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那裏，望暖棚裏的向日葵。向日葵慢吞吞追著太陽轉頭，我呆愣愣一看看一天。有時候，我都分不清，我是人，還是向日葵。”

  莫顏局促起來，她絞著手指，不得不答應下來。

  “太好了。我幫你換新寢具。”文夫人雙手按膝蓋，略顯吃力地起身。文豪忙去摻扶。

  三人去二樓。

  家傭拿來全套新床單、被套，要幫忙，被文夫人製止：“我自己動手，才能表達小顏在我心中，與眾不同。”

  莫顏承受不住，連忙自己動手：“文阿姨，您邊上指點就行，我自己來。”

  文豪誇張地擼擼袖子，嚷嚷道：“都讓開，都讓開，我來。”

  文夫人撲哧樂了：“一激動把你給忘了。是該你來。你替我照顧小顏，天經地義。誰讓你是這房子的主人呢。”

  文豪笑嗬嗬換起床單被罩來。他大手大腳，做不慣鋪床套被的活，莫顏時不時搭把手。

  “媽媽，我看這床單被罩都是新槳洗過的，為什麽還要換？”文豪裝被套有些不得要領。

  “是幹淨的。不過，放久了難免受潮。換上新的，幹爽。”

  文豪開始抖被子，一抖才發現橫豎裝反了。文夫人便笑著數落他，莫顏跟著笑，文豪自己也笑。

  一時間，房內的氣氛極其融洽。

  王承佑的電話，就是在這融洽的最高點打過來的。

  莫顏本來在幫文豪調整被子，見是王承佑打來的電話，抓了手機就往小陽台走。

  “承佑……”

  王承佑握著手機，一聽莫顏開口的腔調，就知道她有為難的話要說。

  “怎麽了？”

  “我現在在文豪媽媽家。”莫顏壓低聲音。

  “是嗎？”王承佑按住胸口，爭取說得平靜。

  “本來是過來吃一頓飯，但文夫人非要我留下來，說了好多聽了讓人覺得心酸的話。我想她那麽孤單，不忍心再拒絕她。”

  王承佑悄悄歎口氣，語氣依然平靜中略昂揚：“我知道了。我什麽時候方便給你打電話？”

  “等我一個人在房間的時候。”

  “好。到時候你打給我吧。不管多晚都要打給我。”

  莫顏捂著嘴笑：“知道啦，知道啦。”

  結束通話後，莫顏餘笑未消地從小陽台走進室內，看到文夫人和文豪齊齊看向她，不覺臉一紅。剛想跟文夫人解釋說是自己男朋友打來的，文豪搶先說話：“快過來幫忙，幫我拉住一隻被子角。”

  “好。”莫顏小跑過去。

  最佳解釋時間，就此錯過。

  在莫顏的幫助下，文豪套好了被子。擺好枕頭，再無事可做。

  他不想離開的意思表現得那麽明顯，落在文夫人的眼裏，文夫人不得不東拉西扯繼續跟莫顏聊天。聊著聊著，尬聊的意味濃了起來。最難以掩蓋的是，由於年事已高，體力有限，文夫人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仿佛會傳染，莫顏也打了個哈欠。

  打完哈欠，兩位女性四目相望，沒來由都笑了起來。

  “睡了，睡了。再有說不完的話也要等到明天說了。”文夫人愛憐地摸摸莫顏的臉，轉身出莫顏房間。臨走伸出手，示意兒子扶住她。

  媽媽要走並且要帶他走的那一瞬，文豪心裏失落得厲害。他像是忽然失去了年齡，失去了經驗，回到童年。

  記得那一年，因為爸爸有了新歡，他們母子二人，從樓王頂層的湯府遷到這毫無人煙氣的二層小別墅裏。他不甚懂事，哭著鬧著要回有很多玩具的湯府，媽媽抱著他，不說話，也不鬆手。

  一直抱到他哭累了，睡了。睡前模模糊糊覺得後背又濕又冷。

  那種令他懼怕不已的濕冷，現在想來，應該是媽媽的眼淚。媽媽總是背著他流眼淚。

  今晚，他又成了令媽媽無法放心的孩子。

  懷著內疚，文豪跟莫顏道過晚安，隨媽媽走出莫顏的臥室。

  文夫人手按在兒子結實的臂膀上，目光看著前方空中，臉上漾著慈愛的微笑：“兒啊，我也想過人定勝天，最終又覺得，順應，才是為人最好的狀態。

  世間的因果，是這麽微妙。

  要不是莫顏媽媽和莫顏好心幫鄰居的忙，你我又如何知道兮兮竟然是你父親流落在外的血脈？若沒有兮兮這一茬，你又如何能重新成為繼承人，站上絕高的？

  你已經從莫家母女那裏得到很多了，剩下的，隨緣吧。”

  文豪垂下眼。他明白，他的心思逃不過媽媽的眼睛。

  “兒子記住了。”

  “話說到這裏，媽媽不妨再多說兩句。四年前我就發現你對莫顏另眼相待，那年夏天，莫顏高中畢業，我帶了我手上有的全部的房產證，到她家去。

  她家住在魚龍混雜的城中村，房子內陳設破舊。當時我就想，誰能想到，竟是住這這樣一個地方的貧窮人家，改變了我兒餘生的命運。

  當我看到莫顏從她簡陋的臥室裏走出來，看到她目光澄清，笑容甜美，忽然就想到了‘雞窩裏飛出金鳳凰’這個俗語來。

  那一刻，我誠心誠意地想，雖然她出身貧寒，我並不介意，願意助她一臂之力，讓她成為我們家的兒媳婦。我臨時起義，跟莫顏媽媽說，我帶著房產證，聊表我心，目的是想聘娶莫顏。

  我雖信佛，講究諸生平等，坦白地講，那一刻，我內心的姿態還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

  “那時候，小顏媽媽是怎麽回答您的？”文豪插話。

  文夫人輕輕一笑：“她媽媽自然說不敢替女兒做主。兒女姻緣，兒女說了算。莫顏媽媽能在金錢麵前保持這樣的理性，顯然是真愛莫顏的。”

  文豪沒再說話。失落啊失落。可這失落，又沒有理由遷怒到莫顏媽媽身上，更無法遷怒到自己媽媽身上，臉皮薄又清高的媽媽能做到那份上，已經超出他的期待。

  “時過境遷。四五年過去了，再來看莫顏。我的心態不知不覺變了。當我再看莫顏的時候，已經沒了高高在上的心態。小顏依舊謙順、甜美，卻變得有了自己的氣場，令人不能小覷。而且，也不再想她是你的福星。”說到這，文夫人轉向文豪，尋找文豪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