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0-07-16 01:17      字數:5163
  丁蘭蘭自小修仙資質絕佳,是個被全家族捧著長大的大小姐。從不曾這樣被人訓斥過,眼圈登時紅了,隻咬著嘴唇不肯哭出來。

  “說話。不說可要挨板子。”

  空濟的戒尺重重在丁蘭蘭的桌麵上一敲。

  丁蘭蘭被那響聲嚇一哆嗦,她心裏怕了,眼神從穆雪身上溜過去,幾次想把穆雪供出來頂罪。

  隻是看著師妹那比自己小了一半的身子骨,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咬著牙把自己的手掌舉起,顫抖著遞到空濟麵前。

  看著丁蘭蘭拒不認錯的態度,空濟麵上怒容更盛。

  戒尺揮動,啪一聲狠狠抽在丁蘭蘭手心。

  丁蘭蘭咬緊嘴唇不肯吭聲,幾滴眼淚掉在書桌上。

  “是我告訴師姐的。”一道稚嫩的聲音有些不情不願地響起。

  穆雪慢慢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師姐這也太笨了,讓她幾乎看不下去。

  這時候服個軟討幾聲饒才有好果子吃,越倔責罰隻會越重。

  穆雪隻好站起來替她招了,相比嬌生慣養的丁蘭蘭,幾個手板子對穆雪來說不太放在心上。

  曾經她和紅蓮兩人時常相互作弊幫忙。被師父發現了,那挨的可是一頓劈頭劈臉的鞭子。蛇皮所製的鞭子,還帶著倒刺,一頓下來去掉半條小命。

  她和紅蓮每次都抱著師父的腿痛哭求饒,賭咒發誓。可下次還敢。

  “你?”空濟看著眼前隻有六歲的小包子,不大相信。

  “前幾日去藏書閣,弟子無意間找到一本《妖獸通考》,上記曰:有婦好魚,人麵魚身,食之若狂。魚骨色藍,味腥,性燥熱,滋腎水助精陽,可入藥。”穆雪脆生生地說道。

  空濟皺起眉頭,化育堂是有一間對弟子開發的藏書閣,那裏確有一本魔靈界流傳過來的《妖獸通考》,但因仙靈界安逸太平,少有妖獸出沒,早已被束之高閣,少有弟子會去查閱。

  “你修習煉丹術,不先細讀《藥典》,卻何去看那些魔道糟粕?”

  穆雪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幾日和先生初學了煉丹術,心中沉醉不已,就想看看魔靈界的那些醫修和我們的煉丹士孰優孰劣。”

  空濟:“你看出什麽不同的地方來了?”

  “別的弟子也不知曉,隻是我看我們的《藥典》分為三科十八門,每門之下又有細細分類,道統純正。而那些魔靈界的書籍看起來似乎連個統一的傳承都沒有,零散混亂,看來是遠遠比不上我們。”她合起小手拜了拜,“弟子再不敢了,先生原諒則個。”

  空濟冷哼了一聲,“本末倒置。”

  終究麵色和緩了許多。沒有罰得太狠,一人打了一手板,趕到門外罰站去了。

  丁蘭蘭包著眼淚,站在學堂外呼著自己紅腫的手心。不時撇身邊同樣紅了小手的穆雪。穆雪也不怎麽說話,一臉平靜如若無事一般接受罰站。

  丁蘭蘭想要道個謝,卻有點落不下麵子。

  最後伸過手來,拉起穆雪沒受傷的那隻手,輕輕捏了捏。

  學堂內的空濟看向窗外並肩站著的兩個小小身影,背起了雙手。

  這就是那個雪裏花開的孩子?

  確實是冰雪聰明,倒也有資格可入我玄丹峰。

  第二堂課的講師是逍遙峰主蘇行庭。

  蘇行庭捧著一方明燈海蜃台路過的時候,看見兩個被罰站在學堂外的小姑娘。

  “這是怎麽了?”他低頭看兩個小女孩被戒尺打紅了的手心,順手施了一個潤物術。春風雨露拂過,那十分輕微的小傷,迅速地痊愈了。

  穆雪對這些師長過度的寵溺十分無奈,不得不拿出這個年紀該有的愧疚模樣,低頭感謝:“累先生費心了。是我和師姐皮了一下,合該領玄丹峰主的罰。”

  看,一丁點大的小人,就這麽懂事。肯定是空濟那個老古板又犯毛病了。

  蘇行庭不太高興了,那家夥大概還不知道這是我逍遙峰內定的小徒弟?

  歸源宗門內的老人全都知道,宗門裏看上去最雲淡風輕,仙風道骨的逍遙峰主其實是個錙銖必較,小肚雞腸的性子,尤其是在護犢子這一塊。

  但凡他逍遙峰的弟子,必定被他像老母雞一般圈在翅膀底下誰也不能動。

  空濟從學堂內出來,被蘇行庭笑嘻嘻地攔住他了。

  “空濟老弟,下一堂課,我想給孩兒們講講體術,缺個搭子。師弟你趕巧在這裏,幫我搭個手,也好讓小家夥們看清楚點。”

  空濟瞪他:“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教體術了,那不是鐵柱峰的事嗎?”

  “誒,咱歸源宗有誰的體術能贏得了我呢?我不教誰教?”蘇行庭攬住他的肩膀往回走,“你該不是爐子守久了,連這基礎的入門之術都怕了吧?”

  “我會怕你蘇行庭?”

  身材魁梧高大的空濟,被看起來溫文儒雅的蘇峰主連摔了幾個跟頭。

  他黑著麵孔,氣呼呼地走了。

  學生們看著熱鬧,興致勃勃地擼袖子束衣帶,“先生這堂課教我們體術嗎?”

  “什麽話,以武入道那是鐵柱峰主的事。”蘇行庭不緊不慢地捋直袖子上的褶皺,“我聽說你們有許多人已經學會了入靜。這一堂課,我來教教大家怎麽正確的‘呼吸’。”

  呼吸誰人不知?人從一出生起,每個人每一天都在呼吸。

  一聽說威風凜凜的體術不學,改學這樣枯燥無聊的課程,不少弟子頓覺大失所望。

  蘇行庭打開明燈海蜃合,三棱晶的微光中出現一個盤膝而坐的人體模型。

  那人雖於真人等身,但全身肌膚卻呈半透明狀態,體內的髒器,骨骼都看的一清二楚。並有藍光示意真氣流通的經脈的路線。

  “太上曾說過,人之所以能夠長生,皆因能奪天地正氣。如何能得到天地間的氣呢?關鍵其實就在於這呼吸的技巧。”

  蘇行庭駢指點那具模型,一一指出咽喉,心腎,山根,夾脊等人體器官和主要穴道所在。

  “我們日常呼吸從咽喉往下,道中院而回。吸入的天地之精華又原樣被呼出去,不僅不能存留,甚至還帶著我們的體內的元氣一點點漏出。直至元氣漏盡,人的壽命也就到了終結了。因而學會調息之法,涵養本源,才是丹道入門的第一步。也就是俗稱的練氣。”

  蘇行庭的講學,極盡將高深晦澀的丹學講解得淺顯易懂,直觀明了。

  便是年幼的孩童,也很容易理解,並依照他所說修煉。

  夜間,穆雪打坐入靜,依照蘇行庭所授的呼吸方式。先存想山根(眉心),讓呼吸的元氣自明堂(鼻梁)向上,徐徐通過夾脊(背腰部)再緩緩向下流入丹田。漸漸腹中某處微微生出一股熱流,那股舒服的暖流同呼吸相連,隨著一呼一吸之間自然而然遊走全身。

  定靜之中,仿佛看見了光,皎皎明輝,如月在水。穆雪隻覺心中的一切煩惱、雜念都在那一刻忘卻,神識蘇展開來,似乎有了手腳,可以觸摸到身體一切極細微的變化,盡知盡覺,舒暢難言。

  天地靈氣和身體內那一點先天元氣相互連通,融轉自如,緩緩匯聚到了身體內的某個位置。

  她知道那裏就是丹田。

  這一次,沒有他人強力用靈氣灌入她的體內衝開督脈,也不需要緊緊逼迫自己迅速收斂天地靈氣為己用。

  有的隻是一種恬靜閑淡,悠然自得。

  仿佛天地間不再有任何緊迫之事,一切都可以慢悠悠地,輕輕鬆鬆的來。

  蘇行庭對他們的要求,是要將此功夫做到知常如始的地步。不用刻意去想,也能做到時時意守本穴,真念無念,真息無息。

  因而穆雪無論坐臥還是行走,練拳還是吃飯,都無時無刻不忘維持息相,意守丹田,時時勤勉,日日用功。

  這一日,她一麵保持著特殊的呼吸運氣法門,一邊在開闊的廣場上練習著九宮擒拿手。

  自覺動中生靜,呼吸更加圓融。百竅之中的陰邪濕氣隨著周身真氣流轉漸被驅逐,五髒六腑中的濁穢洗滌一清,通體舒暢難言,身軀輕飄飄起來。

  廣場前回廊的欄杆上,坐著一個肌膚黝黑,眉毛濃密的男子。此人正是穆雪入門第一日,在山門接引他們入門的那位鐵柱峰弟子。

  他屈著一隻腿,一手摸著下顎,“不錯啊,發現一個好苗子,這麽快就靜中生動,引氣入體了。最妙的是竟然還是個小師妹。我看她該是我們鐵柱峰的人。”

  一旁靠著欄杆的葉航舟迅速拍了他一掌:“不可能,別想了,這是我們逍遙峰定下的。”

  那男人撇撇嘴,“憑什麽啊,沒準人小姑娘不喜歡你們逍遙峰那荒涼冷僻之地呢。”

  “不喜歡我們逍遙峰,難道喜歡你們鐵柱峰那一群肌肉怪不成。”葉航舟說話間皺起眉頭:“嗯,情況好像不對……”

  廣場中的穆雪麵色潮紅,彎下腰微微喘息,她想要直起身體再練,隻覺腳步綿軟,心慌氣喘,周身發冷。

  那位負責帶領他們練習拳術的葉航舟幾步來到她的身邊,一摸額頭,“哎呀,這是病了?”

  穆雪這一病來得甚急,昏昏沉沉,反複高燒。宗門安排了一間小小的靜室,給她單獨養病。

  蘇行庭特意前來看她。

  穆雪微微撐起身來:“弟子資質愚鈍,反累先生來看我。”

  她的心中是真有些難過,這裏學習的條件如此之好,師長們耐心細致地把東西掰碎了揉開了教給他們,同門們也從沒拖過後腿,反而時有關照。

  就是這般,自己還不知道哪裏弄出了岔子,修行反而把自己修病了,簡直聞所未聞,可見這具身軀的資質之差。

  蘇行庭在她床邊落座,哄她躺下休息,溫言道:“你這不是資質的問題,隻不過是渡劫而已。”

  “渡……渡劫?渡劫不都是結丹之後的事了嗎?我這?”

  穆雪徹底愣住了。

  上一世,她天資卓越,修為迅速攀升,一路順暢無礙。直到了金丹大圓滿,衝擊元嬰才第一次遭遇天劫,當場就被九天神雷劈死了。

  “到了金丹才渡劫?這怎麽可能。”蘇行庭哈哈一笑,“我們修行的每一個步驟都伴隨著大小劫難。天劫,人劫,心魔劫,妄境劫,情劫,欲劫等等不一而足。如果到了金丹才渡劫,數劫合一,威力驚人,如何能渡?”

  穆雪茫然地啊了一聲,依稀找到了自己上輩子的死因。

  蘇行庭繼續道:“例如我們這洗心退藏的第一步。勢必要逼出你過往身心中種種舊疾執念。許多人在這個時候都要病一場的,稱為褪病劫。宗門派這麽多你的師兄師姐輪番值守在此,就是護著你們這些新弟子渡這褪病劫。”

  穆雪問道:“那如果,我是說假設,我們跳過引氣入體的這個步驟,是不是就不用渡這褪病劫了?”

  “確實如此。這世間自然有種種能夠避開劫難的巧門。”蘇行庭看著穆雪,正色道,“譬如我用自身真氣,為你們打通任督二脈,引你體內真氣融轉,這就自然跳過了引氣入體的步驟,也就避開了褪病劫。但如果一路取巧求快,避過所有劫難,等到了天劫那一關,九天神雷積數劫之威,任憑誰也承受不住。”

  原來如此啊。

  上一次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這些。他們隻希望我越快越好,修為越高越好。

  穆雪看著眼前的諄諄教誨的長輩,眸光微動,她低下眼睫壓住自己心中波瀾。

  蘇行庭溫聲寬慰,“修行乃逆天改命之事,一路前行這大小劫難避無可避,身為我歸源宗弟子,切不可膽怯瑟縮。不回避,不畏懼,無需多慮,直麵便是。”

  穆雪沉默許久,輕輕籲出一口氣,低聲道:“多謝先生,弟子受教。”

  這一次沒有嬉皮笑臉,巧言令色的成分。她是真心實意,感謝眼前這位長輩指點迷津。

  蘇行庭見她聽進去了,便從懷中取出一瓶丹藥,放在她的床前,“這是我去玄丹峰討要的退燒藥,一次一粒,一日服用三次。”

  穆雪輕輕嗯了一聲。

  蘇行庭又道:“安心調養,痊愈了再行修煉,切記無需急躁。”

  穆雪又輕輕應了一聲。

  蘇行庭便起身告辭。

  看著床榻上小小的一團,蒼白著小臉,乖巧地蜷縮在被子裏。他有些感慨。

  這孩子孤身一人,離開父母進入山門,生病了不哭也不鬧,隻擔心耽擱了課業。真是個過於懂事的孩子。

  隻是她小小年紀,為何褪病劫來得這般凶猛?

  一般來說,那些年紀若大才入門修行的人,曆經世事磨難,痼疾纏身,心結重重,褪病之時才容易病發凶猛。

  也不知道她一點點的年紀,就經曆了什麽。

  蘇行庭心中歎息一聲,背手離去。

  穆雪病了之後,夏彤和丁蘭蘭等幾人日日前來探望。

  丁蘭蘭還抄寫了先生們學堂上的講義,帶著來給穆雪修習。

  “今天是清淨峰一位婁師長講學,他介紹了我們仙靈界現有的各大門派,以及魔靈界各大家族的情況呢。”

  丁蘭蘭把抄寫得整整齊齊的講義攤在穆雪膝蓋上,坐在床邊挨著她一點點給她解說。

  “這裏有個特別有意思,就是魔靈界的煙家。”丁蘭蘭好為人師,說得很是興奮,“你知道嗎?魔靈界他們沒有什麽門派,比較有勢力的都是一些大家族。所以他們特別看重血脈傳承。”

  穆雪:“嗯,煙家?”

  “這個煙家啊,為了保證血統的純淨,曆代都是女子掌家,她家的女子可招數名夫侍入贅,男子卻隻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居於內宅打理家務。以至於她們家的女兒才備受重視,男孩反而用來聯姻外嫁。你說好笑不好笑。”

  穆雪心道,這有什麽好笑。當年煙家家主還差點把她的小公子硬塞給我做夫侍呢。

  魔靈界,浮罔城內。

  落著雪的庭院,上了年頭的陳舊大屋。

  屋內一燈如豆,燈下有一男子,手持精細器具,借著燈光靜靜拚接一件結構精密的法器。

  屋門處,卡茲卡茲的走路聲響起,

  一個茶杯大小的鐵皮傀儡,高舉著細長的手臂,溜達到了男子身邊。

  “何事?”男子頭也不抬,專注手中工作。

  “主人,煙家家主送來名帖,有一要緊之事請您出山相助,她們說願以上古大神東嶽大帝所留魂器相贈。”

  男子頓時抬起頭,轉眸向它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