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水第一次見到餘東，是在餘東三歲的時候。

  餘東的媽媽趙淑芬和靜水的媽媽李穎是同一個中學的老師，又住對樓，所以平時關係不錯，經常相約著一起買菜買衣服。李穎生下了靜水以後，趙淑芬是第一個帶丈夫和孩子去醫院探望的人。

  靜水睡在搖籃裏，用白色的被子裹著，隻露出了一個小腦袋。那張小臉皺巴巴的，眼睛緊閉，頭上隻有幾根稀疏的黑色的毛，算是頭發。

  餘東隻看了一眼，就失望地嘟囔著：“怎麽這麽難看。”

  話還沒說完，他就感覺屁股上狠狠地挨了一下，緊接著就被他爸餘峰用力地推到李穎的床前：“快點給李阿姨道歉。”

  李穎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有點虛弱地笑笑：“沒關係，小孩子嘛，不懂事。”

  “那不行，必須道歉。”餘峰按著他的腦袋，語氣不容置疑。

  餘東隻好順勢低下頭，說道：“對不起李阿姨，我錯了。”

  話雖這麽說，但是他的心裏卻很不服氣，這小嬰兒長得確實不好看嘛！

  然而從那以後，靜水的臉逐漸圓潤光滑了起來，尤其是那雙眼睛，好像在白紙中間點了一點墨，增之一分則嫌多，減之一分則嫌少，更讓人難以抗拒的是她眼底的澄澈，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憐愛。

  餘東對靜水的態度也慢慢轉變了，由一開始的嫌棄，到每次李穎抱著她下樓遛彎的時候，都要逗她玩一會兒。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靜水也三歲了，而餘東，也迎來了改變他命運的那個夏天。

  那年夏天正值奧運，餘東早早地跑到靜水家，和她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遊泳比賽。客廳裏一台老式電風扇開到了最大功率，卻依舊驅不散炎熱，扇葉轉動的聲音配合著窗外的蟬鳴，格外聒噪。

  餘東卻不管這些，眼睛緊緊盯著電視，一刻也舍不得移開。屏幕上清一色的歐美人，壯碩的身材，緊致的肌肉線條，白色的皮膚，凹陷的眼窩，和池水一樣湛藍的眼睛。他們用結實的手臂破開水，在空中落下一串串晶瑩的水珠，腿像高速馬達一樣上下啟動，掀起陣陣白色的浪花，好像一艘巨輪在海麵上航行。

  餘東同學的英雄主義情結大發。他跳了起來，站在了沙發上，激動地大喊道：“現在處在第一位的是中國選手餘東，我們可以看到他已經起腿了，速度非常快，甩開了對手半個身位，到邊，好樣的，冠軍屬於中國！”

  靜水很配合地鼓起了掌，一臉崇拜地看著他：“哥哥，真棒。”

  說完了這些，餘東覺得還不過癮，他一眼就看見了桌子上的金幣巧克力，上麵穿著一根小紅繩。還有花瓶裏用來裝飾的塑料花。

  他有些居高臨下地對靜水說道：“靜水，把那個金幣巧克力掛在我脖子上，把花拿給我。”

  靜水伸出小手抓住了那根紅繩子，小心翼翼地把它套到了餘東的頭上，餘東蹲下身，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樣子，隨後又接過了靜水手裏的塑料花。

  對了，國旗該怎麽辦呢？餘東往四周看了看，一把扯下沙發上的布，披在身上，用破鑼嗓子唱到：“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歌聲驚天動地，快把屋頂掀翻了。

  李穎正在廚房裏切水果，聽到餘東的歌聲，探出頭看了看玩得正歡的兩個孩子，笑了笑，沒出聲。

  當餘東正沉浸在勝利的喜悅當中時，一陣清脆的敲門聲把他拉回了現實。

  餘東嚇得趕緊丟掉了那塊沾滿灰塵的布，噔噔噔地跑去開門。

  門外是姚啟軒那張正經臉，活像一個小大人。

  看見好朋友，餘東有些驚喜：“你怎麽來了？”

  “餘叔叔下午要帶我們去遊泳，讓我來問問你去不去。”

  “去去去，當然去了。”餘東的興奮又添了一層，好幾天前他就吵著要去遊泳了，奈何爸爸這幾天和其他體育老師出去培訓了，今天才回來。

  “進來啊，幹嘛站在外麵。”李穎招呼兩個孩子過來吃水果。

  靜水也看見了姚啟軒，禮貌地叫了一聲：“啟軒哥哥好。”

  “真奇怪，靜水喜歡跟你玩，不喜歡跟我玩。”姚啟軒拿了塊西瓜嚼著，無意間瞥見了掛在餘東脖子上的金幣巧克力，一臉嫌棄地問道，“你這是幹什麽？”

  餘東大窘，趕緊把巧克力從脖子上拿下來，扔到了盤子裏。

  坐了一會兒，兩個男孩子起身向李穎道別，靜水舍不得餘東哥哥，從沙發上跳了下來，寸步不離地跟在餘東後麵，像一條小尾巴：“靜水也要去。”

  “乖，你太小了，等你大一點和哥哥一起去遊泳好嗎？”李穎耐心地哄著女兒。

  “哥哥晚上再來找你玩。”餘東朝她眨了眨眼。

  靜水點了點頭，有些失落地坐在了地板上。

  傍晚的時候，李穎給靜水洗了個澡，往她身上撲了香噴噴的痱子粉，和她一起吃了晚飯，牽著她到樓下散步。

  靜水的爸爸張昊天在一家外企工作，每天早出晚歸，幾乎沒有時間和母女倆一起吃頓飯。

  李穎尋思著這個點餘峰和兩個孩子應該快回來了，便拉著靜水到小區門口等。說來也巧，剛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正好碰上了餘峰。他麵無表情地騎著自行車過來，前座的餘東沒有了平時生龍活虎的樣子，後座的姚啟軒也把頭埋得很低，像是犯了什麽嚴重的錯誤。

  靜水心思單純，壓根沒注意到三個人臉上微妙的表情，挨個問好：“餘叔叔好，餘東哥哥好，啟軒哥哥好。”聲音脆脆的，像掰開來的甜瓜。

  “還是你們靜水乖。”餘峰的大手覆上了靜水的頭，餘光狠狠地剮了一下自己的兒子。

  李穎不禁有些奇怪：“峰哥，你們今天是怎麽了？都不太對勁啊。”

  “別提了，這小子，不會遊泳還非要從遊泳圈裏鑽出來，差點溺水，還好發現得早，不然小命都要沒了，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餘峰使勁克製自己，才沒有在李穎麵前打他屁股。

  “怎麽會？”李穎一開始還不信，仔細盤問了一下餘峰，才弄清楚了來龍去脈。

  原來餘東遊到一半覺得口渴，吵著要喝水，餘峰沒辦法，隻好去給他買水，留下餘東和姚啟軒兩人呆在遊泳池裏。

  姚啟軒還算安分，餘東可就不是那樣了。他遊著遊著便從遊泳圈裏鑽了出來，雙手抓著遊泳圈，腳向後打腿，覺得這樣比較好玩。誰知遊泳圈很滑，突然從他手裏滑脫了，越飄越遠，餘東一下子慌了神，使勁在水裏撲騰。還好姚啟軒及時發現，叫了大人來救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小孩子頑皮很正常，不過這次真的是太危險了，我覺得還是讓阿東學一下遊泳比較好，以防萬一。”李穎聽了餘峰的講述之後，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再說吧，反正接下來的時間我不會再讓他出去了，就給我好好呆在家裏。”餘峰覺得自己平時還是對他太寬容了，有必要好好管教管教。

  “不過容我說一句，這件事峰哥你也有責任，把這兩個小孩子扔下實在太不安全了。”李穎又好心勸解道。

  “還不是因為他要喝水。”餘峰瞪了他的兒子一眼，隨後口氣軟了下來，“你說的也是，以後買東西還是要帶著他們一起去。”

  至於靜水，她根本沒聽大人說什麽，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直盯著餘東，小嘴咧開了一條縫，一雙肉乎乎的小手急切地伸向他，嘴裏奶聲奶氣地吐出幾個字：“哥哥，抱。”

  李穎無奈地看著女兒：“這孩子也真是，每次都要哥哥抱，峰哥，要不讓阿東留下來和靜水玩一會兒？”

  “去吧去吧，回去再收拾你。”餘峰看著餘東如獲大赦地跳下車，騎車揚長而去。

  餘東萬分小心地抱起了靜水，生怕把她摔在了地上。一靠近，餘東就聞到了她身上沁人心脾的嬰兒沐浴露和痱子粉的香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後，又看見她肥肥的小臉，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靜水也不生氣，傻乎乎地衝他笑著。

  “靜水啊，哥哥今天去遊泳了，厲不厲害啊？”餘東充滿笑意地看著她，很期待她的答案。

  靜水乖巧地點了點頭。

  “真乖。”他握了一下靜水的肉乎乎的小手，突然又愁眉苦臉起來，“李阿姨，回去我還不知道我爸該怎麽收拾我呢。”

  “這件事的確是你做得不對。”李穎盡量把道理講得淺顯易懂，“你以後別再這麽冒險了，會讓你爸媽擔心的。”

  “好。”餘東懂事地點點頭，李阿姨說的話總是比爸爸中聽。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餘東戀戀不舍地把靜水還給了李阿姨，腳步沉重地向家裏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然不是專業遊泳的，隻是小時候在興趣班學過一段時間，所有的資料都來源於知乎、相關書籍、小說、視頻、專業人士的指導，語言都是經過自己的理解加工，絕無照搬。歡迎專業練遊泳的小天使指出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