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宸“騰”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慌張，失手打翻水杯。

  黑金銀膽水杯倒不怕率，隻是不提防，木地板上沾了水，變得出其不意地滑，這使得王宸奔向沙發的腳步顯得踉踉蹌蹌。

  “是你？”

  明明已經手搭在胳膊上，明明有熱度傳來，明明看得真真切切，王宸還是感到不敢相信。

  “你回來了？怎麽沒提前跟我說，我去接你？”

  坐在沙發上的人，投來沉靜的目光。

  那目光太沉靜了，有點像寒冰，無聲地啃噬著王宸的熱情。王宸內心暗吃一驚，麵上還保持著初見的熱情。

  “你變了。更結實了。性格也沉穩不少。這兩年在部隊裏沒少吃苦吧？我跟你媽媽多次想去看你，都沒被允許，時至今日，我連你駐地在哪裏都不知道……”王宸拍拍捏捏，嘴裏絮絮叨叨，眼裏嘴角全是笑意。

  坐在沙發上的王承佑欠了欠身，從褲子後口袋裏摸出一張紙，往茶幾上一放。

  王宸目光還在久違的兒子臉上逡巡：“你媽媽見到你，高興壞了吧？為了你，她這兩年可沒少受磨礪。我眼見她這兩年老得比過去二十年都快……”

  “看看吧，爸爸。”王承佑突然出聲打斷父親王宸。

  王宸帶著疑惑，將掛在胸前的老花鏡又戴了起來：“這——你還要繼續當兵？”

  王承佑站了起來，身形矯健，幾步跨到窗口：“這要看你的態度了。”

  王宸急急表態：“我當然更希望你及早完成學業，好繼承家業。”

  “不，”王承佑輕輕關上窗戶，扭頭再次打斷道，“先聽我提條件，再表態。”

  王宸波瀾不驚地保持著臉上的微笑，笑裏已經充滿了警惕：“什麽條件？”

  “四年前的那紙讀書期間不得戀愛合同，我提議作廢。”

  王宸一怔，而後“哈哈哈”笑起來：“你如此鄭重其事，就為這個？”

  王承佑含笑不語。

  “我的傻兒子，當初你要是不去當兵，時至今日也畢業了，豈不是也合同到期、戀愛自由了？”

  王承佑望向窗外，窗外已頗為昏暗。即使是初夏，夜晚8點半，天也已黑透。他語氣有些飄渺地說道：“有些事情，看似殊途同歸，感受卻大不一樣。”

  舒出胸中那口氣，王承佑抿脣一笑，道：“怎麽樣？你同意合約作廢，我就答應退伍。”

  王宸還在笑，雖然不似最開始那麽笑得誇張：“你要是真介意合約的事情，認真跟我說，我會如你所願的。真不該為此浪費兩年的時光！”

  王承佑依舊站在窗口，偶爾往外看兩眼：“爸爸，你仔細看看，你手中拿到的可是貓狼部隊的入隊邀請函！那可是萬裏挑一的邀約！你認為我真的白白浪費了兩年時光？”

  王宸垂眼看了一眼入隊邀請函，臉上的笑又收斂兩分：“我兒做什麽都有模有樣，爸爸為你感到驕傲。”

  “謝謝！”站在窗口正眺望的王承佑忽然身子一側，躲進窗簾裏。

  王宸臉色跟著一變：“你剛才是怎麽進來的？”

  王承佑沒說話。

  王宸接著追問道：“你不是從正門走進來的？你媽媽不知道你在家？”

  王承佑小心翼翼往窗外看一眼，看到甜甜圈不再朝窗口眺望，又瞄到媽媽返回屋中的身影，這才回答爸爸的話：“義務兵服役期間沒有探親假。我今晚出現在這裏，是因為……順路。”

  王宸自動在內心填補為“出公差順路”。

  時至此，王宸已潰敗。他不能接受兒子的時間再花在部隊裏。

  轉身，回書桌前，毫無拖延，王宸打開抽屜，取出四年前的協議，杵在半空，等兒子來取。

  王承佑步履穩重，接過協議後還不忘審查確認。

  “請在此簽字。”

  王宸望著兒子提筆寫下的“此協議已作廢”字樣，一邊簽字，一邊佯作大度：“佑兒，你不必如此。做父母的，怎麽舍得令自己的孩子不開心？我實在是不知道你這麽介懷這份協議，早知道的話，我壓根就不會簽它。”

  王承佑但笑不語。

  他信爸爸的這番表白才叫見鬼。

  兩年前，當他在台風中冒著風雨開車去找莫顏，父親沒有詢問，更沒有安慰，而是強勢隔離了他，直到他妥協。那句“你當你的命是你一個人的嗎”裏，可沒有心疼與央求，而是通牒與警告。

  就在被父親隔離的時間裏，他深刻理會那首著名詩歌——生命曾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父子關係也好，母女關係也好，有些是天生和諧的，有些，則充滿了控製與比較。

  王承佑不想追本溯源地分析爸爸對他的控製欲有多強，眼下拿到合同並撕毀，就夠了。

  “行了。謝謝爸。兩個月後，我正式退伍。”

  王宸擺手一笑：“不說謝不謝的話了，快去樓下看你媽媽吧。她想你可想壞了。”

  王承佑卻沒有往書房門口走的意思，相反，他走向了窗口。推開一扇窗，王承佑回頭：“就不要驚動媽媽了吧，退伍後我再回來看她。”

  沒看到王承佑是怎麽進書房的王宸，這回親眼看到他是怎麽離開。

  他們這幢別墅，每層層高足有三米二，窗台有齊腰高，王承佑縱身一躍，輕鬆就跨過窗台，回眸一笑。

  他還未來及出聲阻止，承佑便落了下去。隔了一會兒，除了甜甜圈“嗚嗚咽咽”發出求寵愛的喉音外，不見一點異常聲響。

  正如他輕輕地來，此刻又已輕輕地走，隻帶走了一紙合約？

  王宸胳膊伸向半空，手指的方向，除了窗簾在翻飛，哪裏還看得到承佑的身影。

  “撲通。”王宸跌坐在辦公椅上，臉色恢複成凝重。

  王宸還沒有來得及想承佑的下一步行動，就聽門外傳來敲門聲。

  “請進。”王宸搓了搓臉，強作無事般。

  米芝走了進來。此刻走進來的米芝已沒了兩年前的美豔，眉宇間有抹熨不開的憂色，這使她多了兩分莊重。

  “老公，今晚的甜甜圈有點異常，不會有什麽不好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