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也要
作者:寧溪南      更新:2020-06-28 01:32      字數:2365
  公交車駛進本溪湖路。

  這會兒老街還沒拆,正是繁榮的時候,路兩邊高大的牌樓式老建築,高高的門挑,各種招牌路幌,由其是那兩條橫跨街麵虯結欲飛的龍,簡直讓劉金榮看花了眼,看呆了。小手緊緊的抓著媽媽,生怕被路上的行人擠散了,忘了自己還是坐在車裏。

  售票員喊:“鐵工到了啊,鐵工,下車的同誌拿好東西。”車停下,胡大頭站起來拎起皮箱:“走吧,到了,下車。”

  下了車,往左邊看就是本溪湖火車站,胡大頭拎著皮箱走在前麵,領著大家往家走。

  劉金榮扯了扯哥哥:“這是什麽火車站?”

  劉照豐說:“本溪湖,本溪湖火車站。”

  劉金榮一邊抓著媽媽的手跟著走一邊晃著小腦袋四處打量:“湖呢?湖在哪?”

  這邊和市區那邊完全不同,顯得舊了不少,路麵上都漫著一層黑灰,建築也顯得更老舊,天空是灰朦朦的,密密麻麻的鐵道到處都能看到。

  河那邊就是鐵廠,高高的大煙囪一根一根直立著,咕嘟咕嘟的冒著黑煙白煙。

  路邊都是廠房,不時的傳出咣啷一聲,或者機器運轉的聲音,還有電焊閃耀的弧光。

  大街上的男男女女大部分都穿著鐵廠的工作服,有的臉上抹的烏漆麻黑的,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大汽車鳴著喇叭從街上駛過,帶起一路灰塵。

  走了一會兒,拐了幾個彎,高樓沒有了,入眼是一大片平房,但比平時見的房子要高大一些,這是原來日本人建的住宅。

  胡大頭說:“到了,就這。這邊比你們那邊熱鬧,商店也多些。人家也多。”

  楊慶遠左右看了看,說:“那邊廠子正改造呢,以後啊,主力還得是在那邊。現在市裏到處都在建,人也越來越多,這邊終歸是偏了點。”

  胡大頭放下箱子挑鑰匙開門,說:“誰知道呢,反正廠子在人就少不了。來來,進屋進屋。”

  一大隊人打著“返私返又”的標語從門前走過,不斷的高呼著口號,連行駛的汽車也遠遠的停到路邊等人群過去。

  胡大頭扭頭看了看,楊慶遠問:“你們這邊運動搞的大呀?我們那邊就是開了幾次大會。”

  胡大頭拎起皮箱往院裏走,說:“進來說。工宣隊弄的,廠子哪有時間搞這些,現在上麵要搞大生產,生產任務都忙不過來呢。”

  楊慶遠說:“工業農業大越進,三年五年超英美,真要有那麽一天,咱們算不算最強大的國家了?”

  胡大頭打開裏麵房門,說:“英國人我不知道,美國人那麽牛不也讓咱們揍趴下了,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大家進屋,在炕邊上坐下,胡大頭去拿了暖壺和飯碗給倒水,問楊慶遠:“你們廠返又名額弄完了嗎?”

  楊慶遠點頭說:“早就好了,反正咱們工人也就是跟著喊幾句口號,是和不是都是上麵的事情。”

  胡大頭說:“我們這邊還在鬥,不過應該也快了。你講話了,跟著喊唄,咱說了也不算,還是少摻合。我這是兩屋,你們娘仨先住這邊大屋吧,我住裏麵,行李被子都是現成的,你們也別嫌乎,湊和幾天,等事定下來了我買幾床新的回來。”

  楊慶遠點點頭,說:“摻合不起呀,前麵還在大明大放,後麵馬上就翻臉開始整頓返又,這年頭,多說多錯,還是老老實實過日子,外麵的事兒和咱也沒啥關係。做好本份就行了。”

  胡大頭給劉照豐和劉金榮都倒了一小碗水,對張景義說:“你戶口本都帶了吧?”

  張景義點點頭,看向楊慶遠。

  楊慶遠說:“帶來了,在我這,手續什麽的我去幫我姐跑,她帶著孩子不方便。”

  胡大頭說:“去蓋戳還得本人到,孩子先放家裏,大門一鎖,安全,有吃有玩就行唄。你們坐會兒,我去食堂打點兒飯回來,完了咱們去街道。”

  胡大頭拿了兩個大鋁飯盒和一個大搪瓷缸子出去了,楊慶遠在屋裏轉了一圈兒,問張景義:“姐,感覺怎麽樣?感覺能行不?要是行就在這過也挺好。”

  張景義說:“孩子能吃飽飯,能上學就行,活兒,我能慢慢學。孩子好就行。”

  楊慶遠說:“那就先看幾天,先把戶口辦過來,到時候咱們再商量,行吧?你帶孩子先在這住幾天,我那邊也確實小了不方便。

  從這邊坐十一路,一直做到頭就是俺家,你記得住吧?有事兒就去找我,車票五分錢,要提前準備好零錢。你那東西別拿出來,收好鎖好。”

  張景義點點頭,把劉金榮拉過來抱在懷裏,心裏一片茫然徬徨無助,但也隻能承受,因為她沒有一點兒辦法,孩子能好好的活下去就是她現在全部的希望,或者說唯一的信念了。

  劉照豐抿著嘴坐在一邊不吭聲,他十歲了,明白一些事情了。劉金榮把著媽媽的胳膊打量屋裏,透過窗戶看外麵,充滿了好奇:“媽,咱們以後要住在這裏了嗎?好大的房子啊,比咱家原來的大。”

  楊慶遠說:“這邊住的確實比我那邊強,屋大還有院子。這院裏還有葡萄藤呢。”

  劉金榮爬上炕,爬到窗邊往外看:“有葡萄嗎?葡萄樹什麽樣兒?媽,葡萄好甜的。”小丫頭唆囉了一口口水,趴到玻璃上看院子裏。

  其實院子不大,不到二十個平方,堆著些雜物,煤棚,自行車胡大頭剛騎走,牆角上是廁所,旱廁,糞坑在院牆外麵蓋著石板,定期會有環衛的掏糞工過來把糞掏走。

  葡萄藤就一根,爬在不大的木架子上,歪歪斜斜的有幾個平方大小,是山葡萄,果粒隻有小指肚大小,也不是那麽甜,酸味兒重。

  楊慶遠找了找,從炕櫃底下摸出把剪子來,說:“金寶兒等下啊,舅去給你剪葡萄回來。”拎著剪子出去了。劉金榮眼睛都亮了,不停的咽著口水,把小臉緊緊的壓在玻璃上看著。孩子的世界就是吃。

  張景義問兒子:“照豐,覺得這裏行不?”

  劉照豐看了下屋裏,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媽,咱就在舅舅家裏住不行嗎?”

  張景義歎了口氣,說:“咱家沒勞力,進不了食堂,你舅養不起咱們。”

  劉照豐說:“我出去幹活,我當勞力。”

  張景義伸手把兒子抱到懷裏:“你還小呢,等你長大了再出去,那會兒我兒子大了,媽就什麽也不怕了。”劉照豐點點頭,使勁兒嗯了一聲。

  劉金榮回過頭來:“媽,哥,什麽?我也要。”

  張景義一下子笑起來,心裏一下子光亮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