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9章十九年
作者:花重      更新:2020-06-27 18:36      字數:2175
  薑咻沉默了良久,抬手擦眼淚,聲音哽咽:“說對不起有什麽用啊……我除了原諒你,還能怎麽辦。”

  傅沉寒心頭一鬆,他將薑咻被風吹亂的耳發別到耳後,聲音輕輕地:“薑薑,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

  薑咻將臉埋在他的懷裏,甕聲甕氣的說:“再多來幾次,我也受不了了。”

  鄭萳拍拍手道:“你們能不能注意點?大庭廣眾之下呢就你儂我儂?差不多就行了啊。”

  她看向顧錚:“你這還有個孽債沒有處理呢。”

  顧錚臉色很冷,他褪去少年時的鋒芒後,其實一直是溫潤如玉的模樣,混跡政界,更是讓他被打磨的圓滑沒有棱角,薑咻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他這般模樣了。

  但是麵對顧錚,她又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

  於是隻能張了張口,道:“顧錚,你……”

  顧錚認真的看著她:“你一直都記得的,是麽。”

  薑咻輕輕點頭。

  顧錚笑了:“那你看著我對你撒謊,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不是的顧錚。”薑咻咬了咬唇瓣,最後歎息一聲,道:“我……已經跟你說的很明白了,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錯過的就是錯過了,誰也沒辦法讓時間倒流,誰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你說,是嗎?”

  “……”顧錚笑出聲,他看著自己緊握的手心。

  少年時,他握緊一把沙,握的越緊,流逝的越快,他就這樣失去了母親。

  他在病房裏徹夜徹夜的陪著那個女人,她那時候已經很不清醒了,不太能認人,疼痛之中總是說胡話——當然了,那時候,對她來說,說話也是艱難的。

  在某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她終於精神好了一點,睜開眼睛看見他,抓住他的手,流了眼淚,他也無知無覺的流淚了,緊緊地抓著母親的手,想著母親會問他什麽?是學業還是病情?他已經在心裏想好了該如何的回答,可是她開口,說:“馳遠……”

  她叫的是顧馳遠的名字。

  顧錚心髒在那一瞬間重重的落下,摔成了無數的碎片,每一片碎片都像是鏡子一般映出他悲涼的臉,於是他忽然就覺得可笑之極。

  顧馳遠拋棄她、利用她,她倔強的帶著兒子離開,留下最後一根傲骨,他本以為她已經將這個男人淡忘了,但是現如今才知道,哪有什麽說放下就能放下的愛,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在她回光返照、即將吹燈拔蠟的彌留之際,她像是一個少女般,握住了他的手,說:“馳遠,院子裏的花開了是嗎?我聞見花香了。”

  時隔多年,其實顧錚已經記不清自己那時候的心情了,是厭惡,還是憎恨?但是他記得自己說了什麽:“是,花開了,你想去看看嗎?”

  她就搖搖頭,笑了,慢吞吞的說:“不了,不了,這樣好的風景,別被我玷汙了。”

  她說到後麵,氣息已經十分微弱了,但還是掙紮著問了一句:“馳遠……你愛過我嗎?”

  那一句話,就像是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睜著已經模糊的眼睛,似乎是在臨死之前想要一個答案,要一個等候了很多年、期待了很多年的答案。

  顧錚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愛過的。“

  她滿足的笑了,帶著那一份心滿意足,去世了。

  醫生說,她走的很安詳。

  是很安詳。

  顧錚想,隻是至死,她最惦記的還是顧馳遠。

  現如今,薑咻也像是他握在手裏的那一捧沙,他非常非常努力的想要握緊,最後還是全部流掉了。

  顧錚笑著笑著,忽然覺得蒼涼,他看著薑咻,眼睛裏映出她的模樣,似乎和少年時候沒有什麽區別,時光都厚待她。

  他想起了很多的往事,或是那年她還很小很小,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公園裏撿垃圾的樣子,又或是那年她被人堵在小巷子裏欺負的樣子。

  那都是些很美好的回憶了。

  顧錚閉上眼睛,問:”薑咻,如果我……當年沒有不辭而別,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薑咻也如他當年一般,沉默了一下,說:“或許吧。”

  連答案都和他一樣。

  顧錚記得,自己當時對母親,是憐憫的,那麽現在,薑咻也是在憐憫他嗎?

  事情到了如今這個地步,薑咻竟然還願意憐憫他。

  顧錚捂住眼睛,啞聲道:“走吧,你走吧。”

  薑咻抿了抿唇,道:“顧錚……我沒有怪你。”

  顧錚笑著:“我知道的。”

  薑咻總覺得不太舒服,但是她說不上來為什麽。

  鄭萳拍了拍她的肩膀,說:“走吧。”

  薑咻點點頭,跟著傅沉寒一起往外走,走到了門口,她忽然聽見了一聲槍響,她愕然回頭。

  顧錚站在開滿鮮花的小院子裏,穿著一身雪白的襯衫,站在那裏就如玉樹臨風,他看著薑咻,扣下了扳機,子彈穿胸而過,他沒看,他看的是薑咻,唇邊甚至帶著幾分笑,似乎是說了一句什麽,而後就如玉山崩塌,倒在了地上。

  一朵紫薇花的花瓣跋山涉水而來,落在了他的發間。

  薑咻刹那間淚如雨下。

  傅沉寒倒是早有預料般,淡淡道:“他死了也好,不然等顧馳遠的那些事情翻出來,加上和顧詞合謀,他不被關起來也會被流放,死在如今,倒是在你心上記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薑咻哭著跑過去,跪在了顧錚的身旁,他的眼睛還睜著,如以往一般溫柔又縱容。

  薑咻泣不成聲:“顧錚……顧錚……”

  她哭的聲音都啞了:“你何必呢……你又何必呢!”

  但是顧錚不會再回答她了。

  薑咻手指顫抖的蓋住了他的眼瞼,手輕輕的撫下,顧錚隨著她的動作闔上了眼睛。

  風過,紫薇花紛揚而下,薑咻想,她會永遠記得那一天。

  顧錚死的那個,紫薇花盛放的、陽光燦爛的秋天。

  那天風和日麗,天很藍,白雲很懶散,遠處有不知名的鳥的啼鳴。

  顧錚死在了他們認識的第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