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快遞到了
作者:西西特      更新:2020-06-25 07:32      字數:4968
  女人倒著從窗戶外麵爬了進來。

  阿緣攥住了腕部的佛珠, 硌得她皮肉發疼,她屏住呼吸看那女人離自己越來越近。

  不是倒立著爬行,是倒退, 先是腳往後挪行,再是手, 全程都如同慢鏡頭回放。女人披頭散發,後腦勺稀爛。

  阿緣幾乎是在看見女人頭後的情況後就得出一個猜測, 她是跳樓死的,後腦勺著地。現在時空倒轉,女人正在回到死亡之前!

  阿緣朝林書蔚投過去詢問的眼神, 林書蔚沒回應, 他的嘴唇在動, 內部正在開會。

  女人倒著爬進房間裏,門在那一瞬間自動關上, 裏麵傳出哐當哐當響,夾雜著一聲驚恐尖叫:“別過來!”

  阿緣下意識邁開腳步, 林書蔚拉住她,對她輕搖頭。

  “啊啊啊!!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別過來別過來……嗚……對不起……”房裏的女人在神經質地哭叫嗚咽。

  阿緣跟多數人不同,她恐慌的時候腦子裏不會是空白的,反而轉得更快, 越慌越快,一個一個信息在她眼前浮現。

  501的住戶門外有好幾袋放了很久的垃圾,有段時間沒出過門開過窗,嚴重缺少睡眠,疑神疑鬼, 反複檢查門鎖……她是不是曾經從貓眼裏看到了什麽,受驚害怕, 最終精神失常選擇了輕生?那她究竟看到了什麽呢?

  阿緣往門口的貓眼那瞧,難道……她摳著佛珠的力道加重,501對麵是502,從貓眼裏能看得到。

  那女人還在說對不起,她愧疚又痛苦,像是良知跟求生的本能已經交鋒了無數次。

  阿緣平時不喜歡刷微博看社會新聞,看多了會讓她被負能量侵蝕,從而對這個世界失望,對生活失去經營的信心,但她不看新聞不代表活在無菌室裏,她結合眼前所見所聽腦補出了一個惡性|事件。

  502的小姑娘被害了,501的住戶無意間從貓眼裏目睹了過程,凶手察覺到了她的存在,她被盯上了不敢出門不敢報警。因為她不能確定凶手被抓後能關幾年,她怕被凶手或對方家人報複,還怕被害的小姑娘變成鬼魂找她,就那麽把自己逼瘋了。

  房門突然從裏麵打開,女人走了出來,她還是穿著那身七分褲跟純色短袖,但她身上散發著淺淡的香水味道,沒有一絲難聞的酸水味。

  女人的長發紮成一個揪,露出纖長的脖頸,皮膚光潔,體型剛剛好,整個狀態看起來跟先前判若兩人。

  女人的眼裏也沒有神經質跟焦慮戒備,隻有被歲月特殊對待沒怎麽吃過苦的暖潤,她向阿緣跟林書蔚道謝,並接過單子簽字。

  “你們會裝跑步機嗎?”女人輕聲細語。

  “不會。”林書蔚道。

  阿緣瞥瞥靠在牆邊的大紙箱,原來裏麵是跑步機,怪不得這麽沉,她跟林書蔚搬得手都快要抽筋了。

  轉而又去打量眼前的女人,她看到了對方曾經的生活輪廓――熱愛和溫柔。

  阿緣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那一刻她感覺死神的刀已經把她脖子劃破了,她急匆匆拉著林書蔚離開。

  501的門在他們身後關上,門頭的藍底白字門牌號變成了黑色,像是被一支黑筆塗掉了。

  林書蔚倏地往樓梯上麵看。

  阿緣也看過去,她什麽都沒看見,後背的汗毛卻不受控製地亂豎了起來:“怎麽……”才說兩個字就被一聲低喝打斷。

  “快跑!”林書蔚一把抓住她的手往樓下衝。

  .

  陳仰給朝簡重新包紮了傷口,這次流血的狀況減輕了不少。

  朝簡從始至終都盯著陳仰,目光沒移開一寸。

  陳仰摸了摸朝簡被紗布條裹著的右手,又去碰他冰冷發白的指尖:“要不要吃奶片?”

  “我很渴。”朝簡看著他。

  “那你不能再吃了。”陳仰說,“水也沒了,忍忍,回去就好了。”他沒有多說,這時候任務要緊,但願能快一點結束。

  蟬在叫。

  阿緣和林書蔚沒死,卻也沒出來。時間所剩無幾。

  “完了……”鳳梨望著居民樓的出入口呢喃,向東跟他背靠著背,昏沉得厲害。

  “老大,仰哥站起來了,他是不是要進樓接應阿緣和林書蔚?”鳳梨驚呼。

  向東朝著黑暗墜落的意識凝住,他動了動眼瞼:“扯屁!”

  朝瘋批把陳仰護得跟眼珠子似的,不久前對方能放任陳仰進樓的原因向東大概能猜到,一,他當時離出口不遠,陳仰好脫離,二,他怎麽說也是老戰友了,現實世界跟任務世界都有交集,那可不是路人甲臨時隊友,三……還人情。

  向東寧願被砍也不想接受朝瘋批的恩情,朝瘋批也一樣。

  陳仰要進去救他,朝瘋批就割肉一般放開了手,想的是趁機把人情還了,誰也不欠。

  現在那家夥還能讓陳仰以身涉險?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絕不可能。

  向東彎下腰兩隻手扶住頭,朝瘋批的身體結構不像人,被他掐了脖子手廢了一隻,皮肉破爛可見森森白骨,血流了那麽多照樣生龍活虎。

  嘖,老子怎麽說也是一霸,竟然跟對方比較起來這麽菜。要是有強化體能的藥物就好了。

  陳仰停在居民樓前的出入口處,直視樓裏的陰暗,凝神留意裏麵的動靜。即便找到漏洞得知不帶著包裹進樓就不是送快遞的,他也不能貿然踏入。

  因為雖然能根據漏洞避開厲鬼,但還有提著斧頭追殺的凶犯。

  樓裏的時空一直在流動,時間點錯亂得沒有章法,可能還會因為快遞員的念頭發生改變,導致某段場景再現。除非看見阿緣跟林書蔚的身影,否則陳仰無法判斷究竟是什麽情形。

  幾秒後,陳仰的眼睛驀然一亮,他大步往樓裏走,一條手臂從後麵撈過來,將他勒回了原地。

  這麽一會功夫,兩道人影已經向出口奔來,伴隨著一股熱騰騰的血腥味。

  阿緣跟林書蔚擦過“任務失敗”的那條界線趕在最後一秒跑了出來,一出來就倒在了地上。

  大片鮮紅色覆蓋在阿緣背後的網球服上麵,一道猙獰可怖的血口從她左肩延申到右腰,活生生將她的後背斜斜地一分為二。

  林書蔚的傷集中在胳膊上麵,好幾道口子,最深的那道差點把他的小臂直接砍斷。

  “你們怎麽傷的這麽重?501出現了突發情況?”陳仰把昏迷的阿緣扶到一邊,蹲過去檢查林書蔚的傷勢。

  “碰到了生前的物業。”林書蔚的嗓音冷啞,吐字清晰,他的瞳孔也沒有渙散,意誌比向東還要強大。

  陳仰知道跟他說話的是林書蔚那個“四哥”,他問道:“那人拿著斧頭在樓裏走動?”

  “也許。”林書蔚說,“從五樓上麵下來的。”

  鳳梨聽得倒抽涼氣,他跟老大是在三樓到二樓的樓梯上遇上的那個瘋物業,而林書蔚阿緣是從五樓往下逃的,至少多兩層樓的危險。

  哪怕他們當時都好好的,形勢依舊艱難。因為林書蔚的體格很一般,他的朋友們都用他的身體,那幾人在簡單粗暴的單行線生死逃亡裏幫不上忙,而阿緣是女孩子,新人。

  林書蔚跟阿緣能有口氣出來已經是萬幸了。鳳梨抓著汗涔涔的後脖子想,要是樓裏沒有死後的物業鬼,不需要顧慮腳步聲,那局麵就能好不少。

  可是樓裏偏偏有兩個物業,一個死了的,一個活著的。

  前者會在快遞員的大動靜下現身,至於後者……一旦時空轉到他拿著斧頭追殺快遞員的時候,他就出現了。

  鳳梨在林書蔚的喊聲裏回神,他疑惑地看過去。

  “小鳳先生,能不能請你幫我拿一下包?”林書蔚指了指自己放在不遠處的大背包,用虛弱的,懇求的聲音說,“麻煩你了。”

  鳳梨一邊按照對方的要求去拿包,一邊咧嘴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他被叫先生了。還是林書蔚好相處,文文弱弱有禮貌。

  不多時,林書蔚從大背包的底層拿出一個藍色保溫杯,擰開蓋子往嘴裏灌了幾口,之後他的臉還是白的,神情卻變得淡然。

  陳仰掃了眼林書蔚手裏的保溫杯,底部跟瓶口毛糙糙的,泛黃發舊,看起來用很久了。

  “你喝的是什麽?”陳仰不動聲色地詢問,他沒聞到藥味,林書蔚怎麽一副麻痹痛覺的樣子?

  “水。”林書蔚輕輕閉了一下眼睛。

  陳仰愣住,他見林書蔚摩挲著保溫杯,聲音細如蚊蠅:“那次我靠它撐過來了,這次也可以。”

  原來是扭曲病態的心理作用。陳仰再去看時,林書蔚已經縮回了殼裏,換成那個強大的“四哥”出來扛傷痛。

  .

  中年快遞員騎著三輪車走了。

  “終於送完了。”鳳梨仿佛看見了勝利的曙光,他這趟出門隻是為了跟老大去檳城看海吃狗糧,怎麽沒想到會有這經曆,人生因此天翻地覆。

  陳仰望著中年快遞員離開的方向,他們送快遞是為了通過住戶收集線索,現在快遞不送了。這也是一種提示。

  說明支線的作用到此為止,剩下的就是根據已有的線索拚湊出主線連起來。

  任務壓根就不是送快遞,所以他們送了一批又一批卻還在這。

  “進樓吧,我們要快點了。”陳仰說完就去看地上的林書蔚,“你呢?一起?”

  林書蔚捂住傷得最重的地方慢慢起身,他用行動回答。

  “那阿緣怎麽辦?”鳳梨的尾音還沒落下,小襄就踩著高跟涼鞋走過來了,她脫下阿緣的運動鞋給自己換上說,“我來背。”

  “你背?不行的吧?”鳳梨打量她纖瘦的四肢,遲疑道。

  小襄背起昏迷不醒的阿緣,平靜道:“我不喜歡欠人情。”現在是個兩清的機會。

  台階下的向東咂嘴,畫家也是那死樣。

  在任務世界欠的人情,任務世界還,越快還掉越好,生怕那種情緒會成為幻境的素材。

  “你是要鳳梨攙扶還是?”陳仰問向東。

  “還是你背我?”向東做填空題。

  陳仰示意他看自己身邊的朝簡,並對他投過去一個“那怕是不行”的眼神。

  向東的狀態差,情緒起伏沒有平時那麽激烈,他沒爆粗口,隻回了陳仰一個白眼,以此表達他日了狗的心情。

  陳仰察覺到朝簡的眸光,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做任務以來,陳仰的背部基本都是朝簡的地盤,不久前背向東是危難之際,整個過程不到半分鍾,他剛出來,朝簡就把向東從他背上撥下去了。

  吃獨食。

  陳仰生平第一次用另一種心態體會這三個字的含義。

  .

  十人隊還剩七人,其中四人都受了傷,一個比一個嚴重,這裏沒有醫藥用品給他們用,必須盡快離開任務地。

  七人一起進了居民樓。陳仰和朝簡並肩走在最前麵。

  小襄背著阿緣,鳳梨攙著向東。林書蔚最後一個,他走得很慢,嘴裏嘀嘀咕咕,每次他的意識隻要稍微模糊一點,就會有一雙手把它拉扯起來。

  “太弱了,書蔚,你太弱了,真的太弱了!”

  “小林確實弱了點,回去要鍛煉身體啊。”

  “我早就說過他很菜,要訓練他,你們全寵著,我當壞人,嗬。”

  “好了聽我說,我剛才分析了一下,書蔚想要擁有四哥的身手,幾率為零。”

  “……”

  林書蔚憑借一己之力讓隊伍裏多了一絲人氣。

  陳仰站在樓梯上往後看,他看到了一路的鮮血,疼痛,堅持,以及活下去的鬥誌。

  ――他們是一群要回家的人。

  陳仰的心跳徒然加快,像軍隊出發時密集的鼓點,咚咚咚地在他胸腔裏敲擊著,他聽著那鼓聲握緊拳頭,血脈僨張,神情卻是截然相反的恍惚,眼眶濕紅。

  腰上多了一隻手,輕推了他一下,他猛然從那股怪異的亢奮和哀傷裏抽離出來。

  “走。”朝簡在他耳邊說。

  陳仰於是抬起腳繼續往上爬樓梯,每到一層都會被一種死亡的氣流浸一遍,從頭到腳從外到裏。

  此起彼伏的紊亂呼吸聲在陳仰背後連成一片,到五樓的時候,攙著向東的鳳梨提議歇一歇,不行了。

  “要歇也不能歇在這,去六樓。”小襄背著阿緣爬樓。

  “那去六樓……”鳳梨小聲念叨著前行,“我恐高是怎麽回事……天台會不會站滿了鬼魂……”

  “有你的,別念了,念得老子頭暈。”向東撥開鳳梨的手,拍了下他的腦袋,扶牆自己走。

  林書蔚從隊伍的最後上來,越過陳仰和朝簡,一步步往上走。

  陳仰的視線從林書蔚滴血的胳膊上收回來,拉著朝簡沒受傷的手跟上隊伍。

  在這樣昏暗的老樓裏走路,總有種後麵有腳步聲的感覺,毛毛的。

  七人停在了六樓,林書蔚不開會了,氣氛就變得沉重又緊繃。

  陳仰站在樓道裏,餘光不停在樓上跟樓下之間掃動,這一棟居民樓裏隻有102,401,601和七樓的兩個住戶沒有快遞。

  “陳仰,”林書蔚喊他,“如果那個物業提著斧頭出現,你能不能打?”

  陳仰看向他蒼白冷峻的臉,說實話:“沒打過,不知道。”

  “打得過也沒用,他是打不死的。”向東把頭靠在牆上低喘。

  陳仰很快明白向東的意思,那個活著的物業隻是過去時空裏的一個片段,無限循環一樣。

  很麻煩,最好不要遇到。

  .

  “嘎嘣”

  朝簡的牙關張開又合上,奶片在他齒間四分五裂。陳仰聽著朝簡咬奶片的聲音裏,眉頭忽地跳了跳,怎麽好像聽見了鈴鐺聲……

  聽錯了?

  陳仰這麽想的時候,他就再次聽到了鈴鐺聲,確定沒有聽錯,真的有。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從樓上傳來的。

  “叮鈴”

  “叮鈴”

  那個小女孩從七樓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