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悲傷、憤怒到極點反而是平靜。

  那種帶著茫然的平靜。

  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裏去的平靜。隻要前方還有路，就隻能走下去的平靜。

  一隻凸起的小石子，從3厘米積雪下露出來，莫顏淚眼模糊了視線，一腳踏了上去，竟然也不知道疼。隻是從此每走一步，便像開了一朵小粉花似的。

  一輛出租車從莫顏身邊開過。

  喬伊大叫：“停車！停車！”

  司機：“沒看到路邊畫著黃線？這裏不能停車。”

  喬伊吼：“給我退回去！”

  司機叫：“那更不得了了！”

  喬伊直接伸手去開車門。司機嚇到了，趕緊閃著燈臨時靠邊停下。

  靠著學霸的驚人記憶，喬伊自認為認錯人的幾率為千分之零點一。她躲在路邊粗壯的綠化樹背後，想趁莫顏不備，大叫一聲跳出來，嚇她個花容失色。

  才躲進樹背後，掃描儀一樣的眼睛就發現低頭走路的莫顏，竟然光著兩隻腳。

  喬伊的腦海畫不圓那個圈，一時愣住。

  司機此刻正繞過車頭往她這裏兒跑：“嘿，我說，還賴著我打車錢呢。別跑啊你。”

  呆滯的魔怔被敲醒，她眨了眨眼睛，試探性喊：“莫顏？”

  那個身影與走路時像小鳥一樣輕盈的雙腿的主人沒有任何反應。喬伊覺得今天的自己，一定是犯了那千分之零點一的錯。

  “奇怪。”喬伊低喃。

  胖司機喘著氣兒奔到喬伊這兒，兩手支在膝蓋上，抬著頭嚷嚷道：“嘿，你，跑得倒挺快。”

  那時候，莫顏剛好從喬伊和司機身旁路過，像是路邊從不曾有兩個爭執的人一樣，莫顏目不斜視，隻管半低著頭往前走。

  胖司機那會兒已經直起身抓住喬伊的袖子，防止她再跑。

  一陣風吹過，路燈下，起了一地的雪花，莫顏的頭發被風吹起，蒼白的側臉露出來。

  喬伊一垛腳，一甩手，甩開司機，奔了步，攔在莫顏的前麵。

  莫顏條件反射一般，“啊”地叫了起來。

  喬伊抱住慌不擇路要衝到主幹道上的莫顏，用比她還大的聲音呼喊她的名字“莫顏！我是喬伊！”、“莫顏！我是喬伊！”

  那一層結在莫顏身上的寒冰，被喬伊喊得崩裂開來。嫋嫋細聲，一點一點鑽進莫顏的耳朵裏。她終於聽到了喬伊的話。她是莫顏，她叫喬伊。

  塵封一般的記憶被攪動，莫顏張開仿佛一萬年都沒開過的口，用嘶啞的聲音重複：“喬伊？”

  “是啊。我是喬伊。我是你整個高中三年的同桌。我是你整個高中時代玩得最多的人。我是大學跟你讀在同一個城市的人，每次見麵分別都會互相說‘苟富貴、勿相忘’的人啊。”

  喬伊不是一個感性的人，此刻卻淚水充盈眼眶。不需要問，她知道莫顏經曆了什麽。

  那個胖司機轉過了身，看到了莫顏的腳，一時間也啞然。

  “快！你還愣著幹什麽！快把車開過來！”喬伊背著莫顏，悄悄抹把眼淚，凶巴巴衝著司機叫道。

  司機嘟囔著什麽，還是小跑著把車倒了回來。

  喬伊帶莫顏坐進車，莫顏仍是神經緊張的樣子，她抓著喬伊的手，像個迷路小孩一樣，問喬伊：“我們去哪兒？”喬伊心疼極了。她摟著莫顏的頭，輕輕拍打她的後背：“我們回家。”

  喬伊還清楚地記得莫顏家的地址，報給了司機。

  從高三畢業的那個暑假開始，她們便結伴壓馬路。莫顏陪著她，逛遍了故鄉之城的角角落落。那些因為拚高考而錯過的所有精彩，莫顏都陪著她體驗了一遍。

  她不會用“閨蜜”來形容她和莫顏之間，但心裏，那份情感，就是！

  －－

  莫顏遲遲沒有回複，令王承佑深感擔心。那時候，他還隻想到擔心莫顏推不掉晚宴，不能回來一起吃飯。

  將芹菜洗完，切好，再看手機，依然沒有莫顏的回信。

  王承佑開始拿著手機來回踱步起來。他想，與其這樣魂不守舍地等，不如打個電話問問。

  就算是嚴肅的商務場合，也是可以酌情接電話的。何況，從時間上看，早就過了提報的時間。

  王承佑撥響了莫顏的手機。

  “嘟，嘟……”一聲一聲的待接音，響在耳邊。奇怪，20秒那麽長的待接時間裏，莫顏既沒有按斷電話，也沒有接起電話。

  莫非她開了靜音？

  開靜音一般會有震動呢。

  莫非她手機不在身上？

  疑慮間，王承佑再次撥打莫顏的手機號碼。

  －－

  祝海潮將跌落在地上的辦公用品一件件擺回辦公桌，將跌落的珊瑚搬回原來的地方，將一些明顯不是湯總的衣服裝進密封袋，沉默中，他沒有去看湯總，湯總也沒有看他。

  他隻是時不時撇一眼那團血跡。

  也太不符合常理了，血珠不住沿著沙發的邊緣往下落，那團血跡，卻不見幹涸的跡象。

  祝海潮忍不住，繞到沙發背後看湯總。

  “你受傷了！”他驚呼。

  湯文豪雕塑一樣充耳不聞。隻見他一手揪著頭發，一手捂著眼。血滴順著他的胳膊肘，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我去叫醫生！”

  14年的夥伴不是白當的。祝海潮知道湯總的私人醫生號碼。

  等待私人醫生到來的時候，祝海潮四處眺望，想看看有什麽不該出現在私人醫生視野裏的東西。他看到了那朵被莫顏一臉喜悅握在手中的玫瑰。

  正盯得出神，“嗡嗡嗡”的震動聲在什麽地方響起。

  他循著聲音去尋找，在老板椅的底座夾角裏，手機屏幕發出亮光。“哎！承佑”正打來電話。

  他撿起手機，像撿起燙手山芋。

  這個電話肯定不能接！這手機是不是也不適合出現在湯總的辦公室？祝海潮四處尋找，想找個暫時存放手機的隱秘的地方。來電結束了。

  他就那麽掃一眼，掃見“19個未接來電”。

  心裏一驚，想到自己也有在意的人，想到萬一自己在意的人遇到了不公……甩甩頭，祝海潮停止思緒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