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有始有終
作者:關關公子      更新:2020-06-27 14:55      字數:2278
  湖畔的畫舫上,湯夫人瞧見李師師又走神了,歎了口氣:“師師,別想著蘇軾了,就是個大騙子,世上男人都這樣,你以為誰都和周幫彥一樣實誠。”

  李師師莞爾一笑:“媽媽,你說這話,就不怕曹太歲聽見?”

  “離著一千多裏地,哪裏聽的見,江南文人很有風骨,可沒幾個人怕他。”

  “嗬嗬“

  李師師點了點頭,看著窗外景色:“我沒想著蘇軾,隻是有些膩了,想找個地方清靜清淨。”

  湯夫人見李師師望著山上的尼姑庵,頓時急了:“師師,你又不是嫁不出去,可莫要瞎想,女人還是要找個人家嫁了。”

  李師師比蘇香凝大四歲,已經二十二,早已經過了婚假之齡,算是老姑娘了,放在尋常人家肯定嫁不出去。不過李師師畢竟色藝雙絕,隻要想嫁人,願意娶的照樣能排成長隊。若是出家當了尼姑,豈不是暴殄天物。

  李師師笑了下:“媽媽,你想哪兒去了,我又不會念經,出家做甚。”

  交談了片刻,湯夫人便帶著李師師下船,前往山上的尼姑庵燒柱香。

  因為天氣晴朗,路上踏青的遊人極多,李師師為防引起轟動帶著緯帽,不過纖纖細柳般的過人身段,還是引得不少書生才子回頭猛瞅。

  李師師早習慣了,對此混不在意。

  湯夫人卻是肉疼,李師師的身價多高,在京城想看一眼沒個百十兩銀子門都進不去,這被人白看豈不是吃了大虧,又是哄又是擋的,比李師師自己都著急。

  走在山道上,忽然在路邊看到一個乞丐。

  頭發散亂衣衫襤褸,袍子很多地方都破了,占滿的汙穢泥濘,散發著惡臭,正在步履蹣跚的往上走。或許走的累了,乞丐便坐在石頭上歇息,雙眼呆滯的望著上方,路過的才子佳人都是捂著鼻子繞路。

  湯夫人皺了皺眉,拉著李師師想要快步離開。

  李師師打量了幾眼,想了想,從荷包裏取出了幾兩碎銀子,過去遞給了乞丐。

  湯夫人知曉李師師心善,對此也莫得辦法,有些無奈。

  隻是身材高瘦的乞丐,轉頭看了李師師一眼,沒有伸手去接銀子,起身杵著行山杖,繼續往山上走去。

  “嘿——這廝還真不知好歹。”

  湯夫人離開惱火,還是第一次見給錢都不要的乞丐。

  李師師也是略顯疑惑,收回了銀子,看著佝僂乞丐離去的背影,柳眉輕蹙:

  “他好像不是乞丐,穿的像是道士的衣服。”

  “還真是,怎麽會有這麽髒的道士”

  ---------

  暮色時分。

  溧水湖畔的尼姑庵外,上香的行人已經散去,山上安靜了下來。

  渾身惡臭,衣衫襤褸的楊垂柳,杵著拐杖,從尼姑庵外的僻靜處站起來,慢慢走向了門口。

  在柳山鎮外的蘆葦蕩,楊垂柳連中數拳胸口骨頭近乎全部折斷,若非有護心鏡的阻擋,已經當場氣絕。可即便如此,也活不了多久。

  那天,他爬出了蘆葦蕩,自知命不久矣,便離開了柳山鎮,跟隨商隊回了江南。

  江湖人講究有始有終,從哪裏來回那裏去。

  楊垂柳出生在文風鼎盛的江南,就在溧水長大,本是一個窮秀才,根本不是什麽江湖人。

  喜歡上了溧水李家的小姐,李家是當地望族,當朝國丈,最終因為門不當戶不對,那小姐又對他說出一番絕情的話,心灰意冷出了家。

  楊垂柳文的不行便習武,沒想到習武天賦異稟,短短幾年便成了數一數二的好手。

  藝成出山,若不一雪前恥,怎麽對得起吃的這些苦。

  他自然而然的就去了溧水李家,把李家滿麵老血殺了,剝了皮掛在大門上。

  報仇雪恨,意氣風發。

  可到頭來,卻發現李家小姐根本就沒嫁人,說出那番話,是因為家裏不同意親事,希望他爭氣些闖出些名堂,可以名正言順的娶她。知曉他出家後,便也跟著出了家。

  得知這件事情後,楊垂柳悔的近乎肝腸寸斷,卻又於事無補。他不敢來尼姑庵,不知怎麽麵對那雙眼睛。

  入了江湖,便沒有回頭路。

  他一路逃避,跑到了柳山鎮,殺人掙錢,掙了錢去酒肆勾欄花掉,再去殺人掙錢,和行屍走肉一般渾渾噩噩,一晃便是十多年。

  瀕死之際,楊垂柳終於清醒過來,撐著一口氣不死,回到了溧水,來了尼姑庵。

  咚咚——

  叩門的聲音響起。

  尼姑庵不大,很快,便有一個老尼姑打開了門。

  頭發花白,滿臉皺紋。

  楊垂柳跪在地上,喉嚨沙啞:

  “我找個人”

  “垂柳?”

  一聲驚呼顫抖的聲音響起,同樣很沙啞。

  楊垂柳錯愕抬頭,看向前麵的老嫗。

  他年近四十,李家小姐也不過三十多歲而已。麵前的老嫗滿臉皺紋頭發花白,幾乎是半隻腳入土的模樣。

  可那雙眼睛。

  楊垂柳渾身一震,呐呐無言,僵在當場。

  他衣衫襤褸如同乞丐,對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可他根本就沒認出來對方。

  尼姑渾身微微顫抖,看著跪在門外的楊垂柳,身子晃了幾下。

  楊垂柳回過神,雙目充血,激動帶起了幾聲悶咳。他跪著往前走了幾步,抱住了尼姑的雙腿: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

  “垂柳”

  老尼姑搖了搖頭,抬起滿是褶子的手,輕輕在楊垂柳的臉上擦了擦,把汙跡抹掉,仔細看了一眼。

  楊垂柳看著那雙熟悉的眼睛,容貌可以變,眼神一點都沒變,依舊充滿憐愛與溫柔。

  楊垂柳笑了下,近乎語無倫次的道:“對不起,我知錯了,你原諒我”

  老尼姑點了點頭,蹲下身抱住了楊垂柳。

  楊垂柳淚流滿麵,死死抱著尼姑,不停的咳嗽,哭泣不止。

  隻是很快,他便覺得胸口刺疼。

  低頭看去,卻見胸口插了根簪子,戴了太多年已經看不清花紋,但還是能認出來是曾經定情時他送的。

  楊垂柳表情僵住,抬頭看著尼姑。

  尼姑把簪子拔出來,帶出一串血線,又捅了進去。

  擦——

  擦——

  一下、兩下、三下

  楊垂柳沒有阻擋,倒在了地上,愣愣的看著那雙如同厲鬼般恐怖的眼睛,和那張猙獰的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