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壓著塗山良娣的那塊大岩石邊已是正當午了。

  綺霞不愛用仙術，比如說她可以不用走那麽遠的路，捏個決遁過來就可以，可她偏不。

  紫翌說過，學仙術並不是要自己省時省力，而是要造福一方；自己平時少用仙術，少賣弄，凡事親力親為的比什麽苦修都好；若天底下的神仙都動輒使用法力，三界的平衡就打破了。

  這一番話綺霞牢牢記在心裏，除了習練法術外，從來不外露一分。

  “大正午的太陽**辣的，你倒是來了。”還沒等綺霞走近，塗山良娣就開口道。

  “綺霞給前輩見禮了。”她恭恭敬敬對著岩石縫揖了一揖。

  塗山道：“罷了。怎麽樣？上次我教你的法子試過沒有？靈不靈？”

  其實那滴血驗心上人的辦法她也隻是聽說，故自己也十分好奇。

  綺霞羞紅了臉，低聲道：“果然是靈驗的??????。”

  塗山歎了口氣嘀咕道：“祖母的言語自然是準的。”驀地又提高嗓門問道：“是誰？不是紫翌那廝吧？”

  “不是??????。”綺霞聲音低的自己都聽不見。

  “不是就好，”塗山良娣聽她說心上人不是紫翌，平白歡快了不少，問道：“可以告訴我是誰嗎？”

  “??????。”她羞紅了臉，說不出話，隻是用手指緊緊摳著衣角。

  “不說就算了，”塗山淡淡的說道：“你不願告訴我也難怪??????，咱們還不算朋友不是嗎？”

  停了停，聽見她又說道：“隻是告訴你，這鏡子是極準的，你必得對這個人用了十分的真情，人像才會顯現出來，差一分也是沒有的。”

  綺霞想自己就是對他用了十分的真情啊！這世上還有一個像她這般思念他的人嗎？

  這份相思，簡直??????成災。

  “但是這個人愛不愛你呢？也需要這樣試過了才知道。你的這個心上人兒究竟對你有幾分真心？抑或你是不是單相思呢？綺霞，我是過來人，世間事，情最苦啊！”

  讓他也試試？他肯麽？

  他如果是真心，應該會肯的。可是自己怎麽好意思讓他試試？兩個人的心事還未說開，說不準，這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那魔界，什麽樣的美貌妖姬沒有啊，??????自己這一份心??????又算什麽？

  綺霞低低的道：“他是魔界中人，他，他的心思我想???我想???。”

  “魔界中人？是墨狄？抑或是墨隱？或是哪個年輕的長老？”塗山詫異道：“雄天的手下倒有幾個像樣的，隻怕是他們也沒機會來這島上，你說的莫非是墨狄？那可好眼光了??????。”

  她顯然不知道這幾千年來發生的事。

  綺霞也不和她解釋，隻是慢吞吞囁嚅道：“是，是墨隱。”

  這是除了雀兒和紅蓮以外，她第一次對人說這麽隱秘的心裏話。就是雀兒和紅蓮她也沒有這麽直白的，說出那個人的名字。現時不知是怎麽了，這份情愛在心裏瑟瑟鼓動，滿腔的惆悵脹在腔子裏，隻等一個明白人好一吐為快。

  “墨隱，是雄天的小兒子。”塗山良娣思忖道：“時間太久了，我對他沒什麽印象，隻記得那孩子白白的，長的像個女娃，據說他娘親小時候還拿他當女孩兒扮呢！”

  綺霞聽她說起墨隱小時候，又想起他當下這個模樣，真的是有幾分柔美，扮成個女子也是個天仙似得！

  想到此心意綿綿，微啟櫻口笑道：“魔君他真真是個孝子呢，對他的母親極是孝順的。”

  “你說魔君？墨隱他成了魔君？”塗山良娣十分驚訝，禁不住喊道：“難道雄天和墨狄都死了麽？！”

  綺霞知道她毫不知情，便把自己知道的那一點子給她說了一遍。

  “真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塗山聽罷，心中感慨良久，突然問道：“紫翌如今娶妻了罷？”

  其實這才是她真正想知道的。

  “沒有。大約???大約清寧遲早會扶正的。”

  綺霞也不知該不該這麽說，清寧她們幾個本來也沒有名分，不像凡間人一樣稱為如夫人，既不是側室又談何扶正之說？遂覺她們有點可憐，也就明白為何清寧削尖了腦袋，也要嫁給紫翌的決心了。

  塗山良娣聽罷，“哧”的冷笑了一聲：“她不過是河伯的女兒，母親是西海龍王的丫頭，卻總以上仙自居，殊不知她這樣輕浮的身子修成上仙可是要吃足苦頭的??????。”

  “可是如果她有了神君的孩子???，”綺霞想清寧心心念念要給神君生孩子，就順口道：“那就不一定了，到時候她就是神君夫人了，天帝破例給她上仙的資格也是有的。”

  “她有了紫翌的孩子？”塗山良娣恨恨的咬牙說道：“我若出來一定不讓這廝得逞，我讓他斷子絕孫！”

  綺霞好奇已久，不免小心問道：“狐仙姐姐難道和神君有仇麽？這般恨他。”

  “哎!”她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我本是北荒青丘之國女帝君，隻因愛上了紫翌這個無情的小人，才落得如此下場。”

  塗山良娣沉浸在回憶中：“那一年紫翌去我青丘國行醫，我見他相貌清俊，神姿偉岸，便一見鍾情愛上了他。我讓我的母親去他的母親那裏提親，他母親修頡上仙見門當戶對，我又有姣好的容貌，年齡也相當，便一口應允了下來。可誰知??????誰知??????。”

  綺霞慢慢猜道：“他??????不肯???這門婚事是麽？”依著紫翌的心性，這樣的感情他必不會接受的。

  “是啊，”塗山歎了一口氣，哀怨道：“那時這門親事四海八荒都知道了，訂婚酒也喝了，臨到成婚的那一天他突然不見了蹤影。”

  “他去了哪裏呢？”綺霞好奇的問道。

  “派出去的人天上地下都找翻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半個月之後，我闖上丹霞山才見到了他。”

  塗山良娣想到當年的那一幕，禁不住淚流滿麵：“他讓我在四海八荒的客人麵前丟盡了人，我闖上丹霞山要殺了他。他說絕不還手！”

  “我??????我就在他身上用劍刺了三個窟窿！”

  綺霞一聽嚇了一大跳，瞪著眼睛想那時發生的情景。

  “眼見得那血像泉湧一般流的滿地都是，他躺在地上慢慢鼻息越來越弱。”

  “我慌急了，又抱著他去求醫。”

  “到了一十三天上，我找到藥王給他醫治傷口，藥王說晚了，沒救了。”

  “我隻好又去求王母娘娘賜給我續命的仙丹。王母說救他的命可以，但必須要我身上的一樣東西，綺霞你猜這老婆娘問我要什麽？”

  綺霞正聽的出神，她冷不丁一問，自己也不知如何回答，隻說：“不知。”

  塗山良娣冷笑一聲，說道：“她要我的狐尾。”

  “你不知道我是九尾靈狐吧？她就要我的九條狐尾。”

  綺霞奇道：“那王母什麽稀奇寶物沒有，偏要這狐尾做什麽？”

  塗山道：“小姑娘，你不知道，我們九尾狐族本就稀罕靈異，這身上最珍貴的莫過於九根尾巴。每一條狐尾都有七七四十九般變化，九條尾巴就是四百四十一種變化，沒了這九條尾巴，我和普通的神仙也沒什麽兩樣了。而她，得了我的九根尾巴，就等於得了九件法寶，這買賣，她做的合算。”

  “你??????同意了？”綺霞小心問道。

  “我看見紫翌倒在血泊裏的樣子，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愛他，我不能沒有他，別說失去九條尾巴，就是一身毛皮都給了她，我也要救他回來。”塗山說到此處赫然慟哭，不能自已。

  綺霞站在那裏慢慢的等她平複心情，心下暗道：這狐仙姐姐定是現在還愛著神君，不然怎會如此傷情？她說的那些蝕骨刻薄的話定是愛之深恨之切的緣故吧！

  塗山良娣哭完了，繼續道：“我斷了九條尾巴，得了一丸仙藥，王母倒也濟事，給我換了一條普通的紅狐狸尾巴，就是現在這條了。我把紫翌送回丹霞山修養，伺候了他三天四夜，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讓我滾。”

  綺霞想這神君可真夠絕情的，為何對狐仙姐姐這般殘酷？他可不是這樣的人哪？！

  “他說那三劍已經還了他欠我的，以後永遠不想見到我。我哭著跑了出去，沒離開丹霞山。想了半天，放心不下，我決心化作他的侍女靈兒照顧他。”

  “那???靈兒呢？”綺霞似乎沒聽說過靈兒這個人。

  “我把靈兒打暈了，攝了她的魂魄，就把她的魂魄藏在這個岩石縫裏。我借了她的身體在紫翌身邊照顧他。”

  這種攝人魂魄的法術是青丘狐族秘傳，綺霞覺得未免妖狠，可是聽塗山淡淡說來，似乎也不以為意。

  “就這樣，我在紫翌身邊照顧了他五百年，估計起初他也有點疑惑，但日子久了，也沒發現什麽破綻，就慢慢習慣了。”

  塗山聲音幽幽的，那萬年前的過往仿佛就在眼前：“可是有一天發生了一件事，他喝醉了。??????我在旁邊給他侍酒，花前月下，難免動情，我們就在一起了。”

  她沒有說她趁紫翌酒醉使了迷幻術的事，隻是慢慢道：“那天以後，紫翌對她也十分好，不讓她再做侍女的事，但她堅持要做，這樣可以每天守在他的身邊。”

  “那後來呢？”綺霞聽得這故事很有趣，見她停下了就趕緊問道。

  塗山繼續說道：“後來我懷孕了。這個事情誰都沒有想到。紫翌那時有六七個侍寢的女子，這麽多年都沒產下一兒半女，沒想到我這麽快就有了。紫翌很高興，接連給我賞賜，惹惱了兩個人。”

  綺霞問道：“是清寧麽？”

  “自然有清寧。那時她還不成氣候，彼時還有一個叫綠蕪的女仙，甚得紫翌寵愛。她和清寧假意對我十分關愛，頻頻給我送飲食瓜果，誰知她們用心歹毒，竟是在飲食裏給我下了水銀！”

  綺霞聽到這裏不覺‘啊’了一聲。

  塗山的牙齒咬得‘咯咯’響，恨恨的道：“這胎我懷了三年零六個月，生產時九天九夜沒合眼，卻生下來一個男女不辨的死胎！生產完我一下昏過去了，不成想，不成想??????現出了原形。許是太累了吧，就現了原形睡在那裏。”

  “紫翌立刻就知道了，合宮上下都知道了，我又被趕了出去。”

  “那???那靈兒呢？你還她的肉身沒有？”

  “正是因為如此，紫翌恨毒了我，我脫了她的肉身，帶紫翌找到藏她魂魄的地方，就是這裏。卻已經散了，日子太久的緣故，魂飛魄散了。”

  塗山說話的聲音很輕，像說別人的事。

  “那??????那你是怎樣被封印在這裏的？”

  “我？哼哼！我吸幹了綠蕪的血髓。”

  “啊！”綺霞大驚。“你竟然??????你竟然??????！”

  塗山良娣冷笑道：“怎麽？奇怪麽？我們狐族本就是食血的，隻是修仙以後進益了，學會辟穀禁食的法門才不食人血。我把綠蕪吸得隻剩一張皮，又去尋清寧，清寧嚇破了膽，喊都喊不出來。我在她細嫩的脖頸上咬了一個小口，因剛吸了綠蕪的血，有點飽，吸了清寧半日，不成想她還活著。就在我歇息的當兒，被紫翌發現了，救走了清寧。他把我用乾坤地理瓶收了，以後就封印在這裏。還好，他留了我一條命。”

  “有一天我若是出來，————要把那些和他有染的女人都吸幹！！”

  這一席話綺霞直聽得目瞪口呆，不知說什麽好。

  塗山看她不做聲，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狠毒？”

  綺霞道：“你為何要害人性命呢？你如果不害人性命神君是不會把你封印在這兒的。”

  塗山哈哈大笑，那笑聲聽著淒厲異常：“我為什麽要害人性命？我也是個得道的上仙，一國的君主，瑤池百花宴的座上客！我到這個地步，是拜誰所賜？是紫翌一步一步的把我逼到這個境地，我沒有任何對不起他。至於那兩個女子，是她們害我在先，是她們在我飲食裏下了至胎兒畸形的藥！那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孩子呀，我懷胎三年受盡無數折磨，就這樣白白死了，他的父親隻是厭棄的看了他一眼。”說罷已是淚眼婆娑，淒聲問綺霞：“你說，我能不恨麽？”

  綺霞隻是無言歎息，這個故事太慘了，她根本想不到。

  兩個人半晌兒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塗山姐姐，你在這裏好好修行罷，忘掉前塵往事，終有一日你功德圓滿，神君會放你出來的。”綺霞給她祝禱道。

  塗山良娣淒淒的冷笑道：“還會有那一天麽？我還能出來麽？”

  “能！”綺霞篤定的說道，“待你的怨氣化盡了，戾氣磨沒了，神君自會放你出來。”

  “哎！”塗山仰天長歎了一聲。沉吟良久道：“罷了，你今兒找我是為著菱花寶鑒的事吧？”

  “姐姐您真是冰雪聰明。”綺霞恭維她。

  “說吧，想知道什麽？”

  綺霞掂了掂手裏的鏡子，問道：“我聽說這寶鏡能千裏傳音，不知該怎樣做到？”

  “小姑娘莫非想知道心上人的消息？這個卻有些難。”塗山慢慢說道：“他必須有一把同樣的鏡子才可以，可是另一把鏡子在哪裏我也不知道。”

  “奧”，綺霞有點失望，悻悻的點了點頭，“今日聽狐仙姐姐一敘衷腸，很是替姐姐的往事難過。願姐姐在此好生修行，早日出來恢複自在身。”又祝禱了一回，正要就此別過，塗山突然把她叫住：“你等等，我告訴你這鏡子有一個巨大的秘密。”

  “哦，”綺霞回轉身問道：“什麽秘密？”

  塗山慎重道：“你必須對此事守口如瓶我才告訴你。”

  綺霞發誓說道：“我對今日之事一律守口如瓶，不會吐出半個字，不然天打五雷轟。”

  塗山良娣看她發過誓，就告訴她道：“你也許猜不出我為什麽知道寶鏡的秘密？說來話長，我隻告訴你我的祖母是媧神的侍女，從小侍奉她長大，後來我祖母嫁人了，才離開媧神，如今也早已作古。”

  綺霞恍然大悟。

  塗山繼續說道：“這個寶鏡有無上神通，威力驚人，但是沒有人知道竅門在哪裏，據我祖母講秘密就在這把鏡子上，誰能參透了，誰就能做天下的主宰。”

  綺霞聽了此語，看了看手中的鏡子，並無特別之處，心想它縱使能顛倒乾坤對自己也沒什麽用處，遂謝了塗山良娣，轉身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