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百年裏，綺霞修行之路進益十分神速，已不必附身於那幅畫裏。

  這天天光甚好，一輪半缺月斜斜的掛在樹梢，殿內的光線明亮柔和。綺霞盤膝坐在書房榻上默習一遍紫翌教她的心法，罷了緩緩睜開眼睛望著他道：“神君，您覺得我是不是特別笨啊？”

  “不笨。”紫翌微微笑著，他放下手中的書：“隻是不太勤奮。”

  綺霞羞澀的點了下頭。自己是不怎麽勤奮，心思都用在吃和玩上了。

  今天晚飯才吃了碧玉一樣的粳米飯、紅燒圓頭魚配著四樣精致小菜，現在她又想來壺鬆油茶外加八寶酥。

  許是在那個世界沒有太多好吃的緣故，到了這個世界她分外的饞嘴，要知道神仙也是好吃的，漫漫的時間不好打發，除了修行之外便是琢磨著怎麽樣吃的花樣翻新。

  那一天紅蓮把梔子花裹上蛋清和麵粉用椰子油炸了，味道十分的好。還有紅蓮的侍女雨荷做的清蒸獅子頭，軟軟的糯糯的，肉和糯米都融合到一塊兒去了，嚼一口，香噴噴的，滿嘴都是肉的香味兒。

  “想什麽呢？”紫翌看她托著腦袋在那裏出神。

  “我??????，”綺霞沒好意思說自己想的是吃的，“我想那套駕雲的口訣心法。”

  紫翌笑了，“那套心法好記。”想了一想又問她：“避水咒還記得罷？”

  “記得。”

  “有空我再教你一套筋鬥雲的心法，跑得快。”

  “筋鬥雲？跑得??????有多快？”綺霞想如果快的話可不可以一個筋鬥翻到大梁國。大梁國可真好啊，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那裏的國君叫皇帝，頭科的進士叫狀元；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是人生的兩大幸事。金榜題名她懂，洞房花燭嘛，就是成親的意思了，兩個男女從此要住在一起??????，還要生小孩子??????。綺霞想著臉有點泛紅，這些都是從書上看來的。

  紫翌把桌上的熱茶給她斟了一杯，看著她伸手接穩了才道：“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裏。”

  “十萬八千裏，”綺霞小聲的嘀咕，合計著翻幾個跟頭才能到大梁國。

  “餓了吧？”紫翌問道：“吃點什麽宵夜？”他知道她是個愛吃的。

  “想吃鬆油茶，配??????八寶酥。”綺霞歪頭笑了一下，“神君想吃什麽？”

  “我和你一樣。”

  一會兒夜宵送上來，除了鬆油茶八寶酥外還有一道炸香蕉盒子和鹹香燒麥。

  綺霞把滑膩爽口的鬆油茶倒在茶碗裏，三隻手指捏著八寶酥蘸著奶白的湯水吃。八寶酥本來有點硬，這麽一泡正好鬆軟適口，一塊點心幾口就下肚了。

  紫翌學她的樣子也來泡點心吃。

  他見過的女子大都循規蹈矩，隻有清寧略潑辣些，可是也竭力在他麵前做出一副極有規矩教養的樣子。像綺霞這樣的，不講什麽禮數規矩，一切隨心自然，讓紫翌覺得大是得趣。

  第一次在書房看見她的時候，他也大為震驚，他沒想到她來的這樣快。

  那天紫翌從外麵回來，剛進院子就聽見有人在書房裏窸窸窣窣的發出聲音。

  他隨即隱了身形，走到窗前發現一個絕豔的女子正坐在榻上啃蘋果，一隻手舉著一個碩大的蘋果，一隻手還翻著一本書，翻來翻去似乎是翻的不耐煩了，便丟手把書扔在那裏，起身在房裏四處打量。

  紫翌竭力克製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他看著那女子，再看看牆上那副畫，畫上此時竟空無一人，隻有一隻鳥站在合歡枝上。

  她果然來了，她真的來了，紫翌一直在期盼著，期盼著興許有這麽一天，真的讓他等到了，沒有枉費他這些年的心思。

  女子終於把一個蘋果啃完了，又伸手去拿盤子裏的荔枝。許是沒吃過荔枝，帶著殼兒就往嘴裏送，咬一口猝不及防汁水一下子噴了出來，她把荔枝從嘴巴裏取出來，看著咬爛的果子‘咯咯’的笑了。

  她的笑聲竟這樣好聽！紫翌看著她爛漫的神情，心神有點激蕩。這就是她麽？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麽？紫翌看著她拿袖子擦嘴的動作不禁笑了，就和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

  從那以後他開始盼著她出來，每次走到書房近前他就支著耳朵聽裏麵的動靜，荔枝他都讓人剝了殼子再送過來。

  每回他看見她都有一種異樣的心情。他不是沒見過女人，活了千千萬萬年，什麽樣的女人沒見過？隻是這一個——

  像詩一樣，又像神一樣，像天邊的星子，又像那清晨荷葉上的露珠，還像——，總之紫翌說不清楚，她一抬手，一頓足都是那麽的可愛自然，就像他小時候養的那隻雪白的小獸，靈動、可愛、無可挑剔。

  認識她兩百年以來，紫翌時時刻刻無不想著和她吐露心聲，可是看她的樣子，天真無邪，茫然無知，他又不忍心破壞了這份純真。他們之間亦師亦兄，在綺霞看來他更像個高高在上的兄長。

  她沒見過他發怒的樣子，可是宮裏的人見了他都戰戰兢兢、垂首斂顏。他的神情不怒自威，她雖然經常看見他笑，可也就是淺淺的笑那麽一下。仿若深湖之上雲吹霧散，青光水影，那笑容轉瞬即逝，很快就恢複嚴肅。有一次綺霞給他講了個笑話，他哈哈笑了兩聲，隨即淺抿著嘴唇看著她。

  他的笑點有點高。

  可不是嗎，活了那麽大歲數，都成精了，這樣淺陋的笑話他自然是不屑一聽的。他的世界綺霞不懂，隻覺的那是一個高深，神秘的空間，他是個高高在上的神，是受人香火，被人尊崇膜拜的。

  她想著凡人跪在他的神像前虔誠禱告的樣子，那一瞬間她看著眼前這個人恍如隔世。

  他的心思她不是不懂，隻是那樣遙遠的距離，她覺得兩人就如隔海相望。

  她的世界就這麽簡單，一日三餐，看看書，捉捉蟲子，看山中樹影搖動，一發呆半天兒就過去了。而他，上天入地，撥海聽濤，移山接木，擒龍駕鶴，他是一個神呐。

  他思考的時候愛皺著眉頭，一臉嚴肅，那副樣子讓綺霞有點害怕。聽紅蓮說，大約是他的母親自幼管教甚嚴的原因。從小神君為了修習法術和醫術吃了數不盡的苦，那不是常人能夠想象的，所以，紫翌便自幼是一副沉默、堅忍的性情。

  一日一日，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就連雀兒也得了紫翌妙法真傳，有天撲楞楞從畫裏飛了出來。接連在房中舞了幾個回旋，一不小心撞在房梁上，痛的一頭栽倒地上，又一骨碌爬起來道：“我道是仙界有多麽好，原來屋頂這麽低！早知道就不用飛那麽大力了！”

  綺霞看到這一幕笑的肚子都疼了：“你這隻呆鳥！好不容易飛出來還不各處逛逛去！山上有清甜的果子你多吃些！吃了助長仙力，也好把你這愚笨的形狀化一化！”說罷，仍捧腹不止。

  紫翌恰好推門進來，雀兒撲撲飛到他胸前，用頭撞著紫翌的胸脯道：“神君！神君！我可見著你了！你是我日日夢見的人！”

  紫翌用手輕輕托起它：“我倒不知你日日夢見我！你隻日日少聒噪些就好了！聽聞你這嘴巴毒舌的很！”

  雀兒猛一撲棱，回頭望著綺霞，激動的掉下幾根毛來，“姑娘你又說我壞話！我不是毒舌！我是長舌！長舌婦的長舌！”說罷昂首挺胸撲棱楞的飛出去了。

  紫翌和綺霞見它如此性狀，相顧嗬嗬大笑，紫翌道：“這鳥兒倒是有趣！”忽而想起自己也是隻鳥，臉騰一下子紅了。連說：“有趣！有趣！”

  綺霞沒明白他為何突然臉紅了，隻以為他怪自己管教不嚴，忙道：“雀兒其實心地十分善良，隻是話多了些，以後我多管教它便是！”

  紫翌默默不語，慢吞吞走到綺霞身邊輕撫她的秀發，一雙眼睛脈脈盯著她道：“明日南海龍王請我去水晶宮赴宴，你可願隨我去？”

  綺霞拍手道：“我可以去嗎？”

  “這一去得**日，需帶上這幅畫，我放在袖裏便是。”紫翌說道。原來綺霞道行還淺，雖已不用整日呆在畫中，但如果出遠門，還得帶著這畫軸。

  “謝謝神君！”綺霞拍著雙手笑曰：“那龍王的水晶宮我是十分想見的，想必好玩兒的很！還有那海底，聽說有巨龜，能馱數百人！還有墨鬥魚，聽說能噴墨數十丈遠呢！”

  紫翌笑吟吟的看著她，見她神情爛漫，心襟不禁為之一蕩。忍不住用雙手握住她的肩想擁她入懷，綺霞微微向外掙脫，一隻手隔開紫翌的胳膊，邊跑邊笑道：“明日跟著神君出門兒，我要挑幾件好看的衣裳！不能丟了神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