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交有時
作者:葉鹿暖      更新:2020-06-27 04:51      字數:3086
  盛說的父親盛儉是同輩中最晚出生的男嗣,上邊比他要大的至少也和他相差了十餘歲。而他身為長房之子,上有一兄下有一妹,兄長盛儼晚婚,中年得子取名為盛詣,幼妹盛儂數年前和丈夫離開榆盛鎮,至今音訊全無,其餘親戚和盛說同輩的均已成家立業,客居異鄉。

  因此打自盛說出生之後,且勿論她是當家主母盛老太太嫡親孫女的身份,就憑她是同輩中年紀最小,上無人爭寵下無人分愛,加之性格討長輩喜歡,所以一直以來都深受宗族中人喜愛。

  今天慣例的晚膳時間,盛老太太果真不出意料地詢問盛說:“說說,今天去學校裏有沒有人欺負你啊,要是有就和奶奶說,奶奶幫你教訓他們。”

  盛老太太可是從盛說打小開始就不願意看到她受到半點委屈,以往盛說都是在上家族私塾,好歹也能隨時照看著,可奈何盛說年齡到了,不得不上鎮上的中學,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她委實不放心了些。

  盛說不欲奶奶擔心,下午的事便不打算說了,她眉眼盈盈夾了菜遞到盛老太太碗裏,“奶奶,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來,多吃點菜。”外人麵前的她是冷漠寡淡的,可對待家人,她從不吝嗇自己的感情。

  盛老太太被她成功的轉移了注意力:“你也多吃點,女孩家家,太瘦了不好。”她總也心疼盛說,生怕她吃不好飯菜不合胃口,可能在老人家眼裏,兒孫吃飽穿暖才是最好。

  “嗯。”盛說低聲應下,席間不時和盛老太太絮叨些瑣事,待日薄西山後,才從房間裏退了出來。

  出了房間後,她沿著迂回曲折的走廊漫不經心地散步,不一會兒,她便行至一個納涼的四角亭,亭裏有個明眸皓齒的小男孩趴在桌子上,手裏捧著本書,聲調突高忽低地轉化著:“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成漕,我獨南行……”

  待盛說走進來的時候,朗誦已經接近尾聲,“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小朗,你在幹什麽?”盛說一開口,盛朗驚地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幸好盛說眼疾手快扶住他:“怎麽了,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盛朗看清楚來人,小臉一紅,他乖巧地喊了一句:“盛說姑姑。”

  盛朗的祖父是妾室所出,他的父親又是庶出,他本無資格入住盛府,某天盛說在外頭看到他被宗族子弟欺辱,心生憐憫將他帶了回來,好在他除去身子羸弱,天資卻是聰穎過人,和盛說關係亦是親昵。

  “我在讀《詩經》,這篇節選自《邶風·擊鼓》,明天要向先生背誦。”

  “拿來我瞧瞧。”盛說依稀記得其中一句話有點耳熟,邊說著邊將書接了過來逐句查看,她很快便找到了那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想到某個人,她不由自主掛上淡淡的笑意,然後將書還給了盛朗:“你要早些休息,姑姑先走了。”

  盛朗收回書,目送盛說出了涼亭後,複又一臉正色讀起來:“《山有扶蘇》,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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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學第二天是按照課程表正常上課,第一節 是語文課,一個四十多歲戴著眼鏡的女老師跩著一口文縐縐的文言文,底下的人噤若寒蟬。

  盛說低著頭,自行翻閱手中的教科書,都懶得聽講台上的老師滔滔不絕的話。

  突然,女老師朝盛說的方向看了過來,許是看不慣她藐視師威的樣子,她大聲斥責道:“那邊那個同學,你給我站起來。”

  盛說聽到了,抬眸看了她一眼,就一眼,然後置若罔聞地重新垂下。周圍的人都忍不住發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眼睛不時在她們兩人身上來回掃動,氣氛凝固到了冰點。

  老師的臉被氣的黑紫交加,唰的怒氣騰騰地走下講台。一步兩步,眼看著她就要走到盛說麵前了,這時候,前麵一道悅耳清泠的聲音響起:“老師,納蘭容若的‘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一開始是為故友所寫,並非如你所言,為心愛之人所作,就連題目亦是《木蘭詞·擬古決絕詞柬友》,整首詞隻是演化了一些愛情典故,僅僅是納蘭的假托罷了。”

  知梔說話溫溫婉婉的惹人喜愛,老師一聽,麵帶讚許之色,也顧不上盛說的失禮,笑吟吟地順著知梔的話繼續上課。

  盛說不明所以地偷瞥著知梔,卻換來知梔嗔了她一眼,她明白她的意思:好好上課,於是剩下的半節課,她倒也還算安分,就隻顧著看知梔清麗的背影,要不找個人和自己換個座位?

  知梔不用回頭也知道身後灼人的視線是由誰發出的,可盛說,你好歹收斂點行嗎,她心下腹誹,虧得她性子冷清慣了,不然現下定已麵色赧然。

  而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她向來不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在不觸及到自己底線的情況下,她很少幹涉旁人瑣事,可是盛說,成了那個特殊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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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榆盛鎮的初中配有食堂,當然也並不會強迫每個人都必須留在學校裏午休,學校周邊有飯館和咖啡廳之類的供人休憩的地方,家離得學校近的還可以回家,到點了再回學校。

  盛說本來是打算在學校食堂裏將就著吃的,但是盛老太太一早就吩咐了說學校夥食不好,要她每天中午出去外麵吃,地點都給她選定了,無論是甜點還是飯菜都一應俱全考慮周到,最重要的是開店的都是盛族人,她早就打過招呼專門給盛說開小灶了。

  “知梔……”知梔手上收拾書本的動作一滯,眉眼輕佻,“嗯,有什麽事嗎?”

  盛說組織了下措辭,確認沒有問題了之後道:“今天中午我請你吃飯吧?”

  知梔沉吟不語,就在盛說等著她問為什麽後將編排許久的借口拋出來時,她隻是點點頭:“嗯,好。”其實上學的時候她一個人吃飯對她而言已經成了常態,可她轉念又想,既然盛說提出來了,那便由著她吧,反正,多一個人也沒關係,她似乎自己都沒有覺察到對待盛說,她會不知不覺中縱容她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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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九月裏的太陽總是毒辣的令人心生怨念,雖然沿路一排望去都是秀木成蔭的榆錢樹投下的陰影,也無法拂去稀薄的空氣帶來的燥熱感,短短一百多米的路程,盛說額頭上滲出點點薄汗,再瞧身邊的的知梔好生淡定,好像一點都不覺得熱的樣子。

  盛說邊拆開時刻備著的紙巾擦拭汗漬,邊揶揄知梔:“你不會覺得熱嗎?不要告訴我是因為心靜自然涼。”

  “沒有,從小體質就這樣,你很熱嗎?”知梔的身體終年都是溫溫涼涼的,所以即便是在酷暑天也不會覺得氣溫有什麽特別大的變化。

  見盛說不搭話隻一臉說不出的幽怨看著自己,還撇著嘴作憂鬱狀,知梔忍俊不禁,將左手手背貼在她發燙的額頭上:“有沒有好受點?”

  涼涼的溫度驅散了不少蒸騰的熱氣,盛說雖然赧然卻很實誠地說:“有。”

  知梔略寬了心,將手收了回來,她發現隻要一和盛說在一起,自己就會做出一些平日裏絕對想不到的事情,不過這種感覺貌似還不錯,可以好好保持。

  吃飯的地點很快就到了,兩人從門外走近店內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畢竟對於賞心悅目的事物,世人總是格外的熱衷。

  “你要吃什麽?”盛說拿著菜單問知梔,一旁的侍應生紅著臉,他可從來就沒見過長的那麽好看的客人。

  盛說若有所思地將菜單還給了侍應的小哥:“隨便來幾樣招牌菜就好了。”

  知梔:“……”

  侍應生:“……”

  圍觀的群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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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幺妖來到盛說和知梔所在的餐廳時已經人滿為患,她正欲離開尋找下一家,便看到有一桌的人朝她揮手示意,認出對方是盛說和知梔後,她不假思索地走了過去。

  “你和我們一起坐吧,正好也多出了一個位置。”知梔從單幺妖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她,詢問了盛說意見後就招呼她過來。

  單幺妖也不是什麽扭捏做作的人,說了聲“打擾了”就入了盛說對麵的座位,盛說招來侍應生又多添了份碗筷。

  三個人,一個倨傲,一個清泠,一個妖孽,還要不要人好好吃飯了。

  作者有話要說:

  知梔無意識的寵溺和縱容,盛大小姐就偷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