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結局
作者:藤蘿為枝      更新:2021-12-18 10:03      字數:21564
  第86章 結局

  “大院兒現在不在我名下了, 這塊土地被保護起來, 也許不久以後, 會成為國家的一個曆史景點。”馳厭說。

  薑穗下車,大院兒依舊是當年紅牆綠瓦的模樣。

  她家的木門緊閉著, 窗前的桔梗花竟然還活著。

  一個紮了羊角辮的小丫頭探頭探腦看著他們,過了一會兒蹬蹬蹬跑過來。

  她約莫十歲大, 馳厭冷冷看著她,不必他開口,就有人把小丫頭攔住。

  小丫頭穿得並不好, 衣服破破爛爛, 身體瘦弱, 襯得一雙眼睛很大。

  小丫頭舔舔唇, 看向薑穗:“姐姐,我有東西想給你。”

  薑穗愣了愣:“什麽啊?”

  從小丫頭出現開始,馳厭眸光就分外冷淡, 但他終究沒說話。

  小丫頭攤開手,露出一張紙條。

  薑穗拿過來, 小丫頭說:“一個哥哥讓我給你的。”

  白紙上,寫了三個字——對不起。

  薑穗收了紙條,那個收錢辦事的小丫頭一溜煙跑了。薑穗看著這句道歉, 猜到是誰寫的。是她一直沒有見過的,據說在牢裏的馳一銘。

  她心情十分複雜。看來她沉睡這段時間, 許多人都在關注著她什麽時候能醒來。

  馳厭握住她的手,拿走紙條。

  薑穗驚訝抬眸, 馳厭說:“別去。”

  他附身,緊緊抱住她:“穗穗,不要去。我很愛你。”

  有些東西他說得太晚了,在她最喜歡他的時候,馳厭從不對薑穗說愛。在他心裏,他一直是那個沒有爸媽,風雪夜快要凍死的男孩。

  他什麽都沒有,隻牢牢守住了一顆心。

  把心給了她,如果她不要,他要怎麽活下去。

  可是薑穗醒過來卻不記得他,與他相敬如賓,卻出言問馳一銘在哪裏。

  他不知道薑穗到底擁有怎樣的記憶,也不願意刨根問底,但他最後的底線是她不能離開他。為此他說什麽做什麽都可以。

  薑穗被他抱得呼吸都有些困難,她也沒有打算去,試探性抱住他,安撫地拍了拍:“我不去。”

  她為難地想,馳厭抱這麽緊,她想去也去不了啊。

  *

  九月份到來,薑穗重新回學校念大四。

  她在一年內把學分修滿就可以畢業,身邊同學換了一撥人,不管是人還是專業都讓薑穗感到陌生。

  好在很快就熟悉起來,她看著專業知識,它們就像印在腦海裏一樣,這種感覺很奇妙。看來她以前真有好好學習,以至於看什麽都覺得眼熟,甚至得心應手。

  她在大學校園偶爾會收到一些小紙條,打開來看,都是“對不起”。

  看來馳一銘在牢裏過得不錯,她拚拚湊湊從其他人口中得知了他的消息,被判了五年而已,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薑穗是自己跳下去的,馳一銘以綁架罪最輕的情節論處。

  他大可狡辯,像少年時那般巧舌如簧,可出乎眾人意料的是,他自己沉默著,最後點頭承認了。

  據紅色跑車上的司機說,馳少並沒有打算讓他撞死馳厭,隻是從他身邊開過去,看他後悔而已。

  大家都很意外,但司機說得確實是真話。

  馳一銘一開始就沒有想過殺了馳厭,更沒有想過傷害薑穗。但他聰明反被聰明誤,才有了這樣的局麵。

  薑穗每天收到這樣的紙條,從九月份一直收到來年一月。她沒有給馳厭說這件事,現在的馳厭先生因為失去過一次,淡如水的心理變了太多。

  她喜歡看他每天絞盡腦汁,一本正經與她“談心交流感情”的樣子,也喜歡聽他用那張冷淡高貴的臉說出“我愛你”時的不自然和充沛情感。

  又是一年冬天。

  學生們手挽著手,雪地靴在地上留下淺淺的腳印。

  這所小城四季更換,從綠意蔥蘢的春天,到白雪皚皚的冬天。

  馳厭每天都會準時來接她回家。

  但他今天沒有看見她。

  保鏢為難地匯報:“先生,夫人說她去看一個故人。”看見馳一銘的臉色,保鏢的聲音越來越小。先生這是生氣了吧,好冷淡可怕啊。

  馳厭想到那些紙條,什麽也沒說,往監獄開車。

  他車速很快,一如緊繃難捱的心跳。

  那一刻,他甚至說不清到底是恨她,恨自己,還是恨馳一銘。

  馳厭從未說過,他年少最不願回憶的一段過去是,他每天遙遙看著她。看那姑娘笑,看她踏著清晨的薄霧上學,睡眼惺忪的模樣,看她神采奕奕放學,和同學興奮地談論今天發生的事情。

  那時候他滿手髒汙,無法介入她的青春——屬於她和馳一銘的青春。

  那一年即便的討厭的情感,她也給了另一個人。

  馳厭真是厭惡她與馳一銘站在一起,他也嫉妒馳一銘能肆無忌憚欺負她的模樣。

  可是對於年少的薑穗來說,馳厭就是路邊一顆沉默的樹,是這世界最後別人踩在腳下的泥土。

  安靜,無聲無息,青春的背景板而已。

  馳厭一直知道,馳一銘像世上最鮮活的顏色,愛也簡單,恨也簡單,而自己死氣沉沉,過早成熟。他怕自己不討喜,怕她不再愛他。

  馳厭閉了閉眼。

  他停在門口,等在大雪裏,任雪落滿寬闊的肩膀。

  他很想抽一支煙,但是馳厭想起來,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抽過了。

  *

  薑穗拿起電話。

  電話那頭是許久不見的馳一銘,他頭發被剃過,如今長出來不多。少年往昔精致的容顏變得些許瘦削,他定睛看了她許久,才拿起電話。

  “我沒想到,你會來看我,我以為你恨死我了。”他嗓音有些啞,但是卻帶著一貫輕鬆的笑意。

  這個人仿佛不管在哪裏,都活得毫無負擔。

  薑穗說:“你每天給我送紙條,很煩。以後別送了。”

  馳一銘笑:“你可以扔了,我送我的,你扔你的。”

  “我是你嫂子。”薑穗淡淡說。

  馳一銘仿佛覺得好笑,他笑了笑,又收斂了笑意:“盡管我沒有哥哥,但是你說是就是吧。聽說你不記得人了,那現在看見我有沒有心動的感覺?你要是後悔跟了我哥,我會盡快出來的。”

  薑穗頓了頓,沒有搭他的話:“馳一銘,我在馳厭書房看到一個文件,關於你母親的。”

  馳一銘譏笑看著她。

  “資料上顯示,當年你.媽媽車禍不是一場意外,而是馳夫人找人做的。她臨死前寫了遺囑,讓馳厭好好照顧你,去找你舅舅,不要想著報仇,也希望你們不要心懷怨懟。她無意破壞別人家庭,但那時候馳夫人已經精神失常了。你……”

  馳一銘打斷她,雙眼泛紅厲聲道:“放屁!我媽是給馳厭買蛋糕出意外被車撞死的!”

  薑穗定定看著不願意接受真相的馳一銘,她輕聲說:“可是你知不知道,從小到大,馳厭都沒有生日。”他被人拋棄,一路流浪,吃百家飯長大。

  他沒有親人,連自己出生在哪一天都不知道,也不會有人為他買蛋糕。

  所以,那蛋糕是為你買的。因為你小時候愛吃。

  空氣死寂一般安靜。

  薑穗繼續道:“馳厭留著那些文件,你才平安活到了現在,馳夫人並不敢對你做什麽。他當了你一天哥哥,就又當了你一輩子哥哥。”是馳厭用同樣瘦弱的肩膀,把另一個孩子養大的。

  她說:“他答應你母親不說出去,所以這件事由我來說。他不是鋼鐵鍛造的人,他不斷被傷害,也有一天會倒下去。”

  馳一銘眼眶通紅:“你滾,滾出去。”

  薑穗抿了抿唇,就要掛電話。

  馳一銘在她掛電話前,低聲開口:“對不起。”

  薑穗搖搖頭。

  她掛斷電話,看見瘦削的少年嘴唇翕動。

  薑穗看懂了那句無聲的話。

  “你走吧,嫂子。”他說完就走。

  薑穗從來沒能指望從他嘴巴裏說出這個稱呼。

  馳一銘掛了電話,沒再看她,跟著獄警回去了。他知道,她已經想起來了,想起來,才會心疼馳厭,才這樣愛著馳厭。馳厭年少就喜歡她的那些話,她從來都當笑話,以後他也不再說。

  搬家那年小姑娘在夏日桔梗花前的笑容,他或許能記一輩子。但是被遺忘的曾經,那些風雪中被少年養大的回憶,他也不該忘記。

  薑穗看著他的背影,心中那團縈繞了許多年的愁緒,仿佛在這一刻散開。她終於擺脫光陰的桎梏,確信很多事情真的變了。

  2009年冬天,她撐開傘,小雪落在傘麵。

  一切幸運的、不幸的過去,盡數釋懷。

  她看見在雪地裏等在車旁的馳厭,他一直在等所有人長大,用他寬闊的胸襟和肩膀。

  也在等這世界有人愛他。

  *

  兩個人回到家。

  馳厭不問她為什麽來看馳一銘,薑穗心裏憋了一堆話,比如馳厭生氣她要怎麽哄,比如告訴他以後馳一銘再也不會寫那些莫名其妙的紙條給他。

  可是看著男人沉靜如水的臉,她都不知道該怎麽開頭。

  薑穗都在心裏演練好了,可是這冷淡的男人不配合。

  馳厭進門,張嫂笑著給他們打招呼。

  馳厭說:“你今天先回去。”他環視了一遍傭人,“都回去,我和穗穗有事要解決。”

  大家麵麵相覷,沒一會兒就都走了。

  小別墅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外麵夕陽把天際染成緋紅色。

  人走光了,馳厭拖了西裝,又解了領帶,冷著那張臉,用領帶把她手腕綁在一起。

  這是要……秋後算賬嗎?

  他冷冷道:“你是我老婆。”

  薑穗眨眨眼……噢。

  所以你要做什麽?

  馳厭抿唇:“履行夫妻義務。”

  薑穗憋住笑,認知裏基本上從來不主動、也不會強迫人的馳厭先生,那個冷淡漠然的大佬,竟然會說這種話。

  他生氣了,一定很生氣。

  因為她說了不去,結果還是去了。

  他怕她說了不走,有一天還是走了。真是個世上最溫柔又最沒有安全感的人。

  她騙了他那麽多句情話,肯定要對他負責一輩子的啊。

  10月份薑穗就陸陸續續想起全部記憶,但她看著馳厭每天肅然教她愛他,並且講情話的模樣,真是舍不得這種氛圍。

  她要是說了,馳厭先生會不會就不說情話啦?

  薑穗還一直在想馳厭先生要忍多久,他每天晚上和早上不難受嗎?難不成還要補辦婚禮以後,沒想到他氣瘋了倒是想到這一茬了。

  馳厭按住她手腕。

  心裏燒著沉沉的火,他都不知道小姑娘的情感到底是有多不定性。

  她醒來喜歡了好多人,薑雪、薑水生、甚至水陽都和她關係不錯,現在她還主動去探望馳一銘。

  那他呢,她為什麽就不學著喜歡他。

  馳厭傾身吻她,吻得有點粗暴。覺察她動了動手腕,他幾乎是失控惱怒地壓住她。

  薑穗:好吧你來你來。

  夕陽灑下來,他眸中慍怒,便沒有看見,她眼裏帶著多柔和愜意的笑。

  沒人懂他的愛,滿到快溢出來的愛,但她漸漸懂得了。

  也學會包容這樣的馳厭。

  這本來就是自己野蠻生長大的男人啊。

  第一次在沙發上胡鬧了一通。

  他生著氣,動作卻很溫柔,薑穗最疼的時候,咬他一口:“今天的情感課還沒有上,馳厭先生,你欠我一句話。”

  馳厭握住她脖子,把她壓向自己。

  他不蠢,心思敏銳,早覺察到薑穗在配合他鬧。

  他端正著一張臉,眼裏還有氤氳的情.欲,耳朵有一截是紅的。

  “說什麽?”

  薑穗:她就知道!

  她連忙補充:“是我愛你。”聽一輩子也不夠。

  男人埋首在她香軟的頸窩,笑道:“我也是。”

  馳厭心竅玲瓏,把她抱起來:“記起來了還騙我。”沒記起來剛剛鐵定得哭。

  薑穗抱住他脖子,沒什麽力氣地說:“沒有沒有,還要幾年才能記起來。”

  “醫生說,頂多半年就能好。你都快半年了。”

  薑穗反駁:“庸醫。”

  “小騙子。”馳厭笑了一下,“行啊,記不起來——死你。”那個字咬在她耳邊。

  薑穗聽清那個字:“你……你說葷話?”她驚呆了。

  馳厭輕笑了一下:“嗯。”他確實覺得好笑,她以為呢?他從不對著她說罷了。橫霞島嶼那種地方走出來的,誰不會說?你再氣我一下試試?

  雪落滿一整個小城。

  夜晚還很漫長。

  很久以後薑穗才明白,不經常生氣的男人生氣起來最可怕,但是馳厭生氣其實特別好哄。

  *

  薑穗畢業比其他同學晚一年。

  她在這年六月末畢業。

  單反裏拍了許多照片,陳淑珺還有話劇社的許多人,都特地回來看她。

  R市滿城的鮮花都開了,夏天無比爛漫。

  這一年馳厭先生的名頭已經傳遍全國,無數所希望小學建立起來,疾病援助機構也已經完善,橫霞島嶼的珍珠享譽全國。

  還有舊日大院兒,他們曾經長大的地方,已經成為了保護景點。

  紅牆綠瓦下長大的記憶,最後一輩子都不再褪色。

  馳厭從不上新聞,即便他的故事勵誌又正麵。

  從一個被拋棄的孤兒到如今直上青雲的成功人士,他的人生就是一場絕地反擊的故事。

  薑穗穿著學士服,拿著自己的單反:“先生,可以為你拍張照片嗎?”

  馳厭笑道:“好啊。”

  從不露麵的男人,隻出現在她鏡頭下。

  這些照片可比當年他偷偷拍的她清晰多了。

  馳厭沒有看照片,牽著她回家。

  “我要是做記者,肯定會火的。”薑穗揚了揚脖子上掛的單反。

  馳厭說:“好。”

  薑穗搖頭,嚴肅道:“但還是算了,我要把你珍藏一輩子,老了隻給自己看。”

  “那你想做什麽?”馳厭笑道。

  她跑到馳厭前麵去,笑起來:“馳厭先生!”

  馳厭抬眸。

  “我想成為你這樣的人。”薑穗說,“善意,溫和,平靜,胸襟寬闊,大海一樣的人。”

  “好。”他失笑。

  “我要寫我們的故事,寫孫小威,寫洪姨,寫陳淑珺,大院兒綿綿的雨季,冬天溫柔的雪,和院子裏清亮的月光。”

  當然,故事的主角一定得是你。

  你十二年深沉的愛;

  你的緘口不言和等待;

  你愛我,一如後來我愛你。

  ——END

  番外一

  高均並不知道她已經離開兩天了。

  他知道的時候, 是在拍一部古裝劇, 和他對戲的女演員一直沒有狀態。

  宋導演暴躁地喊:“哢!哢!哢!陳凝, 我讓你看著高均的眼神是愛慕和崇敬,愛慕你懂嗎?不要瞪著你那雙眼睛放電勾.引。你是禦史家小姐, 不是青.樓花魁,花魁的眼神都比你含蓄!”

  叫做陳凝的女演員被這一通不留情麵的羞辱說得眼眶通紅, 宋導本就是圈子裏出了名的毒舌,見她一副我委屈但我不說的模樣,更是火冒三丈, 開始數落起她來:“一顆耗子屎壞了一鍋湯, 照你這個進度, 我們拍到明年都拍不完, 你不行就早點換人。”

  拍戲以來,從未出現過這樣失控的場麵。

  陳凝被罵哭,宋導氣得臉紅脖子粗。

  在場工作人員麵麵相覷, 紛紛下意識轉頭去看角落,然而角落空落落的, 一個人也沒有。

  所有人都怔了怔,薑雪呢?

  以往薑雪在的時候,一定不會讓場麵這樣失控, 她嘴巴很甜,見人說人話, 見鬼說鬼話。薑雪是私人攝影師,她攝影技術極好, 但是一般隻接少許私活糊口,大多數時候她都把時間花在了高均的片場。

  起初大家不讓她進,後來她天天給大家買吃的,天熱了買冰凍西瓜,天冷了買珍珠奶茶。

  見了宋導她就笑眯眯地誇:“宋導這件衣服真潮!發型也是才做的嗎?酷爆了。”

  宋導哼一聲,眼睛卻笑彎。

  久了大家也就默認她來片場,畢竟她從不搗亂,反而在宋導發火的時候上去安撫:“消消火,您看看您,眼角都氣出皺紋了,這多大點兒事啊,誰都有狀態不好的時候嘛,別讓他們影響您英武的形象。”她雀躍地說,“喝口水,糖炒板栗吃一點不啦?讓他們歇歇,下一條一定過。”

  宋導趕緊摸摸眼尾,瞪了薑雪一眼,讓大家休息。

  薑雪往往就笑眯眯的,衝高均眨眨眼。

  大家如果調侃地看著她,她毫不臉紅:“怎麽了嘛,我就是喜歡高均啊。”她的喜歡高調又直白,全劇組都知道這件事。

  但是如果大家問她是不是高均女朋友,高均還沒說什麽,她就連忙擺擺手:“嗨呀怎麽可能嘛,我們的‘小高冷’還是單身,他可不喜歡我,我頂多算是他頭號女友粉。”高均有個外號就叫“高冷”,畢竟字形還挺像,也符合他性格,後來就被粉絲這樣喊了。

  大家被薑雪逗得哈哈大笑。

  然而今天,宋導發火,久久也不見薑雪身影。

  宋導罵個沒休沒止,罵完了喘氣——哎喲我去,好累,今天怎麽沒人拉我。

  宋導揮手,讓先休息一下,然後繼續拍其他人的戲份。

  高均穿著將軍的戰甲,劍眉入鬢,硬朗的臉頰,讓人看一眼就心怦怦跳。

  他往角落看了好幾眼,最後似若無其事問身邊的助理:“薑雪人呢?”

  助理茫然:“不知道啊,要不我去幫你問問。”

  高均皺眉想說算了,鬧脾氣而已。然而頓了頓,他還是開口:“去吧。”

  助理連忙問去了。

  前兩天媒體拍到他和陳凝擁抱接吻的照片,直接上了兩三天熱搜。

  那張不清不楚的借位圖事件以後,薑雪就再也沒來過片場。以往她也偶爾鬧脾氣,可是不要人哄自己又快快樂樂來片場了。

  助理小林轉了一圈,回來說:“大家都說沒看到她,前天就沒看見,打她電話她掛了。”

  高均愣了愣。

  小林撓了撓頭:“高哥,我再找找,不會出什麽事吧。”

  高均說:“手機。”

  小林遞給他,高均撥通。那頭唱了兩句歡快的兒歌,被人掛斷了。

  高均皺眉,再打發現他被拉黑了。

  他盯著手機不說話。

  小林忍不住失望地說:“薑雪以後不會不來了吧。”

  高均看他一眼:“你很喜歡她嗎?”

  小林連忙否認:“高哥你說啥呢,所有人都很喜歡薑雪啊。”她在時候,總是讓人很高興,仿佛生活都充滿了希望。

  薑雪從不會掛高均電話,更何況拉黑。高均緊緊抿著唇,有些出神。

  下一場戲,沉凝狀態依舊不好,隻不過這次,高均也頻頻出神。

  宋導罵人可不分對象:“高均你怎麽回事,你看著陳凝眼睛沒有憐惜就算了,你還發神!這是拍戲,不是在你家度假!還有陳凝,你那眼神,王八綠豆眼都比你有感情,愛慕你到底懂不懂是什麽!你不懂就多看看薑雪,說不定她來都比你好。”

  這話一出,全場安靜,大家默默看高均一眼。

  高均說:“抱歉,我狀態也不好,改天拍吧。”

  宋導黑著臉,到底沒勉強,讓大家先休息半天。其實他今天火氣這麽大,估計也多多少少有許久沒看見薑雪的原因,說不上來為什麽,他總覺得不得勁。

  高均換了衣服往外走,陳凝追上來:“高均,那天的事情對不起啊,我當時是真不舒服,不是想炒作。”

  高均淡淡道:“沒事,你已經解釋過了。”

  陳凝看著男人冷峻的眉眼,剪裁得體的襯衫下結實的身材,她抿唇笑了笑:“你不介意就好。”說沒想法怎麽可能,這男人年紀輕輕就拿了影帝的稱號,是無數年輕女孩子的男神,按理說演員不該把戲裏的情緒帶到戲外。

  可是陳凝喜歡電影裏他環住她教她舞劍的模樣,那場吻戲也拍得她心跳加速,幾乎腿軟。盡管隻是唇與唇的觸碰而已。

  那場戲陳凝莫名的,悄悄看了眼角落的姑娘。

  薑雪站在角落,低頭不看他們,盯著自己白色的板鞋。

  陳凝覺得痛快極了。

  自從薑雪來了劇組,就很多人問薑雪為什麽不當明星呀,明明長得那麽漂亮。陳凝知道,還有一些人在背後拿自己和薑雪比較!

  憑什麽!自己是明星,竟然被用來和一個素人比較,偏偏所有人還偏袒薑雪,覺得薑雪更勝一籌。陳凝倒是想過曝光薑雪,可是她一想,萬一曝光以後薑雪真成明星火起來怎麽辦,那才是得不償失。

  因此那場曖.昧的吻戲陳凝覺得過癮極了,你優秀又怎麽樣?在你男神懷裏、和你男神接吻的還不是我。

  陳凝笑得俏皮:“那為了表示我對你的感謝,今晚一起吃個飯怎麽樣?”

  高均說:“不了,有事。”他長腿邁開,邊走邊點手機,再次撥通那個號,拉黑這種事薑雪不是沒幹過,後來沒十分鍾她又自己反悔了。

  然而這次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他依舊在薑雪黑名單裏。

  說不清楚,但那一刻,他真的心慌了。

  *

  高均記得,薑雪高二就喜歡他。

  那時候她沒現在漂亮,整個一小胖妞,但她自己不介意,她還總說:“說我胖是吧!我瘦下來美得不要不要的,我家小妹妹還小小一隻就有驚天顏值,好歹一家人,我肯定是個潛力股。”

  那時候高均就是高二(六)班的高冷班草。

  薑雪喜歡他,毫不加遮掩,她甚至不要臉地說:“你看看我嘛,我是個潛力股,潛力股是什麽你懂嗎?就是你投資一下,就會有意想不到的回報。”

  他手掌推開她肩膀:“離我遠點,別擋著我看書。”

  她湊過來:“書有我好看麽?”

  他轉頭,不忍直視。

  薑雪炸毛:“你在嘲笑我!我看到了你在笑。”

  她也給他寫過情書,高均連重新抽一張紙都懶得,就在下麵回她:可我不喜歡你,我隻想好好學習。

  那封情書還沒來得及還給她,沒多久就出現在了校報上。

  當時許多人圍觀,一陣唏噓。

  微胖的少女成了天大的笑柄,不知天高地厚喜歡人家,結果還被無情拒絕掛校報展覽。

  薑雪推開他們,憤憤把自己情書揭下來,她個子矮夠不著,還跳著去拿,周圍一陣爆笑。

  高均皺著眉,他不知道那封情書為什麽會被人拿走,但現在她應該不會纏著他了。他不是什麽特別善良大度的好學生,他這種貧苦的人,可憐自己都來不及,怎麽會去可憐別人。

  周一升國旗,教導主任嚴厲批評這件事:“薑雪,是你寫的嗎?”

  所有人都看向薑雪,這種事誰敢承認?偏偏少女眼睛清亮:“是我怎麽了!”

  “你還怎麽了?學校不許早戀,你還有理了是吧。再不認錯通報批評記過處分!”

  薑雪大聲說:“記過就記過!我就是喜歡他,記過也喜歡。”

  那年秋天,校園銀杏黃了。

  躁動的看笑話的青少年們,最後竟然被她這股不管不顧的勇氣折服,全都笑不出來。

  放學她找到他:“我知道不是你掛出去的,所以我不怪你,等著吧,有一天我要你給我寫情書!”

  嗬。

  笑死個人,他那時候這樣想。

  也許是為了賭這口氣,許多年,她一直出現在他生命裏。高考發了狠要和他考同一所大學,高均本不在意,可是她咬牙努力了一年多,最後是他們班第二名。

  那一年高均是第一。

  “都大學了,談個戀愛唄!”她笑眯眯說。

  “沒空。”他推開麵前的小腦袋,“回你專業去。”

  “那位同學,上課還說話,你來回答這個問題!”講師拍拍黑板,指向薑雪。

  薑雪悄悄戳一戳高均,高均一臉冷漠,事不關己。

  講師讓她出去。

  薑雪聳聳肩出去了。

  第二天,她不計前嫌又來陪他上另一堂課。悄咪.咪寫紙條:戀愛不啦高均!選我我超甜!

  高均沒理她,薑雪開始在紙上寫寫畫畫,一會兒她又推了一張紙過來。

  紙上是漫畫,一個可愛少女抱著一個臭著臉的少年,在他臉上親親,還有文字框:Mua~

  更絕的是,周圍還有火柴人群眾歡呼——在一起!

  高均:……

  媽的智障。

  大學水土不服的薑雪瘦下來了,像她自己說的,是支潛力股。她以前微胖本也不難看,現在整個人有種纖秀的美麗,加上活潑的性格,討喜極了。

  她說:“好看了你喜歡嗎?”

  不喜歡。

  他想,他哪裏是為了情情愛愛止步不前的人,男人的理想可不是和女人玩這種情愛遊戲。

  她知道了他的夢想那幾年,總是到處去收集他喜歡的歌手專輯。

  漂亮的裙子很少買,套著那身麻布口袋一樣的衣服,盡給他買專輯了,高均不要她就想各種磨人法子,逼得他要為止。

  她知道他喜歡的顏色,不愛吃芹菜和白蘿卜,她知道他討厭下雨天。

  她還說他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大明星,那時候全世界都喜歡他。

  薑雪說:“我來成為你第一個粉絲。”

  後來畢了業,他沒後台沒經驗,除了跑龍套,就隻有接沒人去的綜藝。她義無反顧扛著單反,為他剪輯最好看最精彩的瞬間。

  那次她從雪地裏把他刨出來,險些廢了一雙手。

  她痛得快死了,他背著她走了許久,她還不忘和他說談戀愛的事。

  她總是去片場,幫他搞好人緣,憑借出色的演技和努力,高均最終火了起來。他偶爾得拍吻戲,親密戲,即便並不動情。

  這幾年高均的發展勢如破竹,從最佳新人獎、年度最佳配角獎,到最後的百花獎。高均有了影帝稱號,他的粉絲越來越多,無數女孩子尖叫著喊他老公。

  很早以前開始,薑雪就一直在他身邊。

  直到現在,高均看著屏幕亮起的手機,他趕緊接起來,響起來卻是小林的聲音:“高哥,芳芳說之前見過薑雪,薑雪說她回家參加她妹妹婚禮去了。”

  高均心一緊,又莫名鬆了口氣。

  那她會回來吧?

  可等了一周,她依舊沒有回來。高均也依然在她黑名單裏。

  高均終於知道,薑雪並不是在鬧脾氣或者生氣。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世界上那麽多都喜歡他了,但她卻似乎想放棄他了。

  她長大了,不再依賴著有他的空氣。

  快殺青前,高均隻身一人回了R市,他對這地方印象並不好,記憶裏最深刻就是李子巷那條臭水溝,跑來跑去的老鼠,叫聲淒厲的貓。

  高均功成名就以後,就不太想回這個地方,但他還是回來了。

  小林找不到他人很急:“高哥你跑哪兒去了,紅姐快急死了?”你不是敬業工作狂嗎,這次怎麽了?

  高均掛了電話,冷冷看著前麵咖啡廳裏,他聽不見小林到底在說什麽。

  他穿著風衣,戴著墨鏡,明明開春了,卻冷得他透心涼。

  瞧瞧他看見了什麽?

  薑雪在一個男人懷裏哭。

  不是說好,一輩子喜歡他的嗎?

  騙子。

  番外二

  高均坐在車裏, 死死盯著他們, 但他到底沒下去。

  他從一無所有混到今天這種地步, 已經不是幾年前才出道沒人認識的小人物。傍晚的咖啡廳不少有下班族,他即便戴了個墨鏡, 和那男的打起來也很容易被人認出來。

  高均打小腦子就清醒,他在粉絲麵前就是冷清人設, 她們尖叫著喊他“老公”、“哥哥”,要是知道他為了女人在咖啡廳和人打起來,他的星途受影響極大。腦子越清醒, 他越發知道自己不能做什麽。

  於是他沒有動。

  高均讀書時就是學霸, 他細細觀察那陌生男人。男人大概二十七八歲, 穿了一個墨藍外套, 端正普通的長相,看上去十分老實。

  男人輕輕拍著薑雪的背,眼睛不知道往哪裏看, 耳根子卻紅透了。

  高均內心冷冷嗤笑一聲。

  從少女時代開始,薑雪就一直是個標準顏控。這男人甚至談不上帥, 這個認知讓高均內心輕鬆一分。

  他耐心等著,薑雪哭完了,衝那男人揮揮手, 往咖啡館外走。

  男人焦急地追出來,要送她回家。

  落在高均眼裏, 顯得殷勤得過分了。

  薑雪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男人很高興, 半晌小心握住薑雪的手。她偏頭看了脖子紅透的男人一眼,到底沒有把手抽回來。

  高均譏諷的表情定格片刻,他皮鞋落在油門上。有那麽一瞬,他甚至想啟動車子撞過去。

  這個可怕的認知讓他緊緊抿住唇。薑雪陪了他許多年,他們不是沒有過更親密的時候,最親密的夜晚,他也曾在她的氣息裏意亂情迷。

  可是後來他下定決心進娛樂圈,便讓她不要在公眾視線內與他在一起。

  她怔了許久,最後笑著說:“我知道了。”那一年她才二十二歲,此後四年,她都以粉絲身份自居。

  有一回雪下得特別大,慶功宴上他酒喝多了些,年輕的身體欲.望旺盛,他推開女星,不知道怎麽就到了薑雪住的小公寓。

  她站在雪裏看他,黑發朱唇,當真好看得過分。怪不得導演都說要是薑雪當明星也鐵定能火。

  他很想要她,三年了,自從他說出那些話,薑雪就不再主動靠近他,連手都沒有和他拉過。可是薑雪隻是推開他,給他經紀人打電話,讓他經紀人把他帶走。

  薑雪笑著問他:“你也可以不走,要星途還是要我?”

  他沉默著不說話。

  薑雪便輕輕拍落他肩上的雪:“你看,高均,你醉了都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麽,總之不是我,為了更加值得的事,你回家吧。別辜負你粉絲對你的喜歡,人前人後都要一致明白嗎?即便長大了,我們也不要變。”

  那時候他有片刻迷茫,可是他最後還是跟著經紀人走了。那幾年他沒什麽身價,讓拍吻戲得拍吻戲,讓抱女星就得抱女星,媽媽就是這樣教他的,成功總得付出代價,很多東西對他來說都是可以付出的。

  直到今天,看見薑雪柔軟的手被別人握在掌心,他才想起自己有四年沒有碰過她了。沒有牽她,沒有抱過她,更沒有吻過她。

  突然其來的妒火中燒,讓高均情緒分外失控。他知道她手掌柔軟,紋路漂亮。那原本是隻有他握過的一雙手。

  高均一刻的恍惚,他們已經走出一段距離。

  高均啟動車子跟上去。

  他們到了一個頗老舊的小區,高均猜到這是薑雪的家。盡管年少相識,他卻從不知道她住在什麽地方。然而她知道他家在哪裏,還讓小妹妹來送過唱片。

  男人知道她要回家了,鼓起勇氣傾身要吻她。

  身後一陣瘋狂的喇叭聲,他們都嚇了一跳。

  下一刻薑雪被人拉開,她看著高均打了上去。

  男人拳拳到肉,薑雪連忙撲過去拉他:“高均,你瘋了嗎?”

  她吃力把他拉開,又連忙去看躺在地上嘴角流血的男人:“許澤,你怎麽樣?”

  許澤輕輕“嘶”了一聲,安慰她:“我沒事。”許澤惱怒地看向高均,“你這人怎麽回事?”

  高均沒再戴墨鏡,冷冷看他。

  許澤皺眉看了一會兒:“你是高均?”

  薑雪頓了頓:“抱歉許澤,需要去醫院嗎?高均他情緒不太好,今天的事請你別說出去,我替他向你道歉。”

  許澤張了張嘴。

  高均把她拉過來,赤紅著一雙眼:“道歉,我為什麽需要道歉?”你是我的,隻能是我的。他想碰你我憑什麽不能打他?

  薑雪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夜晚春風料峭,高均臉頰一偏。

  “清醒了嗎?高影帝。你不想明天就上頭條完蛋,就請你禮貌清醒一些。”

  *

  許澤走了以後,薑雪冷著臉說:“我們談談。”

  她左右看了看,路燈光暈溫暖,薑雪見沒人,皺眉看他:“你不是在拍戲嗎?”

  高均低眸看她,目光咄咄逼人:“他是誰?”

  薑雪覺得有些好笑,她如實回答:“年初我爸給找的相親對象,叫做許澤。人挺不錯的對吧……”你這麽過分,人家還答應為你隱瞞身份。

  高均受不了她話般,死死握住她肩膀,薑雪輕輕吸了口氣。

  他連忙放開。

  “你要和他在一起?那我呢!”他絕不承認,那一刻鋪天蓋地的委屈,比過去二十多年一無所有還濃重。

  薑雪看著他:“你?我也不知道,你對我來說究竟是誰。”她低眸笑了笑,低聲道,“是我第一次喜歡的人,喜歡到全校皆知,被處分也不怕的人。我這輩子從不追星,但我是你第一個粉。我名牌大學畢業沒找工作,扛著單反在片場討好工作人員四年,我爸出車禍我都沒能回來。我也不明白這到底算什麽,但是高均,一個人的愛和勇敢是有限度的,我難過太久,慢慢就學著放棄你了。”

  她聲音輕輕的,甚至有些軟和:“是我輸了,抱歉高均,我不該纏著你那麽多年。我現在放過自己,也放過你。”

  高均喉頭一陣腥氣,仿佛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似的,重複她的話:“放過自己,也放過我?”

  他透過那雙明淨的眼睛,看見裏麵最透徹的釋然。

  高均冷冷說:“我不信,你騙我。”

  一個人轟轟烈烈,單純至極喜歡了他十年,怎麽會說不愛就不愛了呢?她一定是生他和陳凝緋聞的氣了。

  薑雪拉住他的手,他激動喜悅的表情才剛剛顯露,薑雪說:“你可以感受一下我的脈搏,我曾經愛著你時的心情,和現在的心情。”

  夜晚沉寂,她的脈搏平穩到溫柔。

  高均猛地抽回手,狠狠抱住她:“我感受不到,我什麽都沒感覺到。是我錯了,我一直以來忙著拍戲忽略了你,你不是想和我談戀愛嗎?明天,不!現在、現在我就去宣布,你是我女朋友。”

  他哆哆嗦嗦從風衣口袋裏拿出手機,要登上微博。

  薑雪感受著他的顫抖。

  她覺得恍惚,六年前高均第一次參加星途決賽都不曾怕得這樣厲害。

  但她真真切切感受著自己的心,再也沒有多少愛意。

  她不快樂許久了,隻是小妹妹薑穗看出來,而高均從來都不知道。

  薑雪阻止他發微博,輕輕拍拍他的背,是個安撫的動作。他死死抱緊她:“你原諒我了嗎?”

  她搖搖頭:“說不上原諒不原諒,我這一年想了很多。你不喜歡我,一開始就拒絕過,是我死皮賴臉要跟著你,所以十年的光陰是我活該。被愛的人永遠沒有錯。你這些年很努力,不要毀了自己的心血。”

  她推他。

  高均死活不放手,像是抱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你別這樣,薑雪,別這樣對我。你說,你要我做什麽,我都可以做。”

  他的力氣緊得讓她發疼。

  薑雪抿了抿唇,搖了搖頭:“我隻是……高均,我隻是不快樂很久了。今年春天,我妹妹婚禮那天,她為了馳厭,從樓上跳了下去。我妹夫馳厭快瘋了。我很難過,甚至不知道該找誰說,小林說你在和陳凝討論劇本,我知道的,你最討厭別人有事打擾你。”

  “我錯了,是我不好。”

  “不止這一次,前年冬天我病了,在租的公寓裏昏了兩天都沒人發現。醒來我哭了很久,第二天又高高興興陪你進劇組,我記得那天你拍的是校園劇。那是你唯一一個校園劇,女主角生病了,你背著她在夜晚跑到醫院。我那時候又不爭氣想哭,可是你明白的,我明明一點也不愛哭。”薑雪說。

  她越說,高均越害怕,他哀求道:“那是拍戲,都是假的。”

  “是啊,都是假的。”薑雪說,“我也是這樣安慰自己的,可是高均,你吻別人是假的,抱著別人是假的,和陳凝的緋聞是假的,我終於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原來也是假的,隻是我的錯覺。”

  這個錯覺,讓她快樂了那麽多年。

  “我好羨慕穗穗的愛情啊,即便她再也醒不過來,可是有個人,愛她如生命。高均,我也曾那麽喜歡你,可是我一個人走了太久,我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了。十年真漫長,高均。”長到你可能都忘記,我高三那年,被你潑了一盆涼水以後說過什麽。

  她十七歲。

  幫著高均一起做衛生,高高清秀的男生皺眉回頭:“別跟著我,你要臉嗎?大家都在看。”

  少女拿著掃把:“你習慣一下嘛,以後我還要和你上一所大學的。”

  男生冷笑:“憑你?班上38名的成績?”

  “我在努力,我可以的。我覺得我喜歡你十年都不嫌累。”

  那十年以後呢?

  她一腔愛意被消磨,一個人離開。

  沒人愛她,她終於學會自己愛自己了。

  薑雪真的不太懂,為什麽她放下了。放不下的人,卻成了高均。

  “高均,我以前不要臉的,你可是最有自尊的人啊,放開我,別鬧得這麽難看。”

  高均那晚被拒絕以後,重新回去C市拍戲。

  他強迫自己忘記這一切,忘記她最後那個輕鬆的笑容。她說得沒錯,他沒了她,應該也可以活。

  陳凝疑惑他的突然離開,高均輕描淡寫就帶了過去。

  她要離開就離開吧,他想。

  那晚的哀求,約莫已經是他腦子進水做過最沒自尊的事。他不是一直都討厭她嗎?

  他現在有名氣有錢,早就不需要她了,她走了也好,她走了更好。

  他從此星途一片坦蕩,像他這樣年輕的影帝,總共也沒幾個。

  《將軍恨》殺青那天,全劇組都很高興。

  高均喝了很多酒。

  陳凝抱住他,媚眼如絲湊上來吻他。

  他笑笑,下意識想往角落看,哪怕看見她生氣鼓鼓的臉頰也好,可是那裏空空蕩蕩。他猛然想起,她走了很久了。

  高均推開她,覺得痛死了,但他不知道哪裏在痛。

  會好,很快就會好的。痛一下死不了人。

  六月末,高均生了一場病。

  他沒有告訴小林,也沒有去醫院。

  等快四十度的時候,他放任自己換了個號碼打電話給薑雪。

  “喂?請問哪位?”

  “……”高均呼吸灼熱,眼裏卻一瞬有了淚意。

  “您是誰?有什麽事嗎?不說話我就掛了。”她聲音輕輕脆脆,催促這個陌生人說話。

  高均貪婪地聽著她的聲音,告訴自己,他病了,不清醒,什麽話都可以說。

  可直到她生氣掛了電話,他一個字也沒敢說。

  他怕再次聽到她拒絕的話,竟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他死死按住心髒,那他年少時無數次的譏諷與拒絕,她那時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番外三

  七月份, 高均的新戲開拍, 他進組時受到了大家的熱烈歡迎。

  但是因為他本就不多話, 和誰的接觸都很少。

  小林有些不習慣:“要是薑雪在這裏,她一定和工作人員打成一片了。”說完這句話他才意識到不好, 小心看了眼高均神色。

  男人臉色有幾分蒼白,抿了抿唇沒說話。

  小林懊惱極了, 閉上嘴。

  高均說:“別提她了。”

  “我知道了高哥。”小林連忙道。

  高均和往常一樣拍戲,似乎薑雪在不在都沒什麽影響。

  直到他拍一場救助女主的戲,他餘光看見遠處角落一個披著長卷發的背影, 她在和劇組的人說什麽。那個工作人員笑眯眯的, 很高興的樣子。

  導演皺眉:“哢, 高均, 你在做什麽!”拍戲能走神嗎?女主角都摔在地上很久了。

  所有人都看著高均,他突然撥開人群,不顧鏡頭還對著他, 他跑到角落,握住那女生肩膀:“薑雪, 你回來了是不是?”

  女生回頭,一張陌生普通的臉,驚訝茫然地看著他。

  整個劇組針落可聞。

  高均閉眼, 鬆了手:“抱歉。”

  小林連忙過來打圓場:“不好意思,我們高哥前段時間生了病, 狀態不太好,陳導, 讓他休息一下可以嗎?”

  高均知道,自己生了一種病。

  有時候他早晨醒來,看飄窗的方向,薑雪似乎坐在那裏,她肌膚雪白,纖細的脖子上還有他留下的痕跡,溫柔又促狹地衝他笑。

  他神情也一下子溫柔起來,坐起來想抱她,可是眼前卻一場空。

  隻有夏天朝露凝結的清晨,窗外半分白色。

  有時候是在梔子花香的黃昏,他偶然開車路過街頭,看見扛著單反少女的倩影。他急急下車追過去,可是那裏什麽都沒有。

  高均反複告訴自己不愛她,或者說,沒那麽愛她。

  這個世界誰沒了誰不能活呢,當他站在人生的頂峰,想要什麽女人沒有。何必惦記一個傻乎乎,笑點特別低的薑雪。

  可是他的世界卻都是薑雪的影子,他看誰都像她。然而最殘酷的是,誰都不是她。

  他失去她已經快半年了,她再也沒有回來。

  高均又想起一些事。

  他才出道那年,在一座雪山拍攝綜藝節目,那時候大雪落了半個月,樹木一刻傾軋下來。他身體比腦子更快,推開了薑雪。

  後來他被樹木壓著,薑雪哭著把他救出來,手指鮮血淋漓,凍得快死了。他腿受了很重的傷,可是他背著她,走了許久許久,走下了山。讓人救她。

  那時候他滿心茫然,為什麽他這種自私到冷心冷肺的人,會做那樣的選擇?

  現在他明白了。

  可是太晚了些,她已經離開了他168個日日夜夜。高均不許小林提她,可原來自己什麽都記得。

  八月末,娛樂圈頭條被一封情書占據。

  是高均親自寫的情書,寫完他就消失了。

  經紀人打電話氣炸了:“你這是做什麽?不想混下去了嗎?高均,我們馬上做公關工作,把這件事帶過去,你喜歡誰可以,別說出來,沒必要鬧得這麽沸沸揚揚。你哪裏去了,趕緊回來。”

  這時的高均,站在R市街頭。

  九月清秋,街頭上落了幾片枯黃的葉子。高均曾無比憎恨這個城市。如今回來,卻覺得空蕩蕩的心被填滿了。他早該回來的。

  高均低頭看了會兒微博評論。

  無數人問他情書的告白對象是誰,也有粉絲傷心極了,說要脫粉,還有人說他那麽深刻地喜歡一個人,想必很久了,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

  一時間黑粉躁動,網上漫罵鋪天蓋地。

  高均無所謂地笑笑,回答經紀人:“紅姐,她以前喜歡我的時候,情書被掛在了校報刊,還被處分了。我欠她許多表白,也不知道晚不晚。”

  “這能一樣嗎?你這樣,全世界都知道了!前途也會被毀。”

  哪裏不一樣嗎?

  高均隻是在想,他走她當年走過的路,體會她的難過和孤獨,與全世界站在對立麵,她是不是,有一天也會再次喜歡他?

  高均見到薑雪的時候,她在影樓拍寫真。

  單反掛在她脖子上,她牽著一個兔唇淚汪汪的小女孩兒,在一個小胖墩兒男娃麵前蹲下。

  男娃媽媽是影樓常客,他特別熊,搶了兔唇女孩兒妞妞的夜光珠,還非要用糖果做交換。

  妞妞長了兔唇,天生自卑,含著淚不說話。

  男娃粗聲粗氣:“你要做什麽,我和她換了,她也同意的。”

  薑雪眯眼一笑:“沒呢,不想做什麽。你是個可愛的小帥哥,我給你變個魔術好不好呀?”

  男娃狐疑地看著她:“哼,我不看。”

  說是不看,然而薑雪攤開掌心的時候,他又忍不住悄悄看了過來。

  薑雪掌心一顆糖,她吹了口氣,再鬆開,裏麵什麽都沒有。

  男娃瞪大眼睛,一臉驚異。薑雪笑著,又合上手掌,再一變,兩顆糖果出現在掌心。

  男娃嘴巴成了O型。

  薑雪:“看見了嗎?我可以把東西變成兩個,夜光珠變兩個出來,你們一人一個好嗎?”

  男娃心動:“那你變四個,我要三個。”

  薑雪皺了皺臉,然後笑道:“好吧,給你三個。”

  男娃期待地把夜光珠給她。

  薑雪合上手掌,吹了口氣,再攤開,珠子不見了。

  男娃激動到:“快,快變四個。”

  薑雪笑嘻嘻的,一把擰住他臉:“熊孩子,沒有四個,一個都沒有。糖還你,小小年紀搶人家東西你還有理了對吧?哎喲你還想哭,哭一聲把你也變走信不信!”

  男娃險險收住哭聲,驚恐地看著她,像隻被掐住命運的短頭鵝。

  他漲紅臉跑了。

  薑雪哈哈大笑,一點沒有欺負小孩子的自覺,把夜光珠溫柔地係在妞妞脖子上。

  妞妞抿著唇,羞澀地笑了。在薑雪臉頰上親親:“謝謝姐姐。”

  高均晃神。

  他的身邊無數次出現過她的幻影,然而隻有這次,黑白色的世界一下變成了彩色。她如初見,十六歲那樣調皮明媚,隻管做想做的事,堅持想要的人生。

  盡管離得那樣遠,高均也覺察到,她真的很快樂。

  離開了他,對她來說,原來竟是好事嗎?

  這個認知讓他惶恐又膽怯。

  他死死咬牙,緊到口腔裏有了血腥氣,他到底一直沒有過去。

  *

  薑雪覺得,最近總有人跟著她。

  有時候是在睡意朦朧的早晨,有時候是在她迎著晚風回家的黃昏。

  她直覺一向挺靈敏,她轉頭,故意說:“小黃狗,是你嗎?我不過喂你兩根骨頭,有必要跟著我嗎?”她心想,要真是哪個不軌的,她當場用包打爆他狗頭。

  高均被她比作狗,他沒生氣,眼底反而浸出淺淺笑意。

  她這樣生動,會讓他有種錯覺。她是以前的薑雪,哪個深愛高均十年如一日的薑雪。

  薑雪見他藏頭露尾,暗暗磨牙,拿了這兩天放包裏的棍子,衝上去敲了敲車窗。

  “猥瑣男,收拾你信不信。”

  車窗降下,半年沒見的兩人就這樣猝不及防相見。

  “薑雪……”高均沒有躲她要揮舞落下來的棍子。

  薑雪動作猛然頓住,她心思轉得快,下一刻說:“哎呀不好意思,天色怎麽一下子就黑了,我都看不見你長什麽樣。再見我要回家了。”

  高均心中一痛,他開了車門追下去。

  從背後緊緊抱住她腰肢:“我愛……”

  薑雪一瞬炸毛,她捏著嗓子喊:“高均!高影帝!啊啊啊啊我是你的粉絲,請給我簽個名。”

  各個店鋪探出姑娘們腦袋:“高均?高均在哪裏?”

  薑雪得意挑眉:“再不放開我你就涼涼。”她等著身後那雙手把她放開。

  可是等來的是,他更加用力收緊。

  男人在她耳邊低聲道:“沒關係,你想做什麽都沒關係。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薑雪鼓了鼓腮幫,牙酸得緊,又有些生氣他的反複無常。

  這是什麽意思?她在的時候高均選擇為了事業傷害她。她走了,他又覺得她好,為了她不要事業?

  她看上去真那麽不要臉嗎?會在一個男人身上栽了一回又一回。

  她狠狠踩一腳高均,他悶哼,卻死也不放手的架勢。

  “你是不是想完蛋?再不跑你星途就毀了。”

  高均低聲說:“那就完蛋吧,我半年前就完蛋了。”

  薑雪頭皮發麻,她抿唇:“好好說話,放開我,我們先躲躲,快有人認出你了。”

  男人問:“你不走了嗎?”

  薑雪胡亂說:“不走不走。”

  他總算放開她,由著她帶他躲開這些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世界上最了解高均的人是薑雪,她見證他長大,知道他的喜好,他的一切性格。

  這個男人最可怕的地方在於無比清醒自己最想要什麽,以前是功成名就,現在他什麽都能豁出去,隻想要她。

  她看他一眼:“我吃過的苦,不能就這樣算了。要讓我原諒你,明天早上來我家樓下等著,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高均點頭:“好。”

  *

  第二天天還沒亮,高均就去薑雪家樓下等著。

  他從未有這樣急切有苦澀的心情,他反反複複演練要和她說什麽樣的話,他知道她喜歡好看的人,還裝扮了一番才過來。

  天亮了,她沒下來,高均告訴自己,今天周末,她多休息一會兒是應該的。

  他等到了夜晚。

  夜晚下了一場暴雨。

  他僵直身體站在雨裏,一動也不敢動。

  薑雪說了,讓他等她,她就會來。他不敢走,走了她真的再也不喜歡他怎麽辦。

  有人打著傘,對他指指點點。

  他精心穿得衣服被雨水淋濕透,雨水順著黑發落下去。

  高均曾演過一部大雨裏的情感劇,那時候他滿心輕嘲,表情入了戲,眼睛卻不曾入戲。

  然而此刻,他麵無表情,眼裏的光卻片片碎裂。

  高均努力欺騙自己,他站了一整夜,R市秋天可真是冷啊。

  薑雪離開了。

  她走得無聲無息,像那場下過了就沒人記得的大雨。

  高均第一次那樣深刻體會一句話,愛情裏誰愛得深,誰就甘願犯賤。

  薑雪辭了工作,高均隻能到處去找她。

  他別無辦法,如他自己所說,他其實早就完了。

  十月份他再次找到她,薑雪咬唇,手一指:“你去把老板的酒砸了。”

  堪稱古怪又無理的要求。

  高均沒說話,過去把一個酒架子的酒砸得幹幹淨淨。

  他轉頭看她,她已經走遠了。而極致愛酒的老板拉著他,一直唾罵:“我要報警,報警……”

  ……

  十二月,薑雪穿著古裝在當模特。

  她撐著一把彩蝶油紙傘,按廣告商說的,給他家產品打廣告。看見高均時,她臉色變了變。

  他看起來憔悴了許多,然而看見她時,他竟能溫柔笑笑。

  神經病,薑雪在心裏吐槽。

  高均來陪了她好幾天,像曾經她進劇組陪他那樣。

  薑雪忍無可忍,把油紙傘往臭水溝一扔:“撿!”

  高均安安靜靜看著她,笑了:“好。”

  他隻身下去,撿起那把被她丟棄的傘,高均眼裏慢慢湧上淚意,他拿著被汙水打濕的傘,甚至不敢抬頭。

  高均知道,她一定又走了。

  ……

  來年開春時,薑雪的單反相機不小心摔壞,把她心疼慘了。

  第二天,她收到一個快遞,是一模一樣的單反。

  高均瘦了許多,眼裏的光彩卻不滅。

  薑雪煩躁地抓抓頭發:“你就不能放過我嗎?全世界都在等你回去拍戲,你追得不累,我躲得都累。”

  高均啞聲說:“我隻是想看看你,你要是不喜歡,我不出現在你麵前。”

  薑雪搖頭:“你別裝,我了解你,所以不信你。”她看著他,“你如今喪家之犬一樣的模樣,我怎麽可能喜歡你,你連基本的魅力都失去了。”

  高均不語。

  薑雪:“你回去拍戲吧,做你自己,至少我還是喜歡你的粉絲呢。”

  於是四月,他買了回去的機票。

  “我主動離開你三個月,等到七月,我能不能來看看你?”

  她抬眸輕輕唔了一聲,含含糊糊道:“好啊。”

  他心滿意足笑了:“我回來給你帶荔枝。”

  “走吧走吧。”

  他沒敢回頭,畢竟她說,這個七月會等著他。

  ……

  七月的時候,高均拍的電視劇殺青。

  他帶了顆顆飽滿的荔枝,再次回到R市。

  喧囂的季節,安謐的城市。

  高均依舊沒能找到她。

  等高均知道她消息時,她已經去了另一個島嶼。

  那天他喝了許多酒,懷裏抱著一袋精心挑選的荔枝。回到他們當年的高中。

  這所古老的學校曆經裏無數風雨,建築本已經破舊,可是今年據說有人出資把它翻修了一遍。

  他停在校報刊前,看著當年那封情書貼著的地方。

  仿佛看見那年少女蹦蹦跳跳去撕情書,氣憤極了。

  他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觀。

  可如今想來,那真是這輩子最好的時光。他所有的快樂,竟幾乎都是她給的。

  有個女學生走過來,好奇問他:“你長得和高均好像,你是那個很多人都喜歡的明星高均嗎?”

  “我不是。”他這樣回答。

  許久以後他才懂,他並不想做很多人都喜歡的大明星。

  他想做那個午後,坐在教室裏的少年。那年風很溫暖,生活很純粹,時間也似乎流動得溫柔又輕緩。陽光灑下來,身邊少女輕輕戳戳他。

  高均不耐煩轉頭。

  薑雪微笑著,趁老師寫板書,手指飛快比了一個愛心。

  那樣簡單,熱烈。

  以至於再不解風情的男人也會明白那是什麽意思。

  ——真喜歡你啊,高均。

  我也是。

  番外四

  (注:本番外為幻想番, 與正文無關, 大家不用聯想到正文。)

  馳厭在開會, 他手機叮咚一響,馳厭瞥了眼, 是馳一銘發來的消息。

  他抽回視線,目不斜視, 讓人事部抓緊時間整改。

  會議開完已經晚上八點了,馳厭擰眉,揉揉眉心。

  水陽追上來:“boss, 你的手機沒帶。”

  “謝謝。”馳厭接過來, 點開手機, 裏麵是幾條未讀的消息。

  【哥, 你別總那麽忙,有空也來醫院看看薑叔唄。】

  【來的時候避著點穗穗啊,她有些怕你, 你知道的,畢竟你不愛笑嘛。】

  馳厭抿住唇, 繼續往下翻。

  【哦,忘了給你說,今年國慶節, 我和穗穗就要訂婚了。我知道你很忙,但是到時候你別缺席啊。】

  這幾條消息後麵, 拍攝了一段短短的視頻——

  視頻裏,少年攬住少女的肩, 笑眯眯說:“來穗穗,為表誠意,你親自請咱們哥哥來婚禮。”

  少女看著鏡頭,晶瑩的眼睛十分清透。

  她長了幾次嘴,都沒能喊出那聲“哥哥”,憋得臉頰通紅。

  馳一銘挑眉,對著鏡頭慢慢說:“哥,穗穗比較害羞,你見諒。”

  馳厭看完這一段,關上手機,閉了閉眼靠在後車座上。

  他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

  水陽視線餘光也看見了這一段:“馳少要結婚啦?嘖,這姑娘挺好看的。”

  馳厭沒說話。

  水陽拿著文件問他:“那boss你要去醫院還是回家?”

  這段時間公司很忙,畢竟是年輕的上市公司,裏裏外外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但是馳厭有空總會去醫院坐坐,水陽都習慣了老板去探望一個中年男人,所以下意識問這句話。

  然而這次馳厭冷冷道:“不去醫院,回吧。”

  司機得了令,往馳厭家的方向開。

  水陽察言觀色,納悶地想,他不過問了一個很普通的問題,boss生什麽氣?怎麽情緒一下子不太好了?

  *

  半夜下了一場雨,電閃雷鳴中,薑穗猛然睜開眼睛。

  她額頭沁出細細的薄汗,眼神還有片刻空濛。幾乎下意識的,她伸手摸了摸身邊位置,醫院陪護的床冰冰冷冷,沒有另一個人的體溫。

  薑穗急促地喘著氣,點開手機看日期。

  等她腦子清醒一些了,她吃驚地看著這個日子。

  她做了冗長一個“夢”,夢到她重新回到九歲那年,命運和現在大不相同。她見證了如今R市人人皆知的大佬馳厭成長史,最後還成為了他的妻子。

  婚後他把自己疼到了心尖尖上。

  然而這個“夢”太過真實,真實到比她如今身處的壞境還要清晰幾分。

  她下床倒了一杯涼開喝,才平複了急速的心跳。

  睡不著,薑穗幹脆翻開雜誌。這是約莫兩周前外麵發的財經雜誌,薑穗也不知道為什麽沒有扔,她翻到人物訪談那一板塊。恰好就是講馳厭的。

  訪談自然沒能請到馳厭,他如今的身價遠遠不是這種小雜誌社能請到的。撰稿人把仇厲的成長經曆洋洋灑灑寫了幾大篇,當然大多數是腦補或者猜的。

  馳厭捐助建立了許多希望小學,讓山村沒有書念的孩子都可以去讀書。還有許多疾病幫助機構,給人帶來生的希望。

  他在紙上的形象偉岸,然而他從不借助於這些嘩眾取寵,他幾乎從不出現在公眾前。

  甚至有媒體猜測,這位富豪已經四五十歲,說他和藹慈祥。

  今晚前,薑穗看到這些臆測想笑。在她眼裏,這個男人冷漠孤高,他偶爾會來醫院探望薑水生,然而幾乎很少與她說話,每次說話都是冷冰冰的語氣。隻不過馳一銘特別喜歡在他麵前和自己“恩恩愛愛”。

  薑穗一直覺得,他是討厭自己的。

  可是那個真實的一輩子,讓她看清了許多事情。

  這感覺太奇妙,就像是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你,最討厭你的那個人其實特別喜歡你。

  *

  理清事件始末,薑穗決定下次馳厭來醫院時和他攤牌。

  她暗暗咬牙,馳一銘這個混賬。撒謊騙她肝.源是他找的就算了,偏偏他一直說馳厭有多討厭自己。更甚者,他今天笑嘻嘻掐住她下巴,不容置否宣布,十月訂婚。

  訂婚?他和鬼訂婚去吧。

  她要讓馳厭打死他。

  可是一直過了一個星期,馳厭也沒來。

  馳一銘倒是天天來,他來了就搖頭歎息:“唉你別介意啊,我哥確實不太喜歡你,但是沒關係,又不用他喜歡,我喜歡你就成了。”

  薑穗:嗬嗬。

  九月下旬,薑穗終於在給薑水生買晚飯的時候看見了馳厭。

  他穿一件薄的灰色風衣,從醫院經過。

  男人氣質很冷漠,他脊背挺得很直,步子特別大,氣場強得讓人忍不住駐足看他。

  薑穗看見他,竟然有種久久被冷落委屈的感覺。

  她喊他:“馳厭。”

  聲音並不算大,男人卻一瞬間停住了步子。

  薑穗蹬蹬蹬跑到他麵前,抬頭看他。

  男人很高,靠近了能聞到他身上淺淺的煙味兒。她有些恍惚,畢竟夢裏他是不抽煙的。

  這樣的差別讓她有一瞬不確定,他真的喜歡她嗎?

  那種像大海一樣厚重深沉的愛,如今也同樣存在嗎?

  男人煙灰般的瞳孔靜靜看著她:“什麽事?”他說話時眉頭蹙起,很容易讓人覺得不耐煩。

  薑穗鼓起勇氣:“我不想嫁給馳一銘。”

  他看著她,半晌薑穗聽見他冷冷淡淡的聲音:“關我什麽事。”

  他往地下停車場走。

  薑穗開始懷疑人生,那個真實得不得了的夢是假的嗎?他為什麽能傲慢成這個樣子?

  她摸摸心髒。

  不是假的,她看見他會覺得委屈,想讓他抱抱,也會抑製不住心動。

  她跑到停車場。

  男人坐在車裏抽煙,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啟動。

  馳厭沒想到她會跟過來,他摁滅了煙。

  直視車窗外委屈巴巴凝視他的“小麻煩”。

  馳厭最近心情確實不好,整日整夜工作,才不用去想些不屬於他的事。今天薑穗來給他說不想和馳一銘訂婚,他心髒重重跳了一下,隨後恢複平靜。

  經常收到馳一銘“秀恩愛”的照片,馳厭知道,馳一銘和她感情似乎很好,這種氣話,隻是小姑娘鬧脾氣而已。多半一銘有哪裏得罪她了,要是自己當了真,那才是真的好笑。

  那些從不對人說起的齷齪心思,無處躲藏時才顯得最為低賤。

  想到這些,他內心煩躁,語氣也不善:“你要什麽去和他說,和我說做什麽?”

  少女愣愣看著他,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得仿佛下一刻會落淚。

  他指節微微泛白,卻依舊冷冷看著她。

  她搖搖頭,趴在車窗前,看著他冷漠的眼睛,軟聲說:“因為你喜歡我。”

  馳厭身體猛然僵住,還有片刻被人戳穿的狼狽。

  薑穗偏頭:“是嗎?”

  馳厭:“不是,放手。我讓一銘來接你。”

  薑穗明亮的看著他,帶著淺淺的笑意。她也不說話,看著馳厭摸出手機,半晌也沒解開鎖。

  男人腦子顯然亂成一團,即便麵上麵無表情,可是他的思維已經出賣了他。

  薑穗眼裏漾出更深的笑意。

  馳厭幹脆扔了手機,對薑穗說:“走開。”仿佛她是什麽毒蛇猛獸。

  薑穗脆生生說:“我不。”

  她看見了,他手指蒼白,微微顫抖。

  她並不打算放過他,慢吞吞開口:“那我要什麽,能和你說了嗎?馳厭先生。”

  馳厭抿唇,死死盯著她。

  那種恨不得把她揉碎的眼神讓她有片刻畏怯,但是心裏的柔軟卻無法計量。

  薑穗說:“我不和馳一銘訂婚,我要你愛我。”

  馳厭輕嘲地笑一聲。

  她說出這句話,他下意識想,果然是小姑娘的把戲。她和馳一銘鬧了別扭,就想借他來氣馳一銘。偏偏剛剛他那個樣子還亂了方寸。

  他氣惱之餘,甚至有些恨她。

  心思被人玩笑一樣地扒開,她卻全然是為了另一個人。

  他眼神沉沉。

  馳厭想開口讓她離他遠點,然而下一刻,少女湊近他。

  她彎腰,偏頭在他輕輕唇上一吻。

  很輕很溫柔的吻。

  她眨眨眼睛:“喜歡嗎?”

  馳厭死死抿住唇,可是那種香香軟軟的感覺,就跟刻在骨子裏一樣,他越想忘記,卻記得越深刻。

  薑穗說:“你喜歡我,對不對?”

  馳厭一言不發。

  他下了車,捉緊她手腕,抓小雞崽崽一般,拖著她往外走。

  男人語調極盡刻薄:“馳一銘知道你這樣勾.引他哥嗎?你給我回去,今天的事情我當沒發生,要是還有下回……”

  馳厭的語調充滿威脅,本該緊張的氛圍,可她莫名一點都不緊張。

  她帶著一輩子的記憶,知道這個男人愛她,多渴望她。

  於是薑穗就總想笑。

  她軟聲接話:“下回會怎麽樣?”

  他步子頓住,冷冷回頭看她。似乎沒想打平時被他一個眼神就嚇退的人,今天膽子這麽大。

  薑穗撞進他懷裏:“如果你真的討厭我,那你推開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找你。”

  她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等著他下一步。

  他沉默著,看著她粉嘟嘟的臉頰。手指依舊死死抓住她手腕。

  薑穗踮腳,試圖不懈努力去親他。

  她今天就不信了喂!反正不能再和馳一銘多糾纏,一天都不成!

  男人拽住她手腕,她怎麽也夠不著。

  下一刻,她感受到脊背貼上牆麵,他手臂撐在她腦側,吻了下來。

  這個吻又凶又急,像是關了幾年的洪水,頃刻傾瀉而出。

  他依舊沒有放開她手腕,握得更緊了一分。

  地下室有人來取車。

  路過他們,紅透了臉,裝作沒看見,匆匆找自己車子去了。

  馳厭隻頓了頓,依舊沒放手。

  *

  兩個人坐在車上,薑穗憋著笑。

  馳厭臉色很難看,似乎沉浸在“不可自抑”吻了“準弟妹”,吻得難舍難分不想放,還起了反應的糟糕情緒裏。

  薑穗故意問他:“這次不是我先親的哦,這裏破了,你說怎麽辦吧?”

  她委屈巴巴湊過去。

  馳厭手指忍不住撫上她嬌.嫩.嫩的唇角,那裏被他咬破了。

  他聲線繃緊:“你想怎麽辦?”

  薑穗說:“你剛剛不是要去找馳一銘嗎?”

  馳厭沉默下來。

  薑穗鑽進他懷裏,摟住他脖子,嚴肅著小臉在他耳邊說:“那你給他說,我是你的。”

  馳厭懷疑自己在一場怪誕的夢境裏。

  許多隻敢在夢裏想想的場景,此刻成了真。

  他明明該推開她,告訴她下個月就是訂婚日期。可是最後他抱緊了她:“我去說。”

  薑穗心裏歡呼,親親他臉頰:“馳厭先生,你真好。”

  他勾了勾唇,心中空泛而蒼白無力。

  瞧瞧,他到底在做什麽。他的原則呢?

  然而又不可否認,內心更深處,是綿綿密密卑鄙的喜悅。

  這幾年,他和親自養大的弟弟馳一銘貌合神離,誰都知道內心有個隔閡。甚至一銘似乎也知道,自己對他的小女朋友有些想法,所以才偶爾故意發一些東西來刺激馳厭。

  畢竟大家都是聰明人,然而誰也沒有打破這個界限。

  可是現在,馳厭知道這樣表麵的和平都維係不了。

  小姑娘可真壞,畫了一個大餅給他。讓他昏了頭不管不顧。

  直到與馳一銘撕破臉很久以後。

  有一晚她下了晚課馳厭接她回家,彼時天上一輪圓月高掛。她跳上他的背,嬌嬌俏俏要他背。

  他便穩穩托住她,往家的方向走。

  薑穗問他:“馳厭先生,覺得自己特別禽.獸特別壞啊,還和弟弟搶女人。”

  他拍拍她小腿:“別亂說話。”

  她趴在他肩頭笑:“你就是這麽想的,可你即便這樣想,你還是做了。”

  馳厭沉默不語。

  壞姑娘悄悄告訴他:“我忘了告訴你,我一直不是心甘情願和馳一銘在一起的。他用爸爸的肝.源逼我嫁給他,他說那是他找的,還說你特別討厭我,喜歡梁芊兒,你也逼著我嫁給他。”

  馳厭皺眉:“真的?”

  “當然啦。”

  馳厭說:“怎麽不早告訴我?”

  壞姑娘慢吞吞說:“誰讓你之前都想‘成全’我不要我,早告訴你你也不信啊。”多半還以為她和馳一銘吵架故意這樣說。

  馳厭並不相信自己會突然喜歡他。

  她笑著說:“我從十八歲開始,崇拜一個英雄。那個夏天,隻有他願意幫助我,他還讓我去丟一束玫瑰。”

  馳厭心怦怦跳,忍不住豎起耳朵聽她說下去:“嗯,後來呢。”

  “後來啊,我那束玫瑰被我帶回家。一整個夏天都舍不得扔。”

  “我想了很久,也不懂是為什麽。”

  “再後來,英雄他嘴硬不肯說喜歡我。但我想告訴他,年少遇見,初次動心,往後餘生,一直是他。”

  像這輪故鄉的月。

  即便烏雲一時遮蓋了心事,讓人錯過許多光陰。可總有一天,雲朵散開,它的愛與情長,就會被人懂得,被人明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