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君辱臣死
作者:靜覓貓      更新:2020-06-28 07:30      字數:3042
  新鄭宮外,大鍾長鳴九道。

  道道急促而沉悶,覆蓋新鄭,宛若重錘敲擊每個韓人心髒。

  鍾,鼎王侯之器也,非時不動,長鳴九次則預示著韓國有重大要事發生。

  盡管百姓不知曉何事,但上一次九節鍾鳴是在秦國覆滅東周時候。

  那時緊鄰韓國的東周被秦國所滅,秦軍趁勢攻掠韓地,掠城,獲無數,新鄭鍾響,而如今鍾聲再起又是因為什麽呢?

  新鄭韓王宮內,一片肅穆緊張。

  底下朝臣顫顫巍巍,不敢發出一言,冷汗頻出。

  “你說什麽?”大腹便便的韓王勃然站起,手中竹簡猛砸到底下身穿鎧甲的將領頭上,血流湧出。

  “秦軍由王翦率領五萬兵馬攻韓,七日掠地百裏,陷十城。”

  將領不敢擦拭頭上的鮮血,任由流下,與這個相比,後麵那聚集在他身上殺人樣的寒意更令人生畏。

  “你們幹什麽吃的?”

  韓王安一通怒火,恨不得將底下將領千刀萬剮,發泄片刻後,掃視大臣,寒聲道:“諸位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真相是什麽?”

  第一個被注視的姬無夜,他隻好站出身子來,又將前因後果複述一遍。

  “血衣侯馬踏秦國使館,究竟是為了什麽?”韓王昏庸,現在卻不得不打起幾分精明來。

  感受周圍投射而來目光,壓力驟升,姬無夜猶豫片刻:“秦王嬴政”

  瞬間,朝堂一片嘩然,待到姬無夜講述完整個原因,韓王安頹然坐下,臉色煞白,連底下朝臣一時也失了聲。

  完全被這真相給嚇到了。

  秦王嬴政竟然來到了韓王新鄭,如此簡直膽略聞所未聞。

  而且還被血衣侯察覺,欲行屠龍之舉,行也就行了吧。成功也就罷了,到時候他們這些人自然會倒戈投靠,但好死不死失敗了,這就一下子連累到了他們。

  秦軍攻韓,韓國一旦覆滅,他們這些朝臣的富貴權勢可就旦夕瓦解。

  真不知道該說白亦非是蚍蜉撼樹,還是以卵擊石,利令智昏。

  過了許久,韓王掃視底下一片閃爍躲避目光,聲音無力道:“把白亦非交出去,抄其家滅其族以平息秦軍怒火。”

  “白亦非下落不明,恐已身亡。”姬無夜心虛道。

  “王上父王”

  底下宦官眼尖,見韓王安暈倒立馬大叫,韓非也急忙衝過去,施急救術。

  韓王安睜開疲累眼皮,依稀朦朧看到韓非的身影,眼角淚水,連聲歎氣:“老九,現在韓國該如何是好啊?”

  韓非痛心疾首,握住拳頭:“此事因我而起,韓非去秦國使館談判。”

  “是啊,是啊秦軍因秦使館而犯韓邊境,九公子不愧是智計無雙,一下子就找到問題關鍵所在。”

  “九公子與李斯大人有同門之誼,事情未必沒有轉機。”

  “割地賠款,秦國大可提出條件,都是禮儀之邦,何必兵戎相加?”

  韓非驀然抬頭,冷眼掃視一眾嘰嘰喳喳大臣,哪怕他的目光有多銳利,有多寒冷,他們依然沒有停歇的想法。

  就是這樣一群人

  心中悲涼,邁步看著王宮外那碧藍祥和天空,他並無任何信心能夠說服李斯,說服嬴政,說服秦國。

  於李斯而言,他需要一場報複。甚至韓非都不確定這些是不是他預謀中的一部分。

  於嬴政而言,私情是一回事,作為君主又是另外一回事。屁股決定腦袋,就像他韓非因為家國問題拒絕他的招攬,嬴政作為秦王,自然是從自身利益出發。

  作為他韓非抱有期待的王,他毫不懷疑嬴政會果斷下手,而且會更快更準更狠!

  現在就很好驗證這一點。

  如他心中所料,來到在秦國使館,他毫無意外的吃了閉門羹,就算借助紫女幫助,費盡心機進入,迎接的也是李斯冷眼無情:“叫韓王與我來談!”

  韓非咬緊牙,見李斯無動於衷,隻好去請父親韓王安。

  可以想象迎接其父韓王安將是徹底的羞辱,但比起滅國危機,就算韓王不去,底下人推也會推他出去。

  屆時那真就是王權顛覆,秩序不存。試想一下,既然能把韓王推出去,已經得罪了,那換一個王又有何難?

  是以韓王必須受辱。

  就算韓非現在隱瞞不報,李斯一旦透露條件,韓王終究是會來秦使館,甚至他將李斯當即斬殺也是無濟於事。

  昔日藺相如敢血濺半步那是仗著趙國有一戰之力,現在韓國那什麽抵擋?

  弱國無外交,弱就是罪!

  傍晚。

  韓王安來至秦國使館,身後跟著近百位文武大臣,一個不落。

  他本不想來,但來自大臣的壓力由不得他不來。

  至於這些大臣心中也是叫苦不迭,餘光掃視前方軒昂身形,目露恨意,他們同樣想不來,但韓非一句話就由不得他們不來:

  “昔範蠡會勾踐於會稽,曰:"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王下秦館,國恥也,諸君當何如?”

  字字鏗鏘,句句如刀,殺意昂然,朝堂上說這話時,韓非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仿佛是動了真怒。

  所以不想死的都來了。

  “這該如何是好?”

  韓王安看著秦國使館緊閉的大門,一下子犯了難,目光看向韓非,尋求意見。

  韓非也沒辦法,隻有等。

  他也有心晾一晾他的父王與這些嬌貴大臣,可是過程中除了他的父親滿是不耐外,底下大臣個個像是老狐狸,養氣功夫絕佳,一點都不著急。

  終於在韓王急躁時候,使館大門洞開。

  映入眾人眼簾的是幾位頭戴白色綢帶的輕甲軍士,這是喪服配飾,手中提著錦盒:“使館甲兵傷亡五十六人,入內需頭戴白綢!”

  說著,幾位軍士看著韓王與眾人,虎狼目光瞬間紅了眼,看樣子恨不得將他們剝皮拆骨。

  眾人心頭悻悻,哪怕韓王也有些發虛,又看向韓非,拿不定注意。

  “這不可能!”

  韓非堅決反對,這已經過分了,也超出了他心中的底線。

  而且既然能要求韓王佩戴喪飾,接下去為何不能要求韓王跪拜懺悔,他從來不會懷疑李斯的下限。

  “怎麽不可以?”

  這時姬無夜從秦軍士錦盒中拿出白色綢帶,佩戴頭上:“白亦非受我轄製,他殺害秦軍士卒,也有臣之責。”

  接著又有二三十位大臣戴上白色綢帶,說辭與姬無夜相仿,說完後便看向韓王與大臣。

  其他未領的綢帶的大臣也看向韓王,而韓王安最終難以耐受壓力,沒有顧韓非之意戴了上去,下麵就引來無數效仿,或聲討白亦非,惋惜秦軍之語。

  不知道的還都以為是秦國人呢。

  “無恥!”

  韓非氣的發抖,目光狠狠看向姬無夜。

  怎麽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過後隻剩下韓非一人死活未佩,放在平時,他或許會來憑吊這群無辜勇士,但現在事關國體,他絕不會佩戴。

  秦軍士看了韓非兩眼,念及吩咐也未強求,引著眾人來至廳堂。

  這裏白帷繞梁,肅殺死寂,台案上五十六牌位有序存放。

  “韓王攜一眾大臣前來,不妨跪拜哀悼吧!”李斯神情冰冷,長身而立,身後站著持劍蓋聶。

  “什麽?”

  “跪拜?”

  韓王安臉色一變,底下群臣,甚至是姬無夜也是難以置信,紛紛炸開了鍋。

  韓王安就算再不濟也是一方諸侯,是受周天子所承認的王爵。

  王侯中跪拜大禮一般是向上天禱告,向宗族禮祭祀,現在卻要求向一群秦兵黔首跪拜哀悼,已經難以用折辱來形容。

  “李斯你在說什麽?”韓非氣極,反而帶著一絲平靜質問:“商湯滅猶存忠賢伯夷,叔齊,何況韓國現在還未亡。你在欺我韓王無人否?”

  伯夷和叔齊為商朝大臣,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山。

  “不敢。”

  神情冰冷的李斯意外一笑,“既然如此,韓王便以躬身便是哀悼即可。”

  霎時,韓王安明顯鬆了口氣,底下群臣也露出可以接受表情。

  “你!”

  一口氣梗在韓非心口。

  看著周圍反應他已知道父親韓王安逃不了這第三次更嚴重的羞辱。

  這明顯是試探,試探他們的底線所在。

  也是讓他們適應,吃閉門羹等待,戴白綢接二連三的羞辱擊潰心理預期防線,又哪還有什麽底線可言?

  下馬威嗎?

  韓非百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