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去兮      更新:2020-06-27 01:40      字數:3372
  唐希懵了,他從來沒想到他爸會直接把這茬提出來。在他的心目中,他爸肯定是一個開明的人,當年他媽都那樣了他也還是義無反顧的娶了,現在輪到他兒子身上怎麽就思想越來越固化了呢?人還能越活越回去不成?

  唐希僵硬的打斷他爸的慷慨陳詞:“我現在肯定不會考慮這事的,你死心吧。”

  唐回一拍桌子,桌子上的酒杯直接翻了,酒灑了一桌子。

  “什麽叫我死心吧?啊!我養你這麽些年你就準備這麽來報答我的嗎!”

  唐希動作巨大的把椅子挪開,他筆直的站著,俯視著這個滄桑的中年男人,突然覺得十分的悲哀。

  “你也沒養過我。”

  撂下這句話他撿起地上的書包就出門了,門被狠狠地甩上,發出巨大而嘈雜的響聲,仿佛整棟樓都隨之震了震。震傷了這兩父子的心。

  唐回沉默的把酒杯扶起來,重新斟滿酒。一杯一杯機械的喝著,白酒一杯杯下肚仿佛火燒了五髒六腑一回,疼得他意識開始迷離。

  靜悄悄的屋子裏,滄桑的男人趴在桌子上,臉埋在自己的臂彎裏,聲音模糊而又執拗的說著一句話:“家珍,我對不起你……”

  家珍是唐希他媽的名字,意為家中珍寶,可惜老天總是喜歡把事情搞得事與願違。

  唐希徘徊在街邊,柏油路上一陣陣蒸騰的熱浪熏得他腦殼疼。他的頭發本來還是濕漉漉的滴著水,經這麽一轟直接全幹了。烈日絲毫不留情麵的砸在每個人的身上,沒有重量卻似有千斤重。唐希一路走著,路過了他打工的小餐館。

  老板一直待他很好,知道他沒媽,也經常忙的吃不上飯,所以每當他來打工總是有一碗熱騰騰的飯菜等著他。一開始唐希十分的不好意思,每次都挨餓到過了飯店再來打工或者直接湊合著吃些什麽頂飽了再來。老板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寬慰他道:“小希啊,我其實都是把你當兒子看的,你也別覺得不好意思了,有誰會不為自己的兒子著想的啊。你要是不嫌棄這兒永遠是你的棲息地,你要是不嫌棄我倆口子,我們就是你第二個爹媽!”

  老板和老板娘一生未孕,其實懷過一次孕,但是老板娘身體不好給流掉了,從此再也沒有懷上過。

  唐希記得那時候聽到這句話的心情,被打被罵沒哭過的他,受了委屈沒抱怨過的他,受了傷也咬緊牙關的他,那天哭得像個三歲的孩子,把自己多年的苦一股腦的宣泄在這番眼淚裏。唐希有些時候會想,上帝他老爺子給關上了一扇門總得開一扇窗透透氣兒,不然得活活憋死。他受的不幸都在這些年碰到的好人身上補償了。

  老板看見站在烈日下的唐希趕忙把他拉進飯館,“嗬,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早就來了,我不是讓你下午放學忙完功課再來幫幫忙嗎,怎麽老是不聽話。吃了飯沒有,一看你就沒吃,看這臉色白的跟什麽似的。娟兒,給小希炒倆菜!”

  老板娘應著:“誒,好嘞!小希先坐著,飯馬上好哈。”

  唐希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喉嚨裏想說些托辭,可是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現在飯館是最忙的時候,老板和老板娘都忙得腳不沾地還是想著先給他做飯再是排著後麵的客人。唐希想,自己到底是何德何能值得別人對他這麽好。

  飯菜果然很快就上來了,是倆個家常菜,也是唐希現在最想吃的菜。

  肉末茄子和辣椒炒肉。

  他上次來的時候正巧看到了茄子和肉,就說想吃肉末茄子和辣椒炒肉了。

  他的話被直接放在了老板和老板娘心尖兒上了,連唐希自己都要忘了的話他們一直都記得。

  飯是甜的,菜是可口的,腮幫子上的眼淚卻是鹹的。

  唐希抽了抽鼻子,難堪的低下頭,掩飾自己的懦弱。

  高峰期已經過去了,客人慢慢的都散了。老板和老板娘喘著氣的當口在唐希這桌子前坐下。

  老板娘問:“還沒吃完呢,慢慢吃不急。飯菜還可口吧?”

  唐希重重的點頭,“嗯,好吃。”

  說完才發現自己的鼻音不適一般的重。

  老板娘看這他的臉一愣,和老板默契的一對視,“這是怎麽了?和你爸爸吵架了?嗨喲,這一張俊臉哭了都皺一起了,我都不能自豪的在心裏偷偷想我家小希真帥了。來擦擦這淚痕,還跟小孩子似的這麽愛哭。”

  她舉著衛生紙輕柔的擦拭著他的眼角,粗糙的手隔著一層薄薄的紙輕輕的滑動,卻異常的溫柔。她這抹柔情讓唐希心裏更難受了。

  “他不是我爸。”

  老板一聽這話,立刻斥責他:“再怎麽生氣也不能說出這話來,父子倆吵架怎麽也就是隔夜就好了,你們倆要好好溝通,還有什麽是心平氣和談解決不了的嗎。疙瘩解開來就是麵糊了,麵糊可比疙瘩好消化多了。”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這麽嚴肅的時候還開玩笑。

  唐希笑不出來,低著頭說:“他真的不是我爸,我也不知道我爸是誰,我媽懷著我嫁給我爸的。”

  老板娘沉默的撫摸著他的頭,說道:“孩子,你自己也說了‘我爸’這倆字,隻要你叫他一句爸,他就永遠是你爸,不管他是不是血緣上的父親。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都十多年的父子了還不能血溶於水嗎?”

  唐希抽抽鼻子,“他讓我輟學娶老婆生孩子。”

  老板本還想安慰他,一聽這話炸了:“他怎麽會幹出這種事兒?得了,他不供你讀咱供你!我們這小餐館雖然小,但是生意還算紅火,這些年來攢了不少錢,我們後繼也無人了,也不想白便宜了家裏那群白眼狼。隻要你好好學,我們擔得起!”

  唐希熱淚盈眶,說:“叔,嬸,你們幹嘛對我這麽好啊?”

  老板娘一笑,輕輕的抹掉他的眼淚:“傻孩子,自古人心換人心,你要是不是掏心掏肺心眼實誠的對我們好,我們哪能掏心掏肺的對你好啊。”

  唐希終於明白了,這個世界上沒有白來的善意,都是通過自己無意識的感化,才得以換來一片潔白純淨的伊甸園聖地。

  肖城回到家的時候屋裏靜悄悄的好像沒人,但是他知道,他家丫頭估計正躲在哪等著他去找出來呢。但是他現在一點和她玩捉迷藏的心思都沒有,放下書包走到衛生間的鏡子麵前,鏡子裏清晰的展現出他下巴上一塊兒巨大的淤痕,青中泛紫還有一點腫了。

  正給自己抹藥呢,他家丫頭直衝衝的撲到他的腿上,大腿根上的傷疼得他手上一哆嗦,連帶著抹藥的手也沒輕沒重的戳在下巴上,疼得呲牙咧嘴。

  他家丫頭根本不知道發生了啥,奶聲奶氣的抱怨:“哥哥你都不像以前一樣一回家就來找我,你不喜歡我了是不是。”

  肖城無奈又艱難的蹲下身子和她平視,“乖,今天哥哥有點事不能陪你玩,自己去屋裏乖乖的寫作業,等會兒弄好了去找你好不好?”

  她瞪大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哥哥你的下巴和眼角怎麽了?和別人打架了嗎?放心我不會和媽媽講的,不過媽媽自己會看到哦,爸爸也會說你的。這可怎麽辦才好啊,嚶嚶嚶,哥哥要被爸爸罵了。”

  肖城一臉挫敗的聽著她停不下來的話,“好啦好啦,我隻是被一隻小狼狗撞傷了,沒什麽大事。你怎麽操的心比我還多,快去快去,回屋寫作業去。”

  他妹站著不動,一臉驚奇:“小狼狗不是會咬人的嗎?怎還是撞人?”

  肖城一笑,揉著她的腦袋,“小狼狗沒咬我,我把小狼狗給咬了。”

  “哇塞,哥哥原來這麽厲害!”

  “難道我在你心裏不適一直都這麽厲害嗎?”

  “沒有,就是覺得哥哥更厲害了!”

  肖城懶得和她耍嘴皮子,直接把人推走了。

  想不到他妹半中途又停下來,賊兮兮的笑著:“哥哥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和爸爸媽媽講你和小狼狗打架的事情的。”

  “你煩不煩啊!”

  他妹留下一連串銅鈴般的笑聲才終於走了。

  他媽在這個縣城裏的另外一個高中教書,他爸在市裏和縣裏來回的往返。他本來是在市裏讀高中的,但是他姥爺今年查出了胃癌,得有人陪著,所以他媽就拉著他和他妹來這裏讀書,也算是給老人最後一點時光裏添加一些歡樂,盡盡孝道。他和他姥爺一直很親,從小就總是可以拿到他姥爺偷偷給他留下的糖,現在的情況無力回天了,他也不想自己留有遺憾,所以果斷的來了這。

  他爸爸在市裏的工作分不開心,但是周末都會不辭辛苦的來回往返,就是為了在來之不易的閑暇時光了一家四口可以享受一下僅有的溫存。

  他媽本來是大學裏的教授兼講師,現在放棄一片大好的前景居於這一隅隻為安心照顧他姥爺,肖城是打心底裏敬畏的。今天他媽陪著他姥爺去醫院拿藥了,就像他妹說的,他媽看到了準又是一陣嘮叨。

  給他妹煮好飯炒好菜,他就回屋去了。實在是沒什麽胃口,動一下都疼的慌。

  他妹也乖,人就比灶台高那麽一點兒,踩在椅子上把自己吃飯用的碗筷給洗了。洗完了收拾完了,乖乖的去床上睡午覺去了,一點都不需要操心。

  肖城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想到唐希把他磕了以後得意的表情就一陣發笑。

  不見得誰傷的更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