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輕點,不髒
作者:語魁      更新:2020-06-29 20:55      字數:4479
  曹滿一陣風似的衝進了後院,狂風刮地,颼颼帶響,院裏正嚼著幹草的阿亮驢耳一動,呸呸吐了幾口草沫子,驢眼眯縫了起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看來小胖砣還不死心,明顯是來搞事哇!

  然則,亮哥何懼之有?

  手下敗將而已,來一次錘一頓,來倆次,亮哥打一對,來呀,小胖砣!

  嘚兒噗

  打個鼻響,阿亮笑了,真是不怕死的主,決鬥帶棺材,這叫自掘墳墓!

  屋內,劉老倌和虎千斤有些傻眼,耗子這是咋啦?見麵連個招呼都不打,風風火火的衝向了後院,看那架勢

  “糟了,耗子哥他”

  虎千斤剛明白過來,後院炸開了鍋,在阿亮雄壯的驢叫聲中,曹滿唉聲遍野,一陣嗚哇哇。

  “耗子快吃,吃完了我們還要趕路呢。”段虎一手拿著紅糖粑粑一手端著碗,一口油茶兩口粑粑,吃了個快活自在。

  曹滿左搓搓右揉揉,不是不想快點吃,而是身上沒一處不疼的。

  剛才那場人驢大戰,曹滿再一次嚐到了敗北的滋味。

  人比人得死,人比牲口也是這樣,曹滿,懂了。

  “惡驢,走著瞧,有朝一日曹爺讓你知道什麽叫做小鍋是鐵打的!”狠咬一口粑粑,曹滿又怒喝一口油茶。

  段虎好笑的問道:“土鍋是用什麽打的?”

  “泥巴打的。”曹滿不假思索的答道。

  “原來如此。”段虎點點頭。

  曹滿

  哼著小調,段虎吃飽喝足的出了館子,就剩曹滿一人猛啃,啃得快了點,噎脖子了,喝口油茶順順,又嗆了個夠本,沒心沒肺的咳,稀的濃的一股腦出。

  不對勁啊?

  說好的升官發財,說好的驅驅黴氣呢?

  該不會是黑臉在騙人吧!

  這一刻曹滿明白了,這是坑,黑坑!關鍵是自己笨,三頭牛拉不回的往裏跳,又摔了。

  恨氣的一抹臉上的黏渣渣,曹滿抄起粑粑就想摔,最後還是沒舍得下手。

  粑粑好甜,油茶好香,肚子沒飽,接著啃

  磨蹭了半天,在一陣催促聲中,曹滿終於挺著肚皮出了屋,到外麵一看,段虎幾人早已把東西都裝好了,那口活棺材也架在了阿亮的背上,隻是驢子有點害羞,一個勁兒的往虎千斤的懷裏鑽,明顯是怕了段虎。

  地上還放著一筐貨物,裏麵有鹽巴、針線以及其他的一些東西,曹滿摸摸腦殼,忽然心裏升起了一股不詳之感。

  想啥來啥,段虎一指籮筐說道:“耗子,這筐東西交給你了。”

  嗬,果然如此。

  扛棺驅黴運?

  驅你姥姥的血黴!

  看著馱棺拉貨的阿亮,曹滿有種錯覺,自個兒也成了背貨的牲口,不,是背貨郎。

  當啷啷,當啷啷,俺是一個背貨郎,走南闖北賣吆喝,別嫌吆喝不好聽,筐裏貨品絕對美。

  當啷啷,當啷啷

  揮散腦中的雜念,曹滿彎腰下背,隨後身子一挺,背起了沉甸甸的籮筐。

  還好,雖然沉點,但比起那口活棺材要輕鬆點,曹滿心中一樂,望著驢臉老長的阿亮,更樂了。

  道別的叮囑總是千言萬語,曹滿一把淚水一把鼻涕辭別了劉老倌,踏著一地的晨輝,開啟了他的旅程。

  出城一裏多地,曹滿喘開了,不是嚷嚷著要休息,就是嘟嘟著要喝水,一步三挪,水囊的水喝下去了一半,也沒見他利索點。

  虎千斤看著有些過意不去,剛想上前接過籮筐,段虎一把攔住,“有我在,哪能讓你來背?”

  說著話,段虎把籮筐往單肩上一挎,矯健的步伐邁開,跟沒事人一樣,走了個輕鬆靈便。

  虎千斤看了看健步如飛的段虎,又低頭瞅了瞅還在喝水歇腳哈大氣的曹滿,輕輕咂了咂嘴,牽著阿亮繼續趕路。

  曹滿眉梢一聳,虎妞,咂嘴幾個意思?看不起曹哥哥嗎?

  知道不?

  黑臉就一牲口,爬山涉水氣不喘,馱貨拉車汗不冒,驢子見了能閃胯,牛馬見了都要驚。

  哥能跟牲口比嗎?

  哥

  還是接著趕路好了。

  曹滿收起水囊,拍拍屁股上的土灰,追著搖尾扭腚的阿亮,追了個歡。

  沿著城外的盤龍河走出兩裏多路,過了一座木橋,往前又走了半裏的距離,道路收窄下,地勢也開始慢慢變陡了起來。

  “黑虎哥,你累不累?我們休息一下吧?”虎千斤關心的問道。

  “沒事,我不累。”段虎麵不改色氣不大喘的回道。

  虎千斤低低的笑了一聲,“前麵就要進山了,山路崎嶇道不好走,不如先喘口氣再走?”

  “山路而已,不打緊,就算是峭壁也難不倒我。”段虎淡淡的回道。

  “你的身體真棒,比寨子裏的那些阿哥都厲害。”虎千斤笑著誇讚了一聲,隨後臉蛋有些不自然的發紅。

  好不容易追攆上來的曹滿往石頭上一坐,熱氣喘兩口,抱起水囊就灌,可勁兒的灌,跟這輩子沒喝過水似的。

  沒等喝過癮,段虎走了過來,大手一薅,把曹滿手中的水囊搶了過來。

  “虎爺,你”

  “喝得挺過癮的嘛!”段虎臉色發沉。

  曹滿舔了舔嘴皮上沾著的清水,“不算過癮,還差點。”

  “差多少我給你補上。”段虎伸手一個嘎嘣彈指,曹滿給跪。

  “這回給你記個醒,下回再要任性,虎爺請你吃爆栗。”轉身,段虎把水囊還給了虎千斤。

  離著老龍寨的路程還遠,但水囊裏的清水卻有限,放任曹滿不管的話,恐怕用不了多長時間,水囊就能見底。

  盡管一路上有著溪水山泉補給,但段虎絕不會縱容這麽自私的行為,何況喝水也不是這麽個喝法,補水太多非但不能緩解幹渴,反而會虛不受補,越喝越渴。

  最好的辦法就是小口喝水,這樣才能達到體內水分的平衡,不至於人乏力衰。

  虎千斤看著有些過意不去,伸手拉起了地上的曹滿,“耗子哥,這件事不怪黑虎哥,他也是為了你好,否則喝太多水的話,你會受不了的。”

  曹滿一身是土,心情不爽到了極點,連口水都不給人喝,黑臉,你霸道!

  噠噠噠。

  阿亮湊著長臉走了過來,一副瞧熱鬧的嘴臉,賊精精的目光中似乎期待著什麽。

  瞅你大爺!

  曹滿癟嘴瞪眼,要不是虎千斤在跟前,若非他幹不過驢子,非擼袖吊打這頭賤驢不可。

  “瞧你這身土,我幫你拍拍。”一邊說著關心的話,虎千斤一邊拿出塊長布巾。

  “不礙事,我自己撣一下就成。”曹滿說著客套話,心裏其實挺樂意。

  “瞧你說的,一點小忙而已,還是我來好了。”

  “嘿嘿,那就多謝你了。”

  曹滿抬頭挺胸,站了個雄赳赳,虎千斤笑盈盈的舉起手中的布巾,下一刻

  啪!

  哎喲媽呀,這是撣灰還是抽人?

  曹滿臉色漲紅,好懸沒疼得叫出聲來。

  啪!

  曹滿咬唇,疼得汗珠子滴答。

  啪!

  曹滿白眼翹邊,想死的心都有。

  “耗子哥,你沒事吧?”虎千斤疑惑的問道。

  曹滿憋氣忍過這股子疼痛後,勉強開了口,“阿妹,差不多就行了,其實,沒那麽髒。”

  “不行,穿得寒酸點不怕,但是要穿戴整潔幹淨,這樣才能有精神。”

  啪,啪,啪

  曹滿欲哭無淚,這是要拍死哥的節奏嗎?拍巴掌也不用這麽勤快吧!

  這罪受的,太特麽冤了。

  挺著挨抽不說,瞅瞅,一布巾下去,能帶出一道青印,哥的肉雖然糙點,但也是娘生娘養的,你不心疼,俺娘還

  心疼個屁,俺娘早追野漢子去了。

  一頓豪抽,曹滿爽到了靈魂深處,小心田嘶嚎了個通天徹地,關鍵是還沒法喊住手,否則他這老爺們的臉往哪擱?

  做孽哦!

  等虎千斤拍打幹淨了,曹滿晃悠悠、軟綿綿,跟丟了魂似的,蔫頭耷腦。

  “耗子哥,你的眼睛咋紅了?”收好布巾的虎千斤問道。

  “我那是感動的,你不知道,自從梅兒死後,就沒人再這麽待我了”曹滿紅著眼抽泣一聲。

  “梅兒是你媳婦?”

  “嗯,我好想梅兒。”曹滿又抽泣一聲。

  “耗子哥,你好可憐。”

  虎千斤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頭,曹滿頓感巨力壓身,雙膝一抖,身子立馬矬半截,蹲地上了。

  無辜的眨眨眼睛,虎妞,你大力!哥服了還不成嗎?

  啊哦,啊哦!

  阿亮驢叫了個歡,賊大的驢眼帶出了滿滿的笑意。

  小胖砣,知道女主子的厲害了吧?

  想當年,亮哥也是這麽挨過來的,時間長了,就習慣咯。

  啊哦哦!

  “阿亮,來,我幫你也拍拍灰。”虎千斤轉身又拿出了那條長布巾。

  阿亮驢眼一瞪,轉頭四蹄飛撒,跑得那叫一個麻溜。

  “阿亮,別鬧,回來!”虎千斤追著衝了下去。

  曹滿立馬像打了雞血一樣,精神倍增。

  虎妞加油,可勁兒的抽,就像抽哥一樣,千萬別留情!

  盤山小道上,曹滿阿亮一對兒親,沒有了當初的橫對鼻子怒對眼,有的隻是兮兮相惜,同命相連。

  曹滿本以為自己挨的那頓抽,已經算狠的了,可是當他看見阿亮被追攆上後的那通豪打,嚇得他臉嘴都白了。

  不愧是虎千斤,人如其名,出手千斤力,誰碰誰趴地。

  此時的阿亮沒有了一路上的風塵仆仆,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盡管浮現著幾道微弱的印痕,總體來說,幹淨、精神,是頭棒驢。

  曹滿也挺幹淨,走路的時候還格外留意路上的土灰,生怕沾染半分,再惹來不白之冤。

  噗!

  驢屁一響,曹滿捂鼻,碎碎念嫌棄著。

  噗!

  曹滿放了個屁,阿亮驢臉拉長,磨著驢牙翻白眼。

  至於是驢屁臭還是人屁臭?其實都臭,但曹滿認為,驢屁又響又臭,與驢同行,掉價。阿亮認為,人屁不響但臭,與人同行,寒磣。

  就這樣,倆貨好了不過片刻,便一個看不起一個,分道揚鑣。

  終於到了休息的地方,曹滿認真的擦幹淨石頭上的灰塵,糙腚一落,身心俱暢。

  段虎站在高處眺望遠方,入眼青山綠水、層巒疊嶂,不由得心潮澎湃。

  “雲隱霧隨寄蒼巒,盤龍遊走千裏川,山水相依訴鄉愁,一抹斜陽幾多憐

  “小鎮依稀倩影淡,撩動我心夢魂牽,可歎狂風總不休,春滿故土是何年”

  “黑虎哥,你念啥呢?”虎千斤來到段虎身旁,不明白的問道。

  “沒什麽,隻是看著自己的家鄉,回想起了當年我爹作過的一首詩來。”

  “是《段家詩集》!”曹滿嘴快,到哪兒都能插上一句。

  “《段家詩集》?想不到黑虎哥的阿爹那麽有才,真厲害!”虎千斤驚訝的說道。

  “他爹也就是個教書先生,學識不錯,就是脾氣大點,不過說到虎爺的祖上,那可來頭大了,代代是文人,還出過進士”

  曹滿一陣嘚不嘚,好像炫耀的不是段虎的家世,而是在顯擺他老曹家似的。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顯然,對於這種炫耀,段虎並不領情,不僅不領情,似乎還有些反感。

  老段家自祖上開始代代飽讀詩書,不說學富五車,但也文采非凡,可以說是正兒八經的書香世家。

  到了他爹這輩,盡管學識不如前人,但也不至於淪落成為一個寒酸的教書先生,主要是看不慣這個世道,又因為性格過於耿直,才會處處碰壁,難以抒發宏願

  至於段虎,簡直就是個忤逆子,從小到大沒一天安生過,不是舞槍就是弄棒,氣得段德成天把“有辱先人”這句話掛在嘴邊,久而久之,就成口頭禪了

  虎千斤挨在曹滿身旁,靜靜地聽著對方掰和,回想起昨夜劉老倌講述的那些事情,不由得心情有些低落起來。

  曹滿講得正精彩,嘴皮碰撞間濺出的白沫子,像淅淅小雨般,在陽光的照射下化成了一道若隱若現的七彩小虹橋,而這時,虎千斤已經沒有了聽下去的心情,默默來到了段虎的身邊。

  “黑虎哥,阿爹說過,山裏的蒼鷹之所以能展翅高翔,就是因為它克服了所有的困難,用自己的力量才能飛上雲霄,翱翔天際,我相信你也能像蒼鷹一樣展開雙翼。”

  段虎淡淡一笑,看著對方柔美的麵容,內心一陣溫暖,“阿妹,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