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藏不住
作者:竹已      更新:2020-06-28 02:15      字數:6912
  第74章 藏不住

  “……”

  這樣聽起來, 好像是有點對不起他。

  桑延的神情帶了幾絲困倦和煩躁,步伐大而快。桑稚隻能小跑著跟著他, 硬著頭皮說:“那他也不知道你跟你對象住一塊嘛, 而且,這肯定不會誤會的吧……”

  桑延沒吭聲。

  桑稚又道:“你解釋幾句就好了呀, 再不然我幫你解釋也行。”

  桑延邊走, 邊從口袋裏摸出手機,低頭看了眼。

  “而且爸爸本來就叫你來接我的。”桑稚也不覺得自己半點道理都沒有, “你不來接我,這是我沒跟你計較, 你還跟我發脾氣。”

  “……”桑延瞥她, “你今年多大?”

  桑稚答:“二十。”

  “我二十的時候, ”桑延說,“放假回家不僅沒人接,還得天天接你這個極其遭人嫌的小鬼放學, 您記得?”

  “你幹嘛老拿你跟我比?”桑稚莫名其妙,“你在家, 跟我是一個地位的嗎?”

  “……”

  桑延懶得理她了。他沒有開車過來,出了機場之後,就往出租車的方向走。跟司機報了個地址, 而後轉頭把行李箱放進後車廂裏。

  桑稚比他先上車,給段嘉許發了條消息:【我到了,我哥也來了。】

  很快,桑延也上了車, 坐到她旁邊。

  司機發動了車子。

  桑稚隨口問:“怎麽去你那?我想直接回家。”

  桑延沒應。似乎是真的困,他一上車就闔了眼,靠在椅背上睡覺。

  “爸媽不在家。”桑稚也有些餓了,主動道,“要不然,你請我吃午飯吧。”

  “……”

  玩了一會兒手機,桑稚覺得無聊:“你幹嘛不搭理我,嫂子真生氣了啊?你解釋一下就行了嘛,就一小事情。”

  桑延依然半點反應都沒有。

  桑稚又想起一件事情:“不過,你就開始跟嫂子同居了嗎?”

  “……”

  “那以凡姐怎麽辦?”桑稚好奇道,“不是說不能帶男女朋友回去嗎?你這樣不好吧,她不就會很尷尬嗎?”

  聽到這話,桑延的眼皮動了動,閑閑地看向她。

  桑稚反應過來:“你沒跟她合租了嗎?”

  桑延重新閉上眼,像啞了似的,一句話也不說。

  桑稚覺得無趣,也懶得再理他。

  車子一路開到桑延所住的小區。

  桑稚沒打算跟他一塊下車,打算等他走後,直接讓司機繼續開回家。倒是桑延把她揪了下來,抬了抬下巴,說:“上去把你嫂子叫下來,出去吃飯。”

  “……”桑稚懵了,“你自己怎麽不去,我又不認識她。”

  桑延把桑稚的行李箱搬下來,不耐地催促:“快點。”

  桑稚忍了忍:“哦。”

  從桑延手裏拿過鑰匙,桑稚進了樓裏。這個小區離家裏不算遠,桑稚來的次數也不算多,多是她高中的時候過來的。

  這兩年也沒怎麽來過。

  坐電梯上了樓,桑稚猶豫了下,還是沒直接用鑰匙開門。她按了門鈴,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沒多久,門就從裏頭被打開。

  女人穿著簡單的套裝睡衣,素麵朝天。長相妖豔,長發披散在背後,看上去帶了幾分慵懶的意味。眼尾略微上挑,瞳仁明亮澄澈,唇不點而紅,極為漂亮。

  桑稚頓了下,喊了聲:“以凡姐。”

  可能是沒想到外邊的人是她,溫以凡明顯愣了一下。她的手上還拿著雙筷子,往桑稚背後看了眼:“隻隻,你怎麽過來了?”

  “我哥讓我上來的。”桑稚走進來,把鞋子脫掉,“你還跟我哥一塊合租啊?”

  溫以凡嗯了聲,走到茶幾旁給她倒了杯水。

  桑稚拿起來喝了一口,壓低聲音問:“我哥女朋友呢?在房間裏?”

  電視開著,播著近期大火的劇,溫以凡坐回沙發上,饒有興致地看著電視,繼續吃著桌上的盒飯。聽到這話,她隨口答了句:“是我。”

  “……”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桑稚愣了好半晌才道:“啊?”

  溫以凡把頭發挽到耳後,語氣溫柔:“怎麽了?”

  桑稚也不想做出太誇張的反應,撓了撓頭:“沒什麽。”

  她還想說點什麽的時候,突然注意到溫以凡吃的那個盒飯上貼著張小票,上邊備注著一長串話,就是桑延剛剛跟她轉述的內容。

  桑稚立刻指了指:“以凡姐,你是不是因為這個跟我哥生氣了?”

  順著桑稚的話,溫以凡也看向那張小票。沒多久,她又抬了頭,茫然又直接地說:“沒有啊,我這都吃上了……”

  桑稚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會誤會我哥劈腿了。”

  溫以凡安靜幾秒,似是在思考,很快便道:“啊,這是劈腿的意思嗎?”

  “……”

  “我還以為他是怕自己起不來拿外賣,故意備注的。”

  桑稚解釋:“不是——”

  溫以凡:“所以就真劈腿了啊?”

  桑稚連忙搖頭,還想說解釋點什麽的時候,溫以凡又開了口,若有所思地說:“劈腿就算了,還敢跟兩個對象報同個地址。”

  “……”

  溫以凡豎了個大拇指,佩服道:“牛逼。”

  “……”

  -

  也許是等了太久,桑延打了幾個電話來催,沒多久就親自回來了。聽到門鈴聲,桑稚小跑著去給他開門,而後又回到廚房。

  桑延瞥了眼:“你倆幹什麽呢。”

  桑稚:“嫂子在給我煮麵。”

  溫以凡把頭發綁了起來,拿著刀,在砧板上切著肉。聽到這話,她側頭,溫和提醒:“別這麽喊我,你哥劈腿了。”

  桑延:“……”

  桑稚很自覺地出了廚房,把空間讓給他們。她坐到沙發上,順著廚房的玻璃門往裏看,也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麽。

  看了一會兒戲,桑稚開始跟段嘉許聊天:【你知道我哥女朋友是誰嗎?】

  段嘉許:【沒聽他說過,怎麽了?】

  桑稚:【一個超級漂亮的姐姐。】

  桑稚:【我哥的高中同學,她之前一直跟我哥合租的,我都沒想過他們會在一起,我覺得我哥一點也配不上。】

  段嘉許:【有這麽漂亮?】

  桑稚:【?】

  桑稚:【你怎麽這麽好奇。】

  桑稚突然有點後悔自己剛剛說的話了。她盯著看了好一陣,別扭地補充了句:【那肯定還是,我要漂亮一點。】

  -

  桑稚覺得自己在這裏有些多餘。她邊聽著桑延和溫以凡說話,邊慢吞吞地把麵吃完,之後也沒再打擾他們,提出要離開。

  溫以凡恰好要出門,順帶開車把桑稚送了回去。

  桑稚坐在副駕駛位上,繼續跟段嘉許聊天:【你怎麽還給我哥叫了外賣?】

  段嘉許:【謝禮。】

  段嘉許:【感謝他去接你。】

  桑稚笑出聲。

  聽到她的動靜聲,溫以凡問:“跟男朋友聊天?”

  桑稚眨了眨眼,點頭:“嗯。”

  “我聽你哥說,你對象是他的大學舍友啊?”

  “對。”

  “也挺好,年紀比你大一些,也會照顧人。”溫以凡語速緩慢,跟她閑聊著,“而且知根知底的,我看你哥也挺信得過這個人。”

  難得有人聽完之後,第一反應不是罵段嘉許。桑稚聽著也開心,笑眯眯地嗯了聲。

  “不過這些也不怎麽重要。之前,你哥給我看過你那對象的照片,”隨後,溫以凡的話鋒一轉,歎息了聲,“長得可太帥了吧。”

  “……”

  “這麽對比起來,你哥這長得什麽——”溫以凡的聲音突然止住,可能是注意到當事人的妹妹就在麵前,咽回原本的話,“也還行吧。”

  “……”

  -

  桑稚不清楚桑延有沒有告訴黎萍,談了女朋友的事情。她也沒主動提,又過上了每天無所事事,不是吃就是睡的生活。

  就這麽持續了幾天,桑稚實在覺得無聊,在高中同學的介紹下,在附近找了份家教。她也沒忘了段嘉許可能會過來的事情,時不時地在黎萍麵前提幾句。

  黎萍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段嘉許要來咱家過年啊?”

  桑稚緊張地點頭:“行嗎?”

  “還是別了。”黎萍思考了下,語速緩慢,語氣溫溫和和,“新年在別人家過,媽媽怕他會覺得不自在。如果是上門拜訪的話,也有點早了。”

  桑稚安靜片刻,決定嚴肅地跟她談談:“媽媽,我這段時間跟你說的話,你是不是都沒有聽進去。”

  黎萍:“有聽的。”

  “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擔心我以後會過得不好。”桑稚認真道,“但你應該也清楚段嘉許的為人的,如果他不好,哥哥肯定也不會同意的。”

  “……”

  “他現在經濟條件不差了。大學的時候學習就很努力,一直拿獎學金,現在工作也很努力,不是什麽不積極的人。”桑稚說,“我現在也會好好學習的,然後以後找個好的工作,也能自己賺錢。我覺得會很好的。”

  黎萍安靜地聽著。

  “而且他家裏的事情,之前是有個女人來找過我,但他都一直護著我的。現在也沒這樣的事情了。”桑稚抿了抿唇,低聲道,“他自己也因為這個不開心,但這個他也沒什麽辦法。我覺得很多事情,他已經做的很好了。”

  “嗯。”

  “我之前一直跟你說那麽多事情,就是想讓你別擔心我,讓你在這邊能安心一點。”桑稚說,“也想讓你知道,我是認真的,不是沒考慮過,也不是一時衝動。我是真覺得很好。”

  “媽媽知道。”

  桑稚也不知道這次,黎萍有沒有聽進去。她覺得有些鬱悶,總覺得自己說的話真的沒有半點效果,但怕說多了黎萍也覺得煩,之後也沒再提起。

  這種情況,桑稚也不敢把段嘉許帶回家。

  時間一天天過去,新年也即將到來。

  提前幾周,段嘉許訂了大年初四的票。

  段嘉許跟她說,再早一點的票都已經被訂完了。還跟她說,他會去溫思雲那,跟他們一家人一起過年,讓她不要太在意。

  但桑稚還是很清楚,這些不過是他用來安慰她的話。

  新年的前三天,桑稚過得也忙,天天陪著父母走親戚,見一些許久沒見過的人。回到家,洗漱完之後,她就回到床上,跟段嘉許掛著一晚上的視頻。

  直到初四才漸漸閑下來。

  段嘉許是在初四的下午到南蕪的。

  桑稚沒瞞著父母,跟他們直說了之後,便出門去找他。

  段嘉許沒讓桑稚去機場,下了飛機就坐了輛出租車過來。

  兩人在桑稚家的小區門口碰了麵。

  桑稚陪著他去酒店放東西,隨後,兩人到附近還開著的商業圈逛了圈。她陪著他在外邊吃了晚飯,而後被他送回了家樓下。

  桑稚鬆開段嘉許的手,正想跟他道別的時候,恰好撞見了剛從外邊回來的桑榮和黎萍。

  可能是因為猝不及防,段嘉許明顯愣了下,也明顯有些局促。很快,他站端正了些,朝他們露出了個笑容,主動問了聲好。

  算起來,也真的很長時間沒有見過了。

  桑榮的表情沒什麽不妥,很客氣跟他打招呼,問了幾句情況,而後便道:“來,上去坐一會兒吧。這麽長時間沒見你來南蕪,也沒怎麽聽阿延說過你的情況。”

  段嘉許頷首,禮貌地應了聲。

  他們的反應,看上去像是不知道他和桑稚的關係一樣。

  桑稚跟在他們後邊,忍不住拉住黎萍的手,小聲喊:“媽媽。”

  黎萍覺得好笑:“怎麽了?我跟你爸還能吃了他啊?”

  “……”

  回到家裏,四人坐在沙發上。桑延不在家,似乎也是出去找朋友了。桑稚覺得緊張,也不知道他們會說些什麽,全程提心吊膽的。

  桑榮和黎萍確實也沒說什麽。

  對他的態度,完全是對待兒子的朋友那樣,跟從前沒什麽區別。

  坐了好一會兒,黎萍突然起身,說要去切點水果。她往廚房走,沒走幾步便叫住桑稚,說:“隻隻,幫媽媽一起吧。”

  桑稚一愣,往段嘉許的方向看了眼,訥訥地起身:“好。”

  切水果也不需要多長的時間,桑稚幫忙從冰箱裏拿了點水果出來,打開水龍頭洗幹淨。黎萍沒讓她碰刀,她在旁邊站著,也沒別的事情幹。

  桑稚幹巴巴道:“那我先出去了?”

  黎萍:“你幫媽媽拿個盤子過來。”

  “……”桑稚的注意力總往外邊挪,小聲說,“好。”

  在廚房裏大約呆了幾分鍾的時間。

  等桑稚出去的時候,桑榮和段嘉許仍在閑聊,氣氛跟之前相比,也沒有多大的變化。兩人的表情都很正常,跟她進廚房前,沒有任何不同。

  桑稚盯著段嘉許看了半天,真覺得沒什麽問題之後,才鬆了口氣。

  又過了半小時,段嘉許主動道:“時間有點晚了,叔叔阿姨,我今天就先回去了,也不影響你們休息。改天,會再上門拜訪的。”

  桑榮和黎萍都起了身,把他送到門口。

  此時時間也九點過半了。

  桑稚套了件外套,說:“我送你。”

  段嘉許笑道:“不用,走兩步路就到了。”

  黎萍也沒攔著,說:“穿多點,外邊冷。”

  桑稚應了聲好,把鞋子穿上:“走吧。”

  段嘉許沒再多說什麽,提醒她:“把拉鏈拉上。”隨後,他又朝桑榮和黎萍的方向看了眼,溫和道:“叔叔阿姨新年快樂。”

  兩人出了門,在電梯間等電梯。

  桑稚終於找到機會問:“我爸有跟你說什麽嗎?就我剛剛去切水果的時候。”

  “沒說什麽。”段嘉許漫不經心道,“就閑聊。”

  “真的?”

  段嘉許看向她,輕笑了聲:“那還能說什麽啊?”

  不知道是因為什麽,桑稚總覺得有些不安,但又覺得他的反應好像也沒什麽異常。恰好電梯到了,她走了進去,嘀咕道:“沒什麽。”

  段嘉許也沒讓她送多遠,走到小區門口就讓她回去。

  桑稚在原地站定,而後費勁地從口袋裏拿了個紅包出來,塞進他手裏:“新年快樂。”

  段嘉許挑眉:“你還給我紅包?”

  “嗯,”桑稚說,“這個不是我收到的紅包,是我家教賺的。”

  段嘉許翻看了眼。

  桑稚笑眯眯道:“紅包也是我自個兒畫的,好看不?”

  是用顏料畫的。

  紅色的底,正中央是個男人的Q版畫像,還畫上了耳朵和尾巴,看起來格外可愛。下邊用小字寫著——“段嘉許2016年的紅包”。

  段嘉許指了指:“這個是我啊?”

  “對啊。”

  段嘉許低笑道:“怎麽還畫了個狗耳朵。”

  桑稚無語:“這是狐狸耳朵。”

  “你這是承認了?”他的眼角下彎,湊過來親了親她的額頭,“那男狐狸精是我?”

  桑稚瞅他,小聲道:“嗯。”

  段嘉許垂下眼瞼,與她平視:“行,男狐狸精是我。”

  “……”

  “中央空調我可不認。”

  -

  段嘉許回到酒店。

  他把外套脫下來,扔到床上,口袋裏的兩個紅包瞬間掉了出來,散在白色的床單上。一個是桑榮給的,另一個是剛剛桑稚塞給他的。

  安靜又冷清的酒店。

  段嘉許一直維持著的表情漸收,唇邊的笑意慢慢地斂了幾分。

  段嘉許的喉結滑動了下,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

  因為許若淑生病的事情,他頭一回,給認識的每個親戚,一家一家地打電話借錢。得到的不是謾罵,就是直接掛斷了的機械聲。

  所有人,都對他們一家,避之若浼。

  那個時候,段嘉許沒有任何的辦法。

  到最後關頭,隻能想到那個時候,才認識一年的桑延,隻因清楚他家裏的條件不錯。段嘉許其實極為難以啟齒,但還是裝作很鎮定的樣子,跟他提出了借錢。

  跟還是個大學生的桑延,借了三萬塊錢。

  桑延沒有多問,隻知道是他母親生病,轉頭便幫著他跟桑榮借。沒過多久,段嘉許便接到了桑榮的電話,問著他大致的情況。

  問清楚了之後,桑榮立刻往他銀行賬號裏轉了錢,還發了條短信跟他說:【孩子,不用著急著還錢,好好照顧你的媽媽,等你以後工作了,穩定下來了再說。如果還有什麽需要的地方,可以再找叔叔。】

  段嘉許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時候的感覺。

  像是雪中送炭一樣。

  沒有人願意幫他們,包括有著血緣關係的親戚。但這家人,跟他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卻不求回報地,給他施以援手。

  是他這輩子,也不能忘記的恩情。

  段嘉許彎腰,拿起了桑榮送的那個紅包。

  又想到了剛剛桑稚進廚房之後,桑榮跟他說的話。

  他的語氣跟當年在電話裏沒什麽不同,依然平和,不會給人帶來任何的不適。

  桑榮說了很多的話,段嘉許每一句都記得,每一句都好好地聽了,每一句都好好應下,但現在莫名隻能想得起一句話。

  ——“你家裏的這個情況,我跟隻隻的媽媽,確實是有點……介意的。”

  其他人跟他說這樣的話,段嘉許大致不會有多大的感受。

  可這是,桑稚的家人。

  也是,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唯一願意幫助他的人。

  段嘉許垂下眼,坐到床上,拿起了桑稚畫的那個紅包。他的眼眸暗了下來,唇角變得平直,強撐著的所有力量在頃刻間瓦解。

  隻剩下,極為強烈,又無力的自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