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老板問他：“你爸回家了沒有？”

  唐希說：“沒有。”

  老板怒道：“這也太不像話了，都快兩個月了，也不回來。好歹是自己兒子，這要置氣到什麽時候，還跟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一樣。”

  唐希默不作聲，他爸已經很久沒有聯係過他了，電話沒一個人影也見不著。以前雖說不著家，但是一個月至少會回來住幾天，這次沒不見麵的間隔時間是有些久了。唐希不禁想，難道上次說話真的是太過分了嗎？

  他不是記仇的人，每次拿起電話要給他打電話道歉服軟的時候總是開不了口，就一直僵著到這種田地。

  老板娘說：“你等下給你爸打個電話。”

  唐希點頭，老板娘又說：“別嘴上應著回去又給忘了，父子哪有隔夜仇。”

  在老板娘和老板的注視下，唐希撥通了他爸的電話，但是電話那邊卻關機了。

  老板娘說：“怎麽會關機了？可能是有什麽事吧，等會兒你再打一個試試。”

  漸漸的到了飯點，小餐館的人開始多了，老板娘和老板都無暇顧及他，唐希本來還想留下來幫忙的，卻被他們倆給轟出來了，理由是剛剛考完試應該休息，哪有幹活的道理。

  春天的白天和晚上的溫差有點大，風不是很暖和，但是足夠涼爽。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熟悉的街坊鄰居們聚在一起談天說地，街邊的商鋪也都熱熱鬧鬧的迎著客。暖黃色的路燈把唐希的影子拉的很長，他嗅到了別人家裏傳來的鍋碗瓢盆磕碰的聲音，還有父母管教不聽話的孩子的大吼聲，還有一家人聚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嬉笑聲。

  這一刻，周遭的一切都是那麽清晰。唐希的心裏也格外的平靜。

  從小飯館到家的距離不長不短，有些人常見到他會和他熱情的打招呼，偶得兩聲問候，無非是吃飯了沒，怎麽沒去上課之類的。唐希都笑著一一回複。快走到小區口的時候，他突然想到肖城，他在幹嘛呢？在陪床嗎？還是和自己的父母待在一塊閑聊呢？他姥爺應該很幸福吧，兒孫繞膝。身體上的病痛也抵不上精神上的歡愉。

  唐希腦子裏回憶這兩個月不到時間和肖城相處的點點滴滴，明明認識才這麽短的一點時間，就感覺彼此之間已經毫無嫌隙，當初的種種哭笑不得的猜忌妒念都隨著風消散。在他看來，肖城是一個值得托付信任的人，有他陪著可真好啊，都不寂寞了。

  忽然之間，他聽見一聲清朗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唐希。”

  回過頭，肖城正站在離他不到三米的燈火闌珊處朝他笑著揮手。

  唐希聽見自己心髒有一股莫名的衝動，他此時腦子裏浮現的是，那天他們互幫互助時候，肖城濃烈的喘息聲。還有他靠在他身上時傳來的熱度。

  一時保持著這個轉身的姿勢沒有回神，愣愣的看著。

  肖城走到他身邊，揉了揉他發愣的臉，說：“發什麽呆呢？一副傻樣。”

  唐希眨了眨眼，一縷意識回到了大腦皮層，他問：“你怎麽在這兒，不是去醫院陪床了嗎？”

  肖城笑著說，語氣輕愉：“想你了，就回來了。”

  唐希本來就沒有完全恢複過來的腦子這下更鈍了，揮開他放在側臉的爪子，不知道作何反應。

  肖城這話說的其實不假，他的確有那麽一瞬間十分的想看到摸到唐希，但是他還是得陪著他姥爺。有點心不在焉的削一個蘋果的時候，他姥爺笑著說：“我們家肖城是不是有喜歡的姑娘了？這削個蘋果還走神，小心割到手哩。”

  肖城愧疚的放下手裏的刀和蘋果，對他姥爺說：“姥爺對不起。”

  肖城姥爺笑嗬嗬地說：“不礙事，我當初喜歡上你姥姥的時候也是這麽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巴不得天天就粘著她看著她。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能看到我的後輩們幸幸福福快快樂樂的。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孩子，姥爺的日子也不長了，活了這麽久的時間也沒有什麽遺憾了。而且你爸爸媽媽還有你舅舅都陪著我呢，我夠知足的啦！你要去就去吧，有機會帶來給姥爺看看是什麽人勾走了我外孫的三魂六魄。”

  肖城深深地看著他姥爺，說：“他很好，很孝順，也很獨立。你會喜歡他的。”

  肖城姥爺大笑，說：“好好好，我外孫長大了，有我當年喜歡你姥姥的勢頭。去吧去吧孩子，我也要休息一會兒了。”

  肖城出病房門的時候他媽剛好要進去，肖城媽白了他一眼，說：“你看看你笑得一臉春心蕩漾的樣子，整個晚上就看見你魂不守舍的，現在被你姥爺趕出來了吧。”

  肖城把揉了揉臉頰，問他媽：“有這麽明顯？”

  他媽說：“就應該在你腦袋上吊一個鏡子，讓你自己無時無刻都能看見你那副蠢樣子。

  ”

  肖城：“……”

  肖城見他還是一副呆楞的樣子，心裏想難道時自己太過火了？隨即說：“開玩笑的。”

  唐希神色有點不自然，說：“管你是不是真的。”

  肖城問他：“你吃了嗎？”

  唐希說：“吃了，你吃了沒有？”

  肖城故作可憐狀，說：“沒有，快餓死了。”

  唐希說：“那你準備去哪吃，回家自己做嗎？”

  肖城說：“一直都是你來我家蹭吃蹭喝，今天我去你那蹭蹭吧，正好我也懶得動。”

  唐希說：“我做的不好吃，還不如你自己做呢。”

  肖城說：“我不嫌棄，走吧。”

  唐希：“……”

  我也懶得動手啊喂！

  唐希草草的煮了個清湯麵，出鍋的時候撒上蔫不拉幾的小蔥花，還臥了一個半熟的荷包蛋。看上去意外的胃口大開。肖城吃了一口，說：“這居然是我第一次吃你做的麵，還不賴嘛，賣相也好看。”

  唐希得意，說：“那是，不得看是誰煮的。”

  肖城挑起一筷子麵，說：“是啊，不愧是你煮的，都結成團了成麵疙瘩了，是不是水還沒翻滾就把麵放下去了？”

  唐希上一秒還自誇呢，下一秒就被打臉了。惱怒道：“不好吃別吃！”

  其實他在煮麵的時候的確不在狀態，腦袋裏一片漿糊。肖城的那句‘想你了’和記憶裏他的喘息聲連番對他進行轟炸，弄得他神誌不清遊離天外。甚至連什麽時候把麵放下去的時候都不知道，不是被水蒸氣燙了一下手都不知道要起鍋。

  他覺得自己現在很奇怪，太奇怪了。

  奇怪到讓他有點莫名的心虛，卻不知道在心虛什麽。

  看見肖城大口大口的吃著麵，看上去很滿足的樣子，唐希也開心的笑了。喜悅擋都擋不住，忍不住的外溢。

  肖城吃到還剩最後一口，放下筷子，對唐希說：“你給別人做過飯嗎？”

  唐希不知道他問這個幹嘛，老實說：“有啊，給我爸，有時候三胖子和鋼炮在這過夜也給他們做。”唐希仔細的想了想，說：“還有萬曉曉，有一次給她帶便當去學校來著，可惜她沒吃，嘖。”

  肖城意味不明的一笑，說：“我媽說給喜歡的人做飯會有一種由衷的滿足感，吃飯喜歡人做的飯也會有十足的愉悅感，甚至都舍不得吃掉最後一口。”

  肖城敲了敲碗，又問他：“你給萬曉曉做飯的時候，心裏的感受是怎樣的？”

  唐希說：“就是很期待她吃自己做的飯的樣子啊，十分滿意的吃光最好啦。”

  肖城若有所思的說：“那你每次吃我做的飯的時候滿意嗎？”

  唐希說：“當然滿意啊，這麽好吃。”

  肖城低頭一笑，把最後一口麵吃掉，說：“我也一樣滿意你做的這碗麵，十一分滿意。很開心，開心到心要蹦出來了。”

  唐希隱隱約約的覺得他話裏有話，可是亂蹦的心髒卻不容許他繼續思考。肖城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眉眼彎彎的，潔白整齊的牙齒會露出來，一副陽光的樣子。可是他平時不經常笑，在不熟悉的人麵前甚至是無時無刻板著臉的。唐希突然想到，他在和自己相處的時候總是笑容居多，對別人卻吝嗇一絲溫暖。

  他的聲音很好聽，低低沉沉的少年音，不知道是否過了變聲期。而且他的手也十分的漂亮，筆直修長，指甲剪得幹幹淨淨。白白淨淨的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喜歡轉筆，筆在他之間飛躍的瞬間也總是十分的吸引人的注目。

  唐希突然回過神來，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啊啊啊啊！簡直要瘋了！

  吃完了肖城主動的洗碗刷鍋收拾廚房，唐希看著他忙碌的背影，突然想到肖城媽媽說的話‘喲，老肖，他們比我們分工還明確嘞’。

  他們是夫妻倆理所當然，那他們是什麽關係呢？

  唐希的腦子又開始恍惚。

  這樣早晚要傻。

  唐希對於搞不清楚搞不明白的事一向采取的措施便是擱置一邊，這種不求甚解的態度伴隨了他十七個年頭。他媽死了之後他爸不著家，他搞不明白是不是因為自己是個累贅所以才不受他的關注的；他初中就開始兼職生涯，看見別的孩子幸幸福福的有父母親的疼惜，他搞不明白為什麽偏偏是他要吃這麽多苦；他英語和語文成績奇差，他搞不明白明明有努力為什麽就是好不了。

  搞不明白他就不想了，這樣才能沒心沒肺的快樂的活下去，清清楚楚透透徹徹的不見得就是好事。

  事情若是看得太清楚了，心中的痛苦也清楚萬分。

  唐希把所有的一樣情緒都歸結於他上星期下晚自習回家路上不小心撞見的一幕，他看見兩個男人在一個偏僻陰暗的角落裏接吻。他一開始以為自己看錯了。他的視力一向不差，按捺不住心中的探究之意，再次不經意的看了一眼。

  的確是兩個男人，兩個成年男人。

  唐希是懵逼的，在他以往的概念裏男人就應該和女人在一起，這一幕簡直推翻了他以往的價值觀念。肖城去買水了，他在路邊上等他。唐希心裏的震驚溢於言表，那個時候他居然想，還好肖城不在。

  他看見那兩個男人從熱吻之中分開，抱在一起。他們低聲耳語的樣子看上去格外的親密，或許是唐希的眼神太過□□裸，他們發現了唐希的存在。

  比較高的那個男人朝他微微一笑，自然的牽起懷裏男人的手走遠了。

  較矮的那個男人回頭看了他兩眼，接著步履堅定的牽著他愛人的手亦步亦趨。挺拔的背影灑在馬路上的影子格外的悠長，他們的歡聲笑語漸漸遠去。唐希佇立在原地久久地不能回神，直到肖城回來了都沒有發覺。

  肖城拿手裏的水敲了敲他的腦袋，說：“發什麽呆呢，快走吧。”

  唐希看著他的臉，腦子裏浮現的卻是剛剛兩個男人擁吻的畫麵。心髒怦怦跳，想要開口卻無從說起，隻匯成一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