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顛簸了一下。

  減速帶使車速降下來，坐在車後排座回憶初知病名的王承佑，眼睛聚了聚焦，看一眼窗外開闊的猶如農場般的場景。到紐約市區還有一段時間，他還可以放縱自己想一段心事。

  車窗玻璃映出他淡而模糊的臉龐。他看上去，果然像個病人。

  別人不知道，他如何不知道，他的虛弱與病懨懨，是他的故意呈現，是他惡作劇式的報複。既然他們都認為他病了，並且表現出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那他就為他們湊點興。

  他卸下精神，頹廢與虛弱馬上爬上麵孔。他兩眼空洞的躺在床上，胳膊乏力地搭在病榻上，家人喚他，他隻做聽不見。冷不丁看到鏡子中的自己，連他都覺得自己是真的病了。

  他真的病了嗎？

  醫生都說了，類似他的單行道逆行，與器質性心髒病並無明確關係。強體力勞作或過度精神緊張後突然發作一次逆行，隻要持續時間不長，心率不超每分鍾200跳，不會出現嚴重血流動力學障礙，也就是說，沒什麽大不了。

  記得淘氣還講過那麽一個笑話，說他家俱樂部有位健美教練，自感胸腔內有3秒左右的疼痛，去看醫生，醫生認真地看著教練說：偶然疼一下沒什麽的，疼一下就疼一下好了。

  他的單行道逆行，屬於憂心太重、精神過於緊張所致吧。

  追本溯源，禁足3天是罪魁禍首。

  一開始禁足3天，雖然王宸做得狠了點，他無話可說；可是入院之後，不允任何人來看他，也不許他見任何人，就令他難受了。他厭惡他們冠冕堂皇限製他的自由，厭惡他們以愛的名義毫無商量就把他層層包裹起來。活得不自由，跟不活，又有什麽區別！

  為了表達他對他們將他置身在真空裏的不滿，他連飯也不愛吃了。

  媽媽一個勁兒地哭，問他到底要怎樣。爸爸黑著麵，氣鼓鼓地看著他。

  他要怎樣？怎麽做會讓他開心？他們難道會不知？所以，何必這樣假惺惺地詢問呢。他側過臉，麵朝沒有爸媽的另一麵。

  “要不，叫一位他的同學陪陪他吧？”

  未關緊的房門，傳來媽媽怯生生問向爸爸的話。他一下子支起耳朵，一動不動偷聽，眼睛裏的精神都回來了。

  “嗯，”爸爸拖長聲音，“那就把者風叫來。”

  他頹然又倒在床上，兩眼上翻，看天花板。

  “這……”連媽媽米芝，也不覺得王者風是個好人選。

  “那叫誰？！”顯然，這句不是疑問，而是嗬斥。它其實應該這樣解讀：難道要我們低頭服輸把那個丫頭叫過來？

  “要不……星辰？就是那個給我發過消息的孩子？”

  爸爸沒再吭聲，想來是默許了。

  王承佑撇了撇嘴。好吧，聊勝於無。

  他在人民醫院呆了一天半，在行將飛美國的前一晚，看到了星辰。星辰像個乖小孩，兩手並攏放膝蓋，坐在他的病床前，張大了眼睛看著他。

  “咳，”他自己徐徐開口，“我生病了，但是不嚴重，隻是事發比較急。這兩天有特殊情況，我手機暫時關機了……”他說的都是簡短的小句子，生怕句子太長，星辰記不住。他哪裏是講給星辰聽，分明是隔著星辰講給莫顏聽。

  他不必明說，也無法明說，但他相信，星辰會為他把話帶到。

  “你最近還常去你親戚家看兮兮嗎？”這是他能公然說出的靠莫顏最近的話題了。知道他家境的，多羨慕他有個有本事的父親，然而，這就是他有個強勢父親的可悲了。

  星辰眨巴著眼，仿佛還沒將這樣的他看夠。

  “啊？兮兮？她最近在幼兒園麵試。”

  與星辰相見隻有0分鍾，乖孩子星辰聽米芝說時間差不多了，馬上站起身，規規矩矩地揮手跟“佑佑哥哥”再見。

  王承佑微笑著跟他揮手告別。星辰走之後，他吃了2天來的第一頓飯。2碗粥、一塊豆腐乳。米芝高興得直笑。然而，王承佑沒看到的是，王宸的臉更黑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跟著家人坐上了飛美國的客機。頭等艙餘票不足，隻有三張。他、爸爸、媽媽之外的生活秘書、司機兼保鏢、家庭醫生及王者風等，坐了商務艙。

  5個小時的直飛，他昏昏沉沉睡了若幹小覺，半睡半醒之間，夢囈一般說著“別擔心”、“我不要緊”。惹得對麵的米芝走過來握住他的手：“媽不擔心，佑兒一定會好起來的。”後座的王宸探頭看了看，又躺了下去，若有若無地“哼”了一聲。

  王宸想說，這句“別擔心”還不知道是對誰講的呢。

  半睡半醒之間的“別擔心”……的確是對夢中的莫顏講的。夢裏，莫顏哭得好凶猛，她上氣不接下氣，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好像擔心他會消失一樣。他便安慰她：別擔心，我不要緊，這個世界上，00%健康的人連%都不足，人人都是被上帝咬一口的蘋果，沒有生命之憂就好，別擔心！

  莫顏不再哭出聲，他便睜著眼睛仔細看她。看著看著，就看到媽媽正俯身抓住他的手回應他的夢囈。他便朝媽媽笑笑，然後閉上眼睛接著睡。

  躺著吃吃睡睡，5個小時並不難熬。

  下了飛機，當地2度的氣溫與熱情的接機人令他心情開朗不少。他本欲振作一下，但看到爸爸王宸那副黑麵……算了，他還是病著吧。

  又一道減速帶。

  車窗外的樓宇密集起來，街道變狹窄，車輛也多了起來，紐約城區到了。

  不久，兩輛車分開，王承佑被帶至出發前定下的帕克萊恩酒店。

  秘書與家庭醫生隨爸爸走。米芝、王者風、王承佑與他們帶來的司機兼保鏢一路。親戚還要去上班，送他們到酒店後就離開了。

  米芝與保鏢一起辦理入住，王承佑與王者風坐在酒店豪闊大堂的沙發上，坐著等。

  歪著頭，頭枕在手掌上，胳膊支在沙發扶手上，王承佑正閉目養神，忽聽王者風開口：“隱匿性的？算是家族遺傳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