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疆不明白，麗可夫威爾死亡的消息傳回營地的時候，艾莫為何如此緊張，他從未見過這位一向穩坐釣魚台的戰鬥天使在任何人麵顯露出波動的情緒，更別說那種緊張的神情。

  那一天，明薩羅被緊急召見到戰鬥天使號，艾莫當著無疆的麵秘密將指揮權授權給明薩羅後便帶著無疆緊急回母星複命。

  再次回到母星，地底世界已經不再如離開時的樣子。自樹洞向內，原本位於最外層的雜居貧民窟已經跟底下三層貫通成一層，高低錯落的層居之內，有的被改造成幹燥鬆軟的洞穴、有的則直接與地麵貫通，世界供水係統管路已經延伸覆蓋到整個基礎層，穿插在形狀雖小但整齊排列的房屋之間。

  天幕影像與地表天空同步，艾莫和無疆恰好頂著午間燦爛的陽光進入樹洞，此時的樹洞內安靜異常，除了那些還在建設、維護居所的獸人之外，所有的屋門緊閉。

  由基礎層繼續向下，數萬葉城被恢複成千篇一律的形狀，原本高聳的中央教堂被暴亂破壞之後多數沒有恢複原貌，而是被改造成比原教堂低矮但依舊氣派宏偉的城市運營中心。

  整個葉城蟲人和獸人的聚居領地不再明顯區分，原本人煙稀少的聚居區內此時人聲鼎沸，透明穿梭艙低空掠過之時，無疆才觀察到那是一些剛剛出生的小獸人和看護他們的獸人婦女。

  運營中心之外，則是人聲最為嘈雜的場所，無疆將目光投過去，盡管早就知道如今卡蒙世界的治理模式，但當他看到一個牛人小孩和一個小蟲人肩並肩坐在窗前望著這另類的透明飛艇的時候，心理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

  “獸人成年很快，蟲人成年太慢。用不了幾天，那條小蟲就要跟那個小牛告別了。”

  無疆沒想到艾莫居然也有心情關注下麵世界的變化，便忙不迭的回答。

  “也多虧你當時能說服神王，才會有他們今天。”

  “這狀態想要永遠保持下去，單單靠我是不夠的。你能明白嗎？”

  無疆似懂非懂，戰鬥天使都靠不住，難道要靠自己？要不是靠自己，艾莫跟他說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恍惚間，穿梭艙便掠過葉城，邁進地世界深處。底層的世界的建築風格卻一如從前，除了科研中心多了幾個獸人之外，其他依舊按部就班。

  重新進入核心層，下變成上的時候，四季並存的神王殿外景色再次映入眼簾。如果說地世界的變化隻是在無疆心中泛起一點波瀾，那再次麵見神王之時古力斯塔的變化便如同驚濤。

  空曠的殿堂，陰暗的光線遮蔽了那些令人迷醉的富麗堂皇，台階的盡頭癱坐在躺椅上的古力斯塔如同一座幹柴堆積成的小山，細長的身體披在一個寬大的鬥篷下麵。

  侍者將艾莫和無疆引領進來的時候，一向警覺的古力斯塔甚至沒有發覺二人的到來。直到艾莫故意拍打衣服利落下跪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那細長的腦袋邊緣才投射出不似往日犀利的目光。

  古力斯塔抖落披風，七彩的鱗片退失了往日的斑斕，好似被日光曬剝落褪色的油墨牆皮，搖搖晃晃的走下台階站到了正在下跪的艾莫和無疆身前。

  “艾莫公爵，我的戰鬥天使，你能不能給我解釋解釋，為什麽我死了兩個兒子，都是在你主導的戰場附近。”

  “回陛下，對兩位皇子的死，我心內也無比悲痛。隻是藍域人詭計多端，沒想到會出此下策。”

  古力斯塔並沒有因艾莫表現出來的悲戚而獲得絲毫感動，反而殺氣騰騰的對著跪在地上的兩個人，並將一隻手爪放在無疆的腦袋上麵，繼續問向艾莫。

  “那麽，現在所有的軍隊都歸你統領了，告訴我，下一步你打算如何去做？”

  “此仇不報，我就卸去戰鬥天使的名號以死謝罪。”

  “報仇？說得好，怎麽報？”

  “消滅藍域文明，奴役他們族人，是清算大皇子和三皇子仇恨的最佳方式。隻是，陛下，現在我不得不奉勸您，不要被眼前的仇恨蒙蔽了雙眼。”

  “什麽意思？讓我猜猜，我們的戰鬥天使要跟我一麵宣揚報仇，一麵主張和平？”

  “陛下，我本人並非和平主義者，但並不是所有的戰爭都需要用戰艦去正麵攻擊。大皇子已經為我們證明了，貿然出兵的話即便打下藍域也必定損失慘重。”

  “哼哼，我想你是用低端武器用久了，忘記我們還有天光、還有暗月、還有寄生基因。”

  “陛下，這些都是我們卡蒙最後的底牌，天光已經用過了，即便還有剩餘，藍域人也指定會設防。更何況，如果我們真的打下藍域，那蓋亞呢？我們怎麽去打這顆擁有著八顆反物質行星的星係？”

  古力斯塔啞口無言，也許這正是讓他日漸消瘦的原因。蟲人在寬闊的神王殿中踱了三圈後，正對著艾莫麵前蹲下。艾莫也抬起腦袋，仰頭直視這比自己高了半截的蟲人。

  “艾莫，我的兄弟，我有幾十萬年沒有好好查看你的記憶了，這是出於對你的絕對信任。但這幾年，我失去了兩位皇子，一些疑慮夜以繼日的計較在我的心頭，也許我也真的老了，沒有那麽強的意誌去排解……”

  “陛下不必多言，也不必顧及我會多慮，我對卡蒙絕對忠心，為了排解陛下的焦慮，我甘願將思想和記憶奉上。”

  說著，艾莫便從頭後伸出發亮的觸角，要與古力斯塔建立思想連接。但古力斯塔卻慢慢安撫著艾莫的頭顱示意觸角縮回。而後轉身麵向無疆，再次用手爪摸著無疆的牛頭。

  無疆剛剛意識到古力斯塔可能轉而查看自己的記憶，腦海便不由自主的一陣翻騰，從被轉化至今，那些曾記得住的記不住的畫麵全部湧現出來。如同在播放一部快進了千萬倍的電影，所有畫麵高速回放，隻有暗月特別行動隊的情節和與敦敦、哈尼斯交流的情節慢速播放兩遍。

  無疆感到人生仿佛有重新活了一遍，短短幾分鍾仿佛是過了幾十年，直到古力斯塔收手。

  查看完記憶的古力斯塔好像並不再悲觀，身上的鱗片仿佛要重新煥發榮光，一閃一閃的泛起星點亮光，做了個手勢讓二人平身之後，略帶慍怒的背對二人。

  “嗬，牛人！實驗對象！不管出於何種認知，最終還是沒有與外星人與暗月特別行動隊同流合汙。艾莫，看來你的實驗很成功啊？”

  “為了卡蒙，用一點可控的風險去做點實驗是一個很有說服力的方式。”

  “我為之前的不信任道歉。你們繼續回前線去吧。”

  無疆沒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古力斯塔居然能當著自己一個獸人的麵對戰鬥天使說出這樣的話。無疆更沒想到，古力斯塔從頭到尾透視了自己思想，發現了那些足以讓自己死一萬次的秘密之後居然還能如此釋然。無疆隻記得，在查看完自己的記憶之後，心神不安的古力斯塔似乎有些釋然，已經暗淡的鱗片再次煥發榮光，直到他們出門的那一刻，整個神王殿居然退卻了陰暗，重新富麗堂皇起來。

  自神王殿出來後，艾莫便立刻返回了營地，無疆則被艾瑞攔下協助接見所有獸人族長。在各族表麵和諧相處的氛圍之下，隱藏的問題卻如同大海中的暗潮。對於生態資源的搶占便是首當其中的，原猿人族長戈丹被發現是叛徒，且在戰爭中死亡，那個仿佛能夠看透所有獸人思想並能用各種辦法力排眾議的猿人已然不再。各種族都希望自己種族也能像猿人一樣擁有一片屬於自己的森林。

  “種族差異不一樣。猿人能不需要任何生產工具的協助爬到樹上修剪枝葉，獅人上去隻會將樹枝壓斷。猿人住樹上，獾人卻要在樹根下麵打洞。猿人吃果子，羊人、鹿人卻管不住自己的子民不去吃葉子。不是我不批準給你們，是假如我批給你們，你們根本就沒辦法保住一片森林，或者即便能保住，整個種族的生態積分卻都用來幹這個？這是管理者不會允許的事情。”

  整整5天，無疆都是在拒絕各種奇葩要求，牛人明顯感到這些族長的態度和語氣已經不如先前的畢恭畢敬，甚至部分族長臉上已經出現了些許慍怒之色。無疆一心想著怎麽把事情辦好，但他已經察覺到，多數人不會理解自己的立場，或許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得罪了許多人，甚至整個獸人群體。這境況隨著權利的增加而更加一籌莫展，或許，自己隻適合當個戰士，無疆心想。

  第六天早上，無疆一如既往的被敲門聲驚醒，天還未放亮，無疆靜坐了10秒鍾，準備調整心態迎接新一天的拒絕大會。

  但當他下令開門的那一刻，門口出現的那個瘦小身影卻讓他睡意全無、心跳加速、血脈僨張。

  “好久不見，無疆！”

  “好，好久不見，枝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