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浸透身軀。

  風從世界之外而來。

  蘇晨其實不太明白自己是怎麽“暴露”的，所謂中微子信息世界，他隻大概明白一點點。

  中微子是輕微子的一種，是組成世界萬物的一種最基本也是最微觀的粒子，它們無處不在，質量極輕，是宇宙中的“隱形人”, 而它們在宇宙的每個角落飛馳，人類感受不到它們也看不到它們，但它們每時每刻都在穿過人類的世界、人類的身軀、人類的物質。每一秒鍾，都有億萬個中微子穿透人體。

  十連人怎麽就能從掌控中微子繼而掌控整個恒星係，甚至一下子就把蘇晨努力隱藏的第九域的力量看出來，蘇晨無法理解其中的原理，但他明白, 這頭晶簇不會騙他, 此刻它所說的, 就是真正的情況。

  也許正因如此，他在這裏才到現在為止都看不到一個十連人。

  也許正因如此，隻有這頭晶簇出現在他的麵前。

  原來，十連人不是沒有發現水滴狀飛船裏的“不速之客”。

  而在這種情況下，十連人還將主動將他放進來，這意味著什麽，幾乎就是不言而喻的了。

  這還真就像是這頭晶簇此前在外麵無數次說的，他根本不可能和十連人較量。什麽還沒有做，一槍還沒有放，戰鬥似乎就要結束了。

  站在細雨裏，蘇晨笑了笑，像是沒有意識到這一刻局麵的嚴峻性，他說道：“瞧你這話說的，腐爛的惡臭，多傷人啊，你最爛的時候，我可也沒有這麽說過你。”

  那頭晶簇搖了搖頭, 龐大的身軀立身在細雨裏，像是一個巨大的石碑，它道：“你應該明白，你所擁有的這種力量是什麽，你正站在整個宇宙的對立麵，所有生命，無論它們本來的立場是什麽，但在生存這兩個字的麵前，它們的陣營都是一樣的，它們的判斷、行為，也將是統一的。”

  蘇晨笑道：“這個我當然知道，前兩天，焦黑影人還要殺我，為了殺我，它們都跑到原生命的腳下去了，我那時候才是真的疑惑，不知道為什麽它們為什麽那麽想要殺了我甚至比對付它們一生之敵原生命還要重要，但後來我也明白了。

  “那你是來殺我的嗎？”

  晶簇的身軀隱沒在深重的大氅之下，抬起頭來, 紅寶石般的目光落在蘇晨的身上。

  蘇晨語調輕鬆地問：“我能請求一下——你能別殺我嗎？話說，現在不會是有什麽無數的隱形超級大炮對準我了吧？隻要我稍微一動，我就將灰飛煙滅，粉身碎骨？十連人都在角落裏看著我咧？我可是到現在也不知道真正的十連人到底長什麽樣子。”

  那頭晶簇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但它本來想要說的話被它壓了回去，它繼而說道：“你今天死去，我就能重新回到我的文明之間。”

  蘇晨聞言微微愣了一下，哈哈哈地笑起來，道：“還有這麽一層道理？這真是於情於理都站得住腳了，隻是你之前為什麽要跑出來呢？你到底想要複活什麽人啊，你的實驗失敗了嗎？還是差一點就成功了？袁競成跑出來了，他和植物世界邪神幾乎合二為一，變成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大怪物了……”

  晶簇打斷蘇晨：“你想要說什麽？”

  蘇晨的話語被打斷了，他幹脆不說了，臉上的笑容、輕鬆調侃的語氣一下子都不見了，他抿著嘴，表情變得一絲不苟，雨水從他的頭發裏成流地淌下來，從他的臉頰上劃過，然後他輕聲說道：“我想說，如果我是腐爛惡臭，那你是什麽東西？”

  晶簇並不氣憤，它看著蘇晨，像是在凝視著一個走投無路的朋友，而它所要做的，似乎就是要勸它迷途知返：“蘇晨——你應該明白，明白這個宇宙是什麽樣子的、明白它與你曾經作為人類設想的完全不同，這是一個殘忍的、殘酷的世界，星空是黑暗的是冰冷的，這裏隻有生存的鐵律，除此之外，都是虛妄的夢幻。

  “這裏沒有皆大歡喜的故事。宇宙、深空、文明，這看似宏大為美好的意象與名詞背後，其實才是最可怕的生命之淵。

  “強者審判弱者，而無需弱者有罪。”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蘇晨聽著晶簇的這番話，臉上的嚴肅神情又一下子不見了，他像是一個瘋癲的神經病人，這時候又笑起來，他笑的甚至後退了一步，“我當然明白啊——

  “在十年前我第一次成為蘇醒者我就明白了。

  “末日實驗，我要怎麽才能活下去呢？

  “靠愛和正義走向皆大歡喜的快樂結局嗎？當然不，那樣我隻會道死途中，像是一頭發了瘋跑進沙漠想要橫渡撒哈拉的小毛驢。

  “隻有殺人。

  “隻有踩著別人活下去我才能活下去。

  “打不過強大者，當然得弄死那些比我自己還弱小的人，死道友不死貧道，我從一開始就明白了。

  “但我也不明白……

  “我不明白為什麽結果是這樣的……

  “我不明白為什麽我要死？

  “我不明白我隻是想要活下去有什麽錯？

  “在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裏，有誰告訴我戴上阿諾瓦爾之環就要死？

  “在坦旦人的實驗場裏，為什麽沒有人在那時候就跑過來阻止我告訴我這個阿諾瓦爾之環裏的東西是什麽腐爛惡臭的東西，戴上它，我就要走到今天的這種地步？

  “甚至這鬼東西——它都是自己跑到我自己身上來的。

  “可是我不怨它，因為我知道，我沒有這份力量就一定會死，早就死了，我也沒有今天，沒有今天站在這浩大而美好的宇宙中和你說話的機會。

  “可是我不明白。

  “為什麽我活不下來的時候沒有人管我為什麽會死，我要活下來的時候卻一個個都跑出來指著我的鼻子說是腐爛惡臭的混蛋，想要弄死我？

  “而我隻能像是一個棒槌一樣？

  “你們十連人明明可以幫我，為什麽要殺死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