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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

  黑炭搖頭晃腦，蹲坐在地吐著大舌頭，晶亮的大眼睛盯著眼前的少年。

  葉靈搬來一張椅子，表情嚴肅，正襟危坐。

  “你聽的懂我說話麽？”

  “嗚。”

  “我今天隻說幾句心裏話，你聽不聽得懂我都要說，聽不懂的話最好，我會更開心。”

  葉靈兩隻手擱在大腿上，輕輕捏著拳頭，嘴唇微白，繼續說道。

  “我今年十七歲，下個月過完生日就成年了。從小你就呆我的身邊按照道理，你早該死了。”

  世上沒有哪條狗活到黑炭這個年齡還不顯疲態，天天活蹦亂跳。

  “我從小就聰明，每門課都考滿分。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了你跟其他狗是不同的，早到我都忘記是哪一天發現的了。但我一直當做不知道。”

  “小姨好幾年沒見過了，我也沒有她的聯係方式，她應該是不要我了。我一點不傷心，真的。”

  說到這裏，葉靈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咧嘴笑道：“有你就夠了。”

  “嗚。”

  黑炭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根本聽不懂人話，歪著腦袋小聲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我養了你，所以從來不吃狗肉。”

  葉靈語氣平和的說話。

  但是他突然發現這個時候，自己心裏湧出一股傷心，像是逆流到了嗓子眼，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傷心。

  小時候，有一天小姨突然和他拍了張家裏唯一的全家照，然後留下了一筆錢，就立刻提著行李箱離開了，那時候他才剛六歲上小學，卻已經猜測到小姨或許就此一去不回，不會繼續照顧他這個拖油瓶了。

  他那天就站在門口，眼巴巴看著小姨毫不留戀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開了。

  但是，就算是那個分離的時候，都沒有此刻這麽傷心。

  他心裏常常會想，小姨肯定在外麵已經組建了新的家庭，不然為什麽每年春節都忘了回家看看呢？不過往後幾年偶爾與小姨的見麵，他都沒問過這些問題，也不再感到傷心。

  為什麽呢？

  因為還有一條狗，是從頭到尾，自始至終就屬於他一個人阿。

  他就隻有一條狗！

  “我從來不吃狗肉阿！我是你的主人，是個人阿，你怎麽就想到要吃人呢？！”

  葉靈這樣沉聲說道，逐字逐句仿佛釘子釘進地裏。

  上一次妖怪集市歸來，他本可以直接與白袖打過一場，但是念及她救了黑炭一命，他選擇再等等看。

  他從小就恩怨分明，別人惡意的欺他一尺，他總要尋找機會還他一丈。

  但是為了自己的狗，他可以選擇忍一忍，這就是他的軟肋，誰來都是一拿一個準。

  “我知道她人很壞，但是不至於壞到用命去賠，所以這些天跟著你們演戲，一直這樣下去不好麽早知道這樣，我當初會直接打死她。”

  葉靈語氣冷硬，目光如刀，冷漠的似乎都把黑炭嚇了一跳。

  黑炭嗚了一聲，低著腦袋像是往常一樣，要來蹭他的小腿。

  但這次葉靈避了過去。

  妖怪吃人天生如此。

  這不一定就絕對錯。

  但葉靈是個人，所以決不能忍受這樣的事情在麵前發生。

  葉靈不願與雨師妾有過多交集，其實有一個很要重的原因，萬一哪天他發現雨師妾也吃人怎麽辦？該如何自處？

  “你走吧。”

  座椅上那個少年低下頭，一雙黑亮眸子與那條狗對視。

  “我是說認真的，這次裝傻不管用。”

  “汪！”

  黑炭突然叫了一聲，眼睛裏流露出來無比悲傷的神色，他竟然聽懂了一般，緩緩轉身離開。

  葉靈麵無表情，拳頭捏的更緊，指關節泛白。

  黑炭一步一步邁出大門，沒有回頭，像是兩軍交戰落敗潰不成軍，隻能落荒而逃，尾巴搖晃的如同風中的狗尾巴草。

  然而有比悲傷更悲傷的聲音，從外麵輕輕傳了進來。

  “主人，你應當明白的，我既是你的狗，那就絕不做讓你不開心的事情。”

  淒冷的天光下，水麵霧氣嫋嫋。

  身穿白衣的女子望著車窗外的江麵，怔怔出神，這輛時速超過三百公裏的高鐵，還差幾分鍾就要駛出靈璧地界了。

  “咦？這不是鐮倉白家的白袖小姐麽？為何有空來靈璧城阿？”

  白袖聞言抬起頭，是一個素昧謀麵的男人。

  “你好，有事？”

  “阿，聽說你跟桐城龍家的小公子一起出門曆險，結果突然失去了聯係，現在很多人都在四處尋找你們呢。”

  那男人穿的西裝革履，打扮的像個四處推銷的，他手機上的一些聊天群裏，顯示著無數帶著照片的尋人公告。

  白袖看了一眼，立刻拿出來到靈璧城就一直處於關機狀態的手機，開機過後，果然未接電話和信息一大推。

  “龍公子呢？怎麽沒看見他？”

  西裝男人好奇的問道。

  白袖神色凝固了一下，突然淡淡回道：“他阿，應該早回家吧，我前些天就跟他分別，也有挺長時間未見過麵了。”

  兩人交談了一會，便不再言語，因為本來就不熟，西裝男人回到自己的座位，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動，估計把這件事當做談資，與熟人聊天去了。

  白袖收回目光，沉默良久，啪的一聲把手機關機。

  “我是袖手旁觀客，君亦逢場作戲人”

  她喃喃自語，腦海裏那個少年的身影一閃而逝，隨後拿出一張紙，上麵所有的事件幾乎都被拿筆劃過了，除了最後一條。

  “還剩最後一件事情。”

  她小心的折好紙張，想起那個黑色如山的偉岸身影，神色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冷清的小別墅裏。

  少年神色一怔，下意識要起身，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最終還是坐在椅子上，沒有站起來，隻覺得心裏無端空落落的。

  過了一會兒。

  門口探出來一個毛茸茸的黑色腦袋。

  “汪汪汪！”

  葉靈眉頭一皺，撇過臉去。

  “主人你分明做錯了，為什麽不出來追我阿？”

  那條狗歪著頭，疑惑的吐著舌頭問道：“是抹不開麵子麽？”

  那少年繃著臉，粗聲粗氣回道。

  “我分明沒去追你，你為何要自己跑回來？”

  黑炭邁著小步奔跑而來，如同滾過來的一大團黑煤球，腦袋小心翼翼蹭著那少年的小腿。

  “因為離開了主人，我一個會很孤獨阿。”

  雨山之顛。

  幽深寒冷的潭水下，龐大的身軀停止纏動，那雙金色的豎瞳緩緩合上，再未傳出一絲動靜，如千百年間度過的無數平凡日子裏一樣。

  風輕輕吹過潭麵，靜謐，祥和，孤清，似永無人驚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