向空濟請教,貌似不經意地聊道,

  “師叔,我在東嶽神殿內也看見魔修了,他們的煉丹術和我們雖然不同,卻似乎也自有獨到之處。付師兄還吃了一顆魔靈界的傷藥,傷勢瞬間就好轉了。”

  空濟不高興地道:“你倒是說說他們用了什麽藥?”

  “有聽到一個名字叫回春丸,還有驅毒散和金創再生膏。”

  空濟麵色難看:“哼,年再桃那個老家夥居然還活著。”

  看來空濟師伯確實去過魔靈界,還和年叔結了怨,穆雪心裏想到。

  下學之後,丁蘭蘭和穆雪一道走,“不和我一起去碧遊峰嗎?我姑姑總是念叨你。說你比我們這些正經弟子學得還好,讓我喊你常去呢。”

  穆雪笑道,“上回過去旁聽,師叔布置的傀儡我落在神道內了。等補做好了,再拿去給師父看看。”

  “對了,你竟然去了東嶽神殿,也不喊我一聲。聽說你遇到那位了?”丁蘭蘭興奮了,眼睛亮晶晶的,那手肘捅穆雪,“怎麽樣,他有沒有傳說中的俊美?會不會特別凶?聽說魔修都是既冷酷又凶狠的人呢。”

  穆雪回想起神道內的情形,

  有沒有傳說中的俊美?

  若是論容貌,小山自然當得起俊美二字。

  有沒很凶?

  他怎麽可能會凶,那孩子最是溫柔不過了。

  “啊,我也真想見一眼他本人啊。”丁蘭蘭捧著臉感慨,

  “我聽說空濟師伯去過魔靈界?他是怎麽過去的?”穆雪問道。

  “開通魔禦行陣的時候去的吧?”家學淵源什麽消息都知道的丁蘭蘭回答,“那事和我們沒關係,每開一次禦行陣耗費巨大,十餘年才幾個門派共開一次呢,能去的都各門派中的精英弟子,我們離得還遠著呢。”

  原來有可以通往魔靈界的法陣?雖然很久開一次,終究還是有見麵的機會。穆雪至出了神殿之後,一直鬱結於胸的東西終於舒緩了許多。

  丁蘭蘭卻哆嗦了一下,“希望將來開禦行陣的時候不會選中我。我可不想去魔靈界。聽說那個地方陰森森的,到處都是妖獸和鬼怪。”

  穆雪哈哈笑道:“你剛剛不還說想見岑千山長什麽樣嗎?”

  “那隻是說著玩的,你不知道真正的魔修都是很恐怖的。”她做出嚇唬穆雪的模樣,“他們有的煉功要吃小孩,抓很多童男童女到家裏去,你怕不怕?還有一些以女子為尊的家族,聽說修什麽大歡喜功,專門禍害年輕俊美的男子。像是你逍遙峰的那些師兄去了可都得小心。”

  沒有吃童男童女的魔修啦。穆雪在心裏說,確實有人大量采買凡人的孩子為徒弟為義子,從小壓榨,各種苛待,導致那些孩子存活率極低,比如她的師父和岑千山的義父都是如此。傳到了這裏就變成吃童男童女來修行了。

  煙家以女子掌家招男子入贅,柳家修習大歡喜陰陽相交秘法,也並非全是強娶豪奪,多數還在自願情形下的金錢交易。

  以訛傳訛傳到這裏,全都變了樣。

  歸源宗內,不同的主峰之間,距離相去甚遠,那些修行多年的內門弟子,紛紛祭出自己的飛行法器破空而去。有的是精美的團扇,有飄逸的絹帶,也有銳利的寶劍。羅裙飄飄,衣襟獵獵,馳騁於山巒之間,煞是好看。

  “好羨慕啊,什麽時候我也能得到飛行法器,禦物飛行就好了。”丁蘭蘭羨慕地說。

  “沒事,師尊說了行走坐臥都是修行,多走走也好。”穆雪說道。

  剛入內門沒多久的幾個小弟子,手拉著手,沿著陡峭的山道往下走。

  山林間傳來虎嘯之聲,一隻威風凜凜的白虎淩空停在了她們麵前,仙氣飄飄的雲中君子坐在虎背上,淡淡對穆雪道:“上來,師尊命我接你下學。”

  虎嘯聲遠去,白虎消失在山巒之巔。

  “啊,我酸了,去你的行走坐臥都是修行。”

  “逍遙峰的待遇為什麽就那麽好,從前是葉師兄用葉子載她,眼見著葉師兄受傷了,好歹和我們一起走兩天路啊,這又換了雲師兄這樣的仙男。”

  “嗚嗚嗚,我也想坐一次雲師兄的白虎,這輩子坐一次都值了。”

  小夥伴們酸溜溜的話語穆雪來不及聽見。她乘坐著白虎很快落進了逍遙峰的庭院中。

  葉航舟裹著一張毯子,坐在回廊上,苗紅兒站在他的身邊,正看著師尊蘇行庭示範六爻推演之術。

  “小雪下學了。課上得怎麽樣?”看見穆雪從白虎上下來,蘇行庭笑著說。

  “我第一個成丹出爐呢,這回沒被打手板,空濟師伯還誇了我幾句。”穆雪挺起胸膛。

  “不錯不錯,”蘇行庭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為師新傳的胎息決,可有不明白之處?”

  穆雪在師兄師姐的身邊隨意地坐下,打了一個手決。

  她這一坐,和尋常跌坐不同,坐如常坐,持得是孔門心法。將一顆心藏於立命之竅,則外界的聲色雖從耳目中過,卻不能擾其靜室之心。很快的,隻見她出息漸微,入息綿綿不絕,氣息柔如嬰兒一般。內氣漸漸不出,外氣反而不斷進入。口鼻之中外呼吸被遺忘,黃庭氣穴之內乾坤之氣一開一合,內呼吸綿綿不絕,奪先天之精,凝神聚氣,稱之為胎息。

  因她暫時不修龍虎功,師尊新傳了這套心法,不論行走坐臥間,都是修行。

  行走之時,心和氣定,內視氣穴。站立之時,腳跟著地,鼻息遼於天外,引來上天之氣。便是坐臥之時,也要做到不漏爐迸鼎,神氣歸根,呼吸含育,逍遙於莊子無何有之鄉。

  這樣天長日久修行下去,雖暫不龍虎交|媾,采藥歸爐。但元氣自聚,真精自凝,神滿氣足,身健心安。自是修為。

  蘇行庭見穆雪這隨意一坐,已有胎息之態,把握住了胎息決不可有心守,不可無心求的關鍵。可以坐到自然而然,不刻意求之,隨時隨地修行的理想狀態。心中對這個年幼的弟子極為滿意,頷首稱讚。

  葉航舟便道:“小雪已經到了這個境界,想必很快就能禦物圓融無礙。是不是該準備一個飛行法器了?小雪想要什麽樣的法器?”

  苗紅兒祭出她的飛行法器,乃是一頂圓彤彤光亮亮的鐵鍋,她十分得意地顯擺,“他們的法器都不如我。飛得快,能防禦,路途中還很實用。小雪不如學我,煉一隻玄鐵碗做法器。這樣你我師姐妹出門的時候,一鍋一碗配成一套,很是整齊。”

  穆雪把頭搖成撥浪鼓:“我不要,我不要。”

  付雲便說,“如果你喜歡我的坐騎,我可以去己土之森為你抓一隻白虎。馴服之後,每日騎行倒也便利。”

  穆雪如今一看到老虎,就想到自己黃庭中的那一隻,再聽到“每日騎行”幾個字臉色都不好看了,連連搖頭謝絕。

  葉航舟便道:“是不是你有什麽喜歡的物件,可以說出來。等師兄過幾日傷愈了,替你煉製出來便是。”

  穆雪道:“沒事,沒事。師兄你安心養傷。我不急著這個。”禦器飛行對她來說已經不算什麽新鮮事了,每天踏踏實實在山林間緩步行走,運轉修行法決也是一種不錯的事。

  但蘇行庭卻不這樣想,年幼的弟子上山以後,哪個不期待著早一日禦物飛行,遨遊天地之間。不論是紅兒,付雲,還是航舟,當初上山的時候,無不眼巴巴的盼著這一刻。

  小雪兒也未免太過乖巧,總是怕給師長添麻煩,小小年紀上山之後,就什麽要求都沒提過。

  這樣想了一想,未免更加憐惜這個最小的弟子。於是從儲物袋裏取出了一物。

  那物白茫茫一團,似棉絮輕飄,如雪堆銀白,卻是空中一朵白雲。

  “此乃映天雲,取至雨霽巫山上,雲輕映碧天之意。”他舉袖輕抬,將那朵雲飄到穆雪身前,“這是為師年少時候使用的法器,如今已無大用。至你入師門之後,恭謹純孝,友愛同門,很是懂事。為師還不曾賜你法器,便將此物給你罷。”

  “小雪快,快拿走,映天雲可是好東西。”苗紅兒笑著拍她,“它別的倒也罷了,隻有一項屏蔽他人神識特別厲害。你躲在雲裏,飛在天上,若是不想顯露身形,不論你在裏麵幹什麽,別人都發現不了。我小時候想用它來玩捉迷藏戲弄師弟們,師尊都不同意。”

  穆雪心裏高興,拜謝領賜。一下跳到那雲端之上,元神禦物,白雲呼嘯而去。

  “這才像個孩子的樣子嘛。”蘇行庭點頭道。

  至此之後,九連山脈,逍遙峰前,飄雲過雪,覽快雙眸,幾度降神仙。

  山中不知歲月,悠悠已過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