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應該的應該的。”趙岩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他本來人就長得有些黑，這臉一紅更是有趣。

  “趕緊訓練吧，差點忘了正事。”顏和也不知道怎麽接下去，扭捏著轉過身去跳入水中。

  趙岩會心一笑，跟著跳入了水中。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大家遺忘了，緊張和恐懼又重新占據了所有人的內心，每一分每一秒都變成了煎熬，既希望比賽可以晚點開始，又希望它早點過去，在自相矛盾之間搖擺不定。

  奧運村的夥食還不錯，可多美味的食物在這種情況下到了嘴裏就是味同嚼蠟，就連平時在飯桌上格外活躍的餘東都是悶頭吃飯，草草地填飽了肚子就完事，更別提徐明哲姚啟軒和趙岩了。

  雖然是預賽，可觀眾們都表現出了出乎意料的狂熱，座位上一麵麵彩旗飄揚，各種橫幅應接不暇，一看到他們出場，更是有節奏地喊著：“中國，加油。”氣勢震天動地。

  上次沒進決賽讓餘東耿耿於懷，這次他什麽都不管了，就算提前把體力消耗光了，也要進決賽。

  一下水，餘東就感到渾身有點僵硬，這再正常不過了，背負著那麽大的壓力，論誰都不可能輕鬆地去遊，隻是這種狀態不能保持太久，一定要把身體遊開了。

  他盡量忘掉岸上的加油聲，沉下心來，專注於每一個動作。與水親近慣了，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是一條魚，隻有在這裏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僵硬地遊了一段時間後，餘東漸漸進入了狀態，與水融為了一體，因為他所在的小組沒有本傑明和徐明哲，所以心理壓力也相對小一些，竟然出其不意地拿了小組第一。

  能不能進決賽還要看後麵小組的表現，餘東就差燒香拜佛了，他多麽希望本傑明和徐明哲能顧及一下他的感受，把速度帶得慢一點。

  等成績的那一小段時間裏是他人生中最難熬的時刻，畢竟像奧運會這樣的最高水平的比賽，分秒之差可能就是決賽門票與收拾東西回家的區別。

  屏幕上赫然出現了兩麵中國國旗，餘東擦亮眼睛，仔細確認了一下，上麵那麵肯定是徐明哲的，而下麵那麵，是他的。

  餘東不知道有什麽能形容他的心情，第一次參加奧運會，就能進入決賽，這是多麽驕傲的一件事，這就意味著他現在的水平已經站在了世界前列。

  屏幕繼續滾動，餘東在中間段看到了趙岩的名字，忽然又有點替趙岩難過，看著他和徐明哲都在一點點進步，向著領獎獎台發起衝擊，而自己卻在原地踏步，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換完衣服出來的時候，他甚至都有點不敢正眼看趙岩，無數安慰的話組織好了語言，卻依舊說不出口。

  趙岩倒很通情達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徐明哲可是雙保險啊，怎麽著也得拿塊獎牌吧？”

  “那是。”餘東挺直了腰，毫不掩飾他的熱切盼望，要知道，此前中國男隊幾乎沒有在奧運會遊泳比賽中拿過獎牌，如果能在這次比賽中拿到獎牌，分量可想而知。

  心裏的壓力比之前重了一倍，他實在是太想拿到一塊獎牌了，閉上眼睛都是自己在領獎台上的樣子，根本無法入眠。

  艱難地熬到了第二天早上，雖然一夜沒睡，但餘東還是處於高度興奮的狀態，一點也沒覺得累，為了更好的調動自己，他把mp3裏所有勵誌的歌曲都翻了出來，挨個聽。

  那個幸運手環他一直保留著，隻不過因為長大了，手上戴不下，餘東就把它做成了鑰匙扣，有空就會拿出來看一看。

  賽前的熱身池擠滿了不同國家的人。餘東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本傑明。老對手相逢，總是有一種親切感，他們友好地握了個手，卻又自覺地保持了距離。

  “你想拿第四個冠軍嗎？”經過靜水的提醒之後，餘東惡補了英語課，總算能疙疙瘩瘩地說出完整的句子了。

  “當然。”

  “可是中國有句老話叫‘事不過三’。”餘東壞笑著，模樣有點欠揍。

  本傑明壓根沒有被這句話嚇到：“你們中國人的話對我們不適用。”

  餘東精心準備的計劃就這麽泡湯了，內心有點挫敗，隻好轉移了話題：“那就賽場上見吧。”

  “好。”這次本傑明答應得很爽快。

  遊過徐明哲身邊的時候，餘東想調節一下氣氛，緩解緊張心情，調侃道：“哲哥，到時候可別讓著我啊。”

  “比賽誰會讓著你？都什麽時候了，還嘻嘻哈哈。”徐明哲不吃這套。

  碰了個釘子後，餘東收斂了許多，不敢再開玩笑，一絲不苟地做著最後的熱身運動。

  走到比賽場上的那一刻，餘東呼吸一滯，快要透不過氣來。教練的期望、觀眾的期望、自己的期望，像幾座大山，把他壓塌了。

  “嗶——”哨聲無情地提醒著他該上道了。

  餘東調整著呼吸，調動了全身的注意力，豎起耳朵聽口令，感覺從頭到腳的神經都是發麻的。

  “嘟——”比賽正式開始。

  “各位觀眾你們好，這裏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男子400米自由泳決賽的比賽現場，我是今天的解說員xxx，這場比賽我們重點關注兩位中國選手，一位是名將徐明哲，他在國內可謂是沒有對手，在世界大賽上的表現也很搶眼，還有一位是小將餘東，這幾年他進步得很快，未來可期……”

  靜水已經從看台上站了起來，和隊友一起揮舞著嘩啦棒，敲幾下欄杆，再相互敲幾下，有節奏地大喊：“中國隊，加油，中國隊，加油。”

  本傑明想要創造傳奇的願望實在是太強烈了，一開始就遊在了前麵，餘東和徐明哲都處在落後的位置，分別位列第七和第五。

  進入決賽的都是水平相當的選手，差距並不是很大，名次隨時都有變化的可能。

  徐明哲似乎意識到了問題，往前追趕了一下，但餘東卻還是沒有動靜，這讓靜水為他捏了一把汗。

  “我們可以看到現在賽程已經過半，第一名依舊是來自澳大利亞的名將本傑明，這是他的第四屆奧運會，此前他已經取得了三連冠，這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成績，讓我們看看他今天能否再創佳績。”

  鏡頭裏已經沒有了餘東的身影，看著他越掉越後麵，靜水卻一點都不失望，因為她知道哥哥為了決賽已經盡了全力，沒必要苛求他一定要拿塊獎牌回來。

  “唉，那是誰啊，快要超過本傑明了。”有隊友指著本傑明旁邊的泳道說道。

  靜水不由地被那名選手吸引住了注意力，她大致了解過，這名選手叫約翰，來自美國，是泳壇新秀。

  “我們可以看到來自美國的小將約翰離本傑明越來越進，好的，約翰成功超過了本傑明！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我國選手徐明哲也在追趕對手，他會不會為中國男子遊泳隊獲得第一枚獎牌呢？讓我們拭目以待。”解說也沒有料到會有如此反轉，激動得聲音都顫抖了。

  全場的觀眾也都沸騰了，忘情地大喊：“中國隊，加油，徐明哲，加油！”

  靜水雖然覺得有點殘忍，但這種情況下，她不得不加入呐喊的隊伍當中。

  最後的衝刺，徐明哲越衝越快，超過了第四名的選手，與本傑明隻有咫尺之遙。

  “快點啊，超過他。”觀眾急切地催促著，要是能超過澳大利亞三屆元老，該是多麽值得驕傲的事情。

  本傑明不愧為本傑明，即使前麵消耗了大部分體力，最後還是能保持極強的衝刺能力，不給徐明哲可乘之機，隻不過相比更年輕的約翰，他已經是無力回天。

  三個人相繼到了邊之後，靜水把注意力重新轉移到了餘東身上，看得出他在奮力地遊，可是身影落寞而又孤獨。

  觀眾卻早就把他忘了，他們的心思全在徐明哲身上，要知道，這是中國男子遊泳隊第一枚奧運獎牌。

  靜水看見徐明哲難得笑了，像個孩子一樣接受著眾人的歡呼，在歡呼聲中，她又發現兩個人一聲不吭地朝旁邊走過去，一個是餘東，一個是本傑明。

  到了更衣室，兩個人連衣服都懶得換，相顧無言。

  “沒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餘東調用僅有的幾個詞匯安慰本傑明道。

  本傑明笑得有些淒涼，如一個遲暮的英雄：“我的年紀也不小了，很多像我一樣大的人早就退役了，可我舍不得離開泳池，所以還是堅持著，我早就料到會被人超越，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不過這樣也好，提醒我該休息了，不知道下一屆奧運會我們還見不見得到。”

  “一定會的。”餘東忽然感覺鼻子有點發酸，曾經的天才少年，稱霸了泳壇這麽久，也不得不麵對走下坡路的事實。

  “但是你還年輕，有潛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超過徐明哲，要有信心，不要放棄。”本傑明鄭重其事地拍了拍餘東的肩膀，擠出了一個笑容。

  我真的行嗎？本傑明走後，餘東徹底失了魂，這麽多年，他一直在努力，可是還是活在徐明哲的光環下，這樣的日子到底什麽時候是盡頭？

  他真的很佩服趙岩，可以笑著說沒事。他餘東就是這麽在乎結果，就是這麽不能釋懷。

  不知不覺，兩行冰涼的淚就流了下來，他一直覺得哭是件很丟人的事，所以這幾年就幾乎沒哭過，沒想到卻在這時破戒了。

  他打開了淋浴噴頭，任熱水傾瀉在自己頭上，衝刷掉了臉上的淚水。

  過了很久，他終於冷靜了，擦幹頭發穿好衣服，鼓起全身的勇氣走了出去。

  原本他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麵對所有人，可是在看到靜水的那一刹那，萬千情緒還是湧了上來，低低地說道：“對不起大家，讓你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