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靜水就被推進了手術室，餘東本來想在外麵守著，奈何賀指導執意要趕他回去訓練，隻好不放心地離開了。

  手術的時間並不久，靜水被推出來的時候，膝蓋上打了厚厚的石膏，看起來像木乃伊。

  餘東這邊剛結束上午的訓練，連飯也沒顧上吃，就急不可耐地撥通了李穎的手機，確認沒事後才舒了口氣。

  沒住幾天院，靜水又回到了國家隊，開始了漫長的複健之路。為了防止石膏沾水，隊醫給她戴上了厚厚的一層護具。

  幾天沒練，水感消失得很快，再加上一條腿不能動，對於平衡感更是一個極大的考驗。幾趟遊下來，靜水嗆了好幾口水，成績也不太理想。

  賀指導隨時在岸上關注靜水的一切，避免再造成二次傷害。他適當地減少了訓練量，覺得差不多的時候就及時叫停。

  這下靜水不肯了，本來進度就比人差了一大截，這樣下去豈不越落越遠，追都追不回來。

  她堅決要求加練，無論怎麽求情，賀指導就是不答應：“靜水，不要著急，你現在隻有一條腿能發力，萬一訓練不當造成了另一條腿膝蓋磨損怎麽辦？同樣的情況你還想經曆一次嗎？不想就給我乖乖聽話！”

  看賀指導這麽強硬，靜水不敢公然反抗權威，隻好由餘東背著回去休息。

  比落下進度更痛苦的是洗澡的時候，靜水必須千方百計不讓膝蓋沾到水，她都有點懷疑這麽幾個月下來膝蓋都要發黴發臭了。

  吃飯的問題倒不用擔心，餘東每次都會葷素搭配地給她打包，放到她麵前，陪她一起吃，為了讓她心理壓力不過大，還會講幾個笑話給她聽。

  陸冉也會在休息的時候過來看看她，甚至走路的時候會扶一把，但靜水總感覺她的笑意裏能飛出一記眼刀來。

  這般的艱難困苦，靜水卻沒有掉一滴眼淚，她已經成長了，哭解決不了問題，唯有用加倍的努力補回來。

  就在一切都慢慢步入正軌的時候，賀指導突然有一天找到了餘東，一臉凝重：“醫院的檢查結果出來了。”

  “怎麽樣？”餘東急不可耐。

  “去了就知道了。”

  餘東心裏咯噔一下，知道準沒好事發生。

  到了醫院，排了許久的隊，餘東終於見到了醫生，可他隻是翻著厚厚的一疊化驗單，一句話也不說，良久才抬起頭來：“餘東，我想問問你，你有考慮過放棄遊泳嗎？”

  “不好意思，您為什麽這麽問？”餘東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你的體檢結果不太好，可以看得出來遊泳對你的心髒造成了一定損傷，如果再遊下去很可能會誘發心髒病。”

  “可是我的職業生涯才剛剛開始，還沒到出成績的時候，就不能通過藥物控製嗎？”

  “你知道的，運動員吃藥要很謹慎，稍不留神就會被查出違禁藥物。”

  “一定要放棄遊泳嗎？”

  “也不是一定，隻是建議。”

  “我不想放棄。”餘東固執得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我喜歡遊泳，這麽多年來，它已經成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如果叫我放棄遊泳，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幹什麽，所以我會一直遊下去，直到遊不動了為止。”

  這位經驗豐富的醫生盯著他看了許久，輕輕地歎了口氣：“別的病人都是想著自己身體健康，從沒見過你這麽倔的孩子，好吧，如果想延遲職業生涯就按我說的去做，多注意休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檢查一下，不舒服的話吃點藥，我會和你隊醫一起給你開個藥方。”

  “謝謝您。”

  從醫院出來之後，餘東一直處於恍惚的狀態，他這麽年輕，正是衝勁滿滿的時候，老天竟然和他開了這麽一個玩笑！他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是不是對的，也許某一天他就倒下了，可是這是自己選擇的路，他無怨無悔。

  對了，這件事一定不能讓靜水知道。

  不出所料，他一回來就接受了靜水的審問：“哥哥，你沒事吧？體檢結果還好嗎？”

  “沒事，能有什麽事啊？你看我每天生龍活虎的，好著呢。”

  “真的嗎？”靜水半信半疑。

  “真的，別整天瞎操心。”餘東使勁揉著靜水的頭發，把它做成了爆炸式。

  靜水嫌棄地躲開，還想再探探口風，誰知餘東嘴巴緊得很，沒露出一點破綻，隻好知難而退。

  三個月後，靜水終於拆掉了石膏，裹著石膏的腿明顯比另一條要細一些，走路的時候還有些許不適應，但這不是最重要的，因為幾天後，國家隊的隊員們就要出發去昆明進行高原訓練。

  曾經她也想過放棄，但最後還是咬咬牙堅持下來了，因為她還年輕，還沒參加過奧運會，沒站在最高領獎台上，就這麽結束了，內心的遺憾是一輩子都無法彌補的。

  高原可以說是一個運動員提升自己的最好時機。因為高原海拔高，空氣稀薄，運動消耗大，對運動員的有氧能力和無氧能力要求也會更高。如果高原訓練得好，在平地上的成績就會快很多。

  初來乍到，靜水很不適應，一個上午遊下來因為缺氧臉色有點發青，走到池邊突然一陣惡心，把膽汁都吐了出來。

  這麽大的反應把眾人都嚇壞了，隊醫趕緊做了處理，讓人扶靜水回去休息。

  “我來吧。”餘東和姚啟軒幾乎同時說道，兩人麵麵相覷，最後餘東還是作了讓步，扶著靜水的一隻胳膊，空出另外一隻胳膊給姚啟軒。

  後麵幾天就好多了，大約兩個星期後，靜水已經感覺不到這裏是高原，和在平地上遊泳一樣自在。

  這一寧靜的局麵因為記者的到來而打破了。

  電視台突發奇想，想要記錄一下他們運動員的生活，扛著□□短炮來訓練基地拍攝，還選了幾個運動員進行訪談。

  這其中當然沒有靜水，但記者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也許是因為陸冉和餘東訓練的地方離得近，竟巧合地把他們倆安排在了一起。

  “聽說陸冉在隊裏有個綽號叫‘陸哥’，是誰取的呢？”記者對這事很好奇。

  陸冉伸出雙手，指向餘東的方向：“餘東師兄啊。”

  被突然點名的餘東有些愣神了，這個綽號可不是他的功勞，完全是因為當時的陸冉性格像個男孩子，遊泳成績又好，在男隊員和女隊員中都有威信，所以‘陸哥’這個綽號叫著叫著就傳開來了。

  當著陸冉的麵，他又不好意思拆台，隻能應付地“嗯”了一聲。

  “看來陸冉你和餘東師兄的關係真的很好啊，師兄有沒有覺得你的性格太男孩子了？”

  餘東勉強地笑了一下：“沒有，還好。”

  “那陸冉有沒有想過變得女生一點？比如說留個長發？”

  “有想過。”陸冉用曖昧的眼神看了餘東一眼，“不過要遇到合適的人。”

  “那這個標準是什麽呢？”

  “聰明、上進、陽光、開朗。”

  記者的心裏已經明白了幾分指的是誰，轉移到了一個比較正式的話題：“明年就是奧運會了，你們有什麽期望嗎？”

  “盡自己的全力做到最好，為祖國爭得榮譽。”陸冉的回答很官方。

  餘東慢慢地挑起嘴角，一副野心勃勃的樣子：“我要在奧運會上超過徐明哲師兄。”

  “好的，謝謝你們接受采訪。”記者向他們道了謝，又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

  靜水雖然沮喪，但並不怨恨，論實力，她確實不如陸冉師姐，所以被忽略也是很正常的事，要想以後能和哥哥站在一起，就必須做得比陸冉師姐還好，特別是這次冠軍賽的成績，一定要達到奧運標準。

  她抓緊了餘下的時間拚命地訓練，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泡在泳池裏，賀指導敏銳地發現了這件事，不止一次地告誡她要好好保護自己的膝蓋，再這麽練下去遲早會再出事。

  有了之前慘痛的教訓之後，靜水再也不敢亂來，每天訓練完畢後都及時做按摩和理療。

  聲勢浩大的高原訓練終於落下了帷幕，回到北京，靜水感覺天氣暖和了不少，厚重的外套也可以脫下來了。

  這也意味著冠軍賽的腳步越來越近了。

  因為受傷，靜水錯過了許多比賽，已經有點忘記要怎麽調動自己。

  她坐在看台上，戴著耳機，看著在水裏來回遊的選手們。他們都在為那僅有的幾個奧運名額拚搏著，誰不想在自己的祖國作戰呢？可是往往事與願違。

  忽然耳機被人抽掉了一隻，餘東很自然地將耳機塞進了自己的耳朵裏，問道：“紅日？”

  “對，我很喜歡這首歌。”

  “你緊張嗎？”

  “說不緊張是騙人的，我都已經忘了怎麽比賽了。”

  “想想奧運會，這是你一直以來為之努力的目標，自然就調動起來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激情澎湃的音樂一直在靜水耳邊回蕩，刺激著她的神經，隻要過了這關，就能參加奧運會，這是每個運動員的終極夢想，錯過了，就要再蟄伏四年。

  這算是她最緊張的一次比賽了，一下水的時候手腳都有點伸展不開，但一看到陸冉在前麵乘風破浪，瞬間就有了無窮的動力，她不光要參加奧運會，還要在奧運會上打敗陸冉。

  手腳慢慢解除了束縛，變得舒展開來，劃水效率也隨之提高，與陸冉的距離在不斷拉進。

  雙手碰壁，將身體團成一團，用力蹬池壁，整個轉身動作一氣嗬成。

  還有最後的五十米。競爭到了白熱化階段，之前落後的選手都試圖紛紛趕上來，一時間一到八道幾乎持平。

  堅持住，這個時候一定不能掉隊。靜水一直懸著一口氣，不讓它鬆下來，這是一場很重要的心理戰。

  經過之前的奮力追趕，靜水與陸冉隻相差了一點的距離，看到了希望之後，靜水的身上像安了助推器，加速向岸邊遊去。

  兩人幾乎同時到邊，都在等待著成績的出來。

  第一名陸冉 1分06秒94

  第二名張靜水 1分07秒13

  要是剛出發那會兒再快一點就好了。靜水回想起來無比懊悔，忍不住看了旁邊泳道的陸冉一眼，恰巧碰上陸冉也在看著她，雖然笑容溫和，但眼神裏分明說的是：“來吧，不管比多少場，我奉陪到底。”

  不管怎麽說，總算可以參加奧運單項了，終於不單單是接力了，靜水掐了掐手背，確定不是在做夢，快樂得要衝上雲霄。

  回到看台上，餘東笑容滿麵地看著她，朝她張開了雙手：“恭喜啊，我們來慶祝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