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尼克不停的翻弄著杜威留下的卡片，從駐軍營地到藍域的距離並不遙遠，留給他做抉擇的時間不多。其實所謂的做抉擇，也不過是福尼克的自我安慰，難道還存在別的選擇嗎？他心裏最清楚，自從活著回到母星的那天，所有人都對自己心懷戒備，可能卡蒙文明隻有自己才體會的到，不具備被查看思想的資格也是一種悲哀。

  紫紅色的卡片做工細膩，每觸碰一次，便有信息傳輸路徑而透出的藍色亮光流走。杜威曾經交代過，隻要用任意一個手指在卡片的任何地方長按三秒鍾，便會啟動卡片的生物體征掃描功能。

  福尼克一直將手指的時間控製在3秒之前，他總想找個理由說服自己不要去激活它，但在被整個文明所拋棄的情況下，所有的理由都蒼白無力。

  到底放不下什麽？福尼克捫心自問。似乎沒什麽放不下的。留戀故鄉？別開玩笑了，多少人想逃離那個地獄。福尼克一直想了好久，直到駐軍營地融為滿天星辰，才得出最終結論。自己放不下的，原來是“我”。在激活這張卡片之前，即便自己已經變成這幅軀殼，在自己的內心中，在整個卡蒙的認知中，他還是福尼克。

  可一旦這卡片激活，那這就意味著自己要在一個陌生的世界，在一個所有人都認同為自己是哈尼斯的世界，去扮演一個叫做哈尼斯的人。

  “我”是什麽？可能就是一個生命體自我的心理的認知和他所在的社會中一種群體認同相綜合產物吧。福尼克雖然搞不懂哪個因素對“我”的改變影響最大，但他知道二者不可或缺，少任何一個，這個“我”就不會完整。如今福尼克要完全將二者拋棄，這無異於一場心理自殺，雖然福尼克的獅人抑或藍域人的生命體一直在延續，但人格上，將不再同日而語了。

  “也許還可以將自己當成執行任務的間諜。”福尼克這樣想著。而在此之前，他也的確收到過兩條行動任務：1.摸清行星防禦係統詳細排布；2.刺殺藍域元首。但這兩個任務對福尼克而言著實太困難。他也同樣明白，這與其說是個任務，倒不如說是一種搪塞：沒有進度跟蹤，沒有聯絡對象，沒有執行時限，可能連派發任務的人都認為這些任務根本完不成。

  這兩條任務，假如放在幾年前，自己會毫不猶豫的執行下去。到如今，他卻開始懷疑這任務派發的目的和可行性了，福尼克再次苦笑。

  恒星的光影，隨著星艦的逼近而不斷放大，透過駕駛台，福尼克已經看得清楚星係邊緣那些大小不一的防禦天體。幾道亮光閃過之後，星艦的反監視係統便傳來報警，從藍域星係方向上，有幾十個信號不停的射向星艦艦體後反饋回去，這表明這個星艦已經在藍域人的瞄準射程之內了。

  “這裏是藍域邊疆防務指揮中心，來者何人請亮明身份。”

  福尼克提前便找到了該艦的呼號對接裝置，按鈕按下，這部與星艦發動機一體成型的裝置便迅速掃描了整個星艦的概況資料，隨後便連同呼叫號碼一起，發送至問話者。

  “是一艘運輸艦，滿載能源，隻有哈尼斯一人。”

  “哈尼斯？”楚天闊回憶起在蓋亞的時候杜威曾經交代過的事情，那麽對於此人能突破卡蒙駐軍營地的層層阻礙到達藍域，他也不覺得奇怪了。“放他進來吧，我們現在急缺能源。這人去卡蒙做過間諜，是杜威特意派來送東西的。”

  為了減少不必要的犧牲，杜威已經不再為運輸艦安排人手，所有的運輸艦都在預設好的路徑和程序的指引下航向藍域。駐軍營地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捕獲這條滿載能源的運輸艦，可能是整個文明為自己花費的最大成本了。

  “哈尼斯，請按照航線指引航行就位。”

  這是楚天闊的聲音，福尼克聽來有些許意外。

  “收到。6小時後就位。”

  福尼克回答完畢，便知沒了退路，於是停止翻弄卡片，將兩手大拇指停駐在卡片之上，淡藍色的光流立刻顯現，隨著停駐時間的持續而不斷加速，在整個卡片上勾畫出一道道層次分明，縱橫交錯的光路溝壑。光流在卡片中央的黑點匯聚後再次分流，隨著速度的攀升，光線逐漸由淡藍變向暗紅。3秒之後，暗紅色的光線從卡片內逃逸而出，環繞著福尼克旋轉成一片由暗紅色的光線組成的光陣，光陣自上而下圍繞福尼克掃描完全部生物體征信息後落回卡片當中。隨後，卡片表麵紫紅色的覆膜解體，覆膜之下，銀白色的光潔卡麵也扭曲溶解，順著福尼克的大拇指緊貼皮膚流動。

  冰涼的感覺，隨著流動而蔓延，不消片刻，福尼克全身都被這層薄薄的銀灰色金屬覆蓋。銀白色金屬層褪卻完畢之後，卡片變成一張顯示屏狀的東西，隨著屏上代表進度的綠色杠條加載到100％，屏幕便跳閃成一行藍域文字：DNA匹配完成，匹配度100%。

  福尼克隻覺一陣麻癢，蔓延到全身的銀白色金屬便全部滲透到身體。

  “特殊任務執行完畢，世界平時係統接入完成。”卡片在閃過這段文字之後，便跳轉出哈尼斯的個人信息。福尼克隻粗略的看了一眼便掠過該頁麵，隨後卡片裏便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

  “福尼克老兄，在你激活這張卡片的時候我想你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你的文明已經容不下你了，包括你的生命和你的靈魂。如你所見，在卡蒙生存的所有生命都是悲哀的，但藍域卻不盡然。那將是一個你想象不到的嶄新世界，那裏自由、平等、博愛，沒有奴役、沒有壓迫，人人都會尋找到實現自我價值的途徑。我相信你的價值是無窮無盡的，這是我接納你成為藍域人的最重要原因。

  為此，我不惜對全文明隱瞞了你的身份，你即將到達的那個世界，沒人會知道你的身份、你的過往，也沒有人有能力滲透進你的思想，你將會以一個功臣、一個英雄、一個先驅者的身份閃亮登場。你甚至有很多機會去執行你的文明派發給你的那些不切實際的任務。

  但是，福尼克，我建議你在做那些事情的時候要三思而後行，你要想想自己是哪個陣營的，所謂正義，也不過是相對於某個陣營而言的一種群體認知。你是一個凡事都求問心無愧的人，所以我奉勸你在做任何決定之前請先暫停三秒，問一問自己的內心。

  當然，我是不希望你有那些時候，我希望你在打開這張卡片的時候，就已將一切想通。我已經以一個文明能做到的最大誠意將這份誠意托付給你，我認為你不會辜負他。一旦你接受這份誠意，那擺在你麵前的會是許多前景光明的選擇。你一定有機會去繼續做一個功臣、英雄、先驅者，或者繼續假裝失去記憶，隱藏你的能力，去做一個平凡的藍域人。不管你選擇什麽，隻要你拋開那已經千瘡百孔的執念，你麵前的，就是一個充滿希望的明天，希望你能忘掉過去，相信它、接納它、擁抱它。”

  杜威說完之後，所有的光芒也黯淡下去，整個卡片也變得如同薄薄一張紙一般，福尼克拾起卡片，正準備扔掉，沒想到卡片再度變形，化成一塊腕表一樣的東西，繞到福尼克手腕。福尼克見過這種東西，這與卡蒙的微型通訊器類似，每個藍域人的手腕都會佩戴。

  杜威所言，很快便得到了驗證，運輸艦在經過一陣劇烈的啟停之後，便準時到達約定地點。特納、楚天闊等人親自到來。

  “真是奇跡啊，哈尼斯。你是唯一的漏網之魚。”

  福尼克讓然知道楚天闊指的是他突破卡蒙防禦的這件事，但如此表述，福尼克總覺得是話中有話，心中不免對此人多了一份警惕。

  “什麽漏網之魚？這雪中送炭的事情從你嘴裏出來就這麽難聽”沒了一隻胳膊的特納依舊精神矍鑠，一邊數落楚天闊，一邊拍著福尼克的後背引導他走出星艦。

  刺骨的寒冷在離開艙門的刹那便透進防護服，引發溫控模塊急速運轉禦寒。暗黑色的行星表麵岩石嶙峋，沒有大氣層，目光隨地平線的盡頭一直可以延伸到太空。這裏的星星更大、更亮，數十個與腳下行星同樣大的天體遙遙墜掛在夜空中，顯得尤為突兀，行星表麵的燈光和火焰頻頻閃爍，代表著藍域人在為曠日持久的侵略戰緊鑼密鼓的籌備。

  一艘小型戰艦已經停駐在行星上空等待。

  “這裏是軍事基地，條件簡陋，不能像樣的接待你，到母星去吧，元首在等你。”

  福尼克最後回望一眼星辰，在鬥轉星移之間，那部分運轉、閃爍最頻發的地方，便是他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