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浴場歡迎你
作者:西西特      更新:2020-06-25 07:32      字數:9600
  陳仰既尷尬又窘, 都是向東那家夥亂七八糟,害得他也亂七八糟。

  “明天要起早,不要再動了。”

  朝簡嗓音又低又啞, 他說完就轉過身,跟陳仰背靠背。

  陳仰這回沒有再別扭, 他大枕邊這位六歲,再大點都能當叔叔了, 自然點,別想奇怪的東西,莫名其妙。

  不過, 少年人成熟寬闊的背脊貼著自己, 體溫很高, 有點燙,那股血性往他的衣物裏滲。

  陳仰血管裏的血液流動的速度快了幾分, 躁躁的。

  有些熱。

  快要到夏天了。

  床小了就是不行……

  陳仰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身上有傷的人, 睡覺的時候會時不時的醒過來,潛意識裏總擔心自己會壓到傷口。

  然而陳仰卻睡到了天亮。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自己的雙手像是漂浮在一片微涼的海裏,他就很放心的睡覺, 不擔心手指頭碰到被子。

  夢結束的時候,陳仰就醒了,他打了個哈欠,眼裏包著一泡生理性淚水,聲音懶散的問坐在床邊穿鞋的少年。

  “昨晚你睡得……”

  話沒說完, 答案已經出來了。

  少年的腦袋歪了歪,眼裏有很多血絲, 眼下是一片深重的青色暗影。

  這是一夜沒睡的模樣。

  .

  陳仰睡飽了的懶勁頓時沒了,少年在沒有熏香且嘈雜的任務世界都能睡,怎麽昨晚不行?

  是床的原因?

  八成是了,小到挪不開身,睡得不舒服。

  陳仰從被窩裏坐了起來,安撫的說:“回去睡吧,回去睡。”

  朝簡係好一隻鞋的鞋帶,換一隻穿。

  “雨還沒停。”他說。

  “天氣預報不準,昨天我看的根本沒雨。”陳仰夠到床上的外套,手往袖子裏伸,翻起來的指甲被刮到了,那感覺直擊太陽穴,他咬著後槽牙吸氣,拔掉,一定要拔掉,盡快拔。

  陳仰蜷起手指,小心翼翼穿衣服。

  “我打算就在這邊的醫院拔指甲,等不到回去了,早拔早解脫。”

  朝簡看向門口。

  外麵傳來了陳奶奶的腳步聲。

  老人家很懂禮貌,沒有直接開門進來,而是先在門外敲了敲。

  “小陳,小朝,你們起來了沒啊?”

  “起來了。”陳仰應聲,他下了床,趿著拖鞋去開門。

  .

  陳奶奶拎了一個紅色大水瓶進來,她發現了一個驚奇的事情。

  屋裏兩個年輕人的精神狀態跟她想象的剛好反了。

  手指甲翻了三個半的,眉眼很有朝氣,瞧不出一絲困倦,而手沒事的那個渾身低迷,一看就是沒睡好。

  陳奶奶自動理解成是弟弟一晚上都在照顧哥哥。

  弟弟的性子外冷內熱。

  “就放那,”陳奶奶攔下要疊被子的少年,“回頭等天好了,我再洗洗曬曬,現在不用管它。”

  朝簡聞言便沒再堅持。

  拄著拐鋪疊被子有一定的難度,平時都是陳仰幹這個活,現在他手不行。

  回去了,家裏的被子怕是隻能隨便團一團。

  .

  吃過早飯,陳仰把車開了進來,車身濺了一堆泥巴是小事,洗洗就行,麻煩的是……

  陳仰數了數車上的劃痕,三道長的,兩道短的。

  村裏的路很窄,荊棘一路相送,就成了現在這幅景象。

  陳仰吞了口唾沫,路非常不好走,他提著心吊著膽,一直在水溝邊緣遊走,好不容易開到陳西雙家門口,結果還要修車。

  車很新,剛見麵的時候是黑武士,開起來既舒適又帥氣,這會醜不拉幾的,堪比鳳凰鳥淪落成了土小雞。

  陳仰自責的歎氣:“你跟車主講講。”

  朝簡一手抵著拐杖,一手拿著陳奶奶做的蒿子粑粑:“講什麽?”

  “漆劃掉了,還挺深的,簡單的拋光不行,我得重新做。”

  陳仰按了按眉心:“你幫我轉告一下歉意,我盡量找好點的店,讓車送回去的時候跟原來的一樣。”

  朝簡:“不用。”

  陳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朝簡吃到蒿子粑粑裏的五花肉,醃的,肥而不膩,也很入味,他細嚼慢咽完道:“你去跟陳奶奶說,我們想帶點這個走。”

  陳仰也喜歡吃,此蒿子跟超市賣的炒菜的蒿子不是同一種。

  據陳奶奶說清明節前後是蒿子長得最好的時候。

  剁碎了和麵,做的粑很香。

  找老人要蒿子粑粑的活,朝簡是幹不來的,隻能陳仰出馬。

  陳仰往屋裏走,他心裏掛念著車劃痕的事,沒走三五步就後退到朝簡麵前:“車真不用我做漆?”

  “嗯。”

  陳仰問道:“那洗車呢?”

  朝簡把最後一塊蒿子粑粑吃完:“開回去丟樓下就行,會有人來取走。”

  陳仰:“……行。”

  .

  陳奶奶一大清早就去菜園子裏摘了很多蔬菜,裝了好幾個袋子,全放進了後備箱裏麵。

  草藥不好塞就放車後座。

  陳奶奶還把一個桶拎到了車裏,底下鋪著一層青菜,上麵放著土雞蛋,再用青菜壓一層。

  大部分雞蛋是攢的,小部分是陳爺爺早上在其他人家買的。

  陳仰來的時候,車裏就一個背包,回去的時候滿滿當當的,都是老人的善意。

  陳仰坐上車,餘光隔著模糊的車玻璃瞥向院子,他又去看昨晚自己跟朝簡睡覺的房間。

  窗外有一棵石榴樹。

  枝葉被風吹著掃動的時候,是有那麽點像有個人站在那裏。

  陳仰降下車窗,迎著細雨喊道:“爺爺奶奶,要是家裏有什麽事,你們可以給我打電話。”

  “隨時都可以!”

  兩個老人揮手點頭,車開出村子了,他們還在屋簷底下看著。

  .

  陳仰用手掌打方向盤,手指頭往上翹著,他屏息開車,直到車子擺脫了掉進水溝的危機才說話。

  “也不知道我的爺爺奶奶要是活著,現在會是什麽樣。”

  朝簡的手肘靠著車門,闔著眼漫不經心道:“身子佝僂,一頭白霜,滿臉皺紋。”

  十二個字終結了這個話題。

  陳仰的傷感因此煙消雲散,他隻是一時的有感而發。

  家人在他的人生裏占據的麵積很不均勻。

  如果親情的總分是十,那四個老人是零,父母大概是零點2,妹妹是滿分。

  這取決於相關記憶的濃稠度。

  副駕駛座上響起了悠長的呼吸聲,陳仰轉頭一看,少年睡著了,他把車開穩點,慢慢的往醫院駛去。

  .

  陳仰定位的是這裏的一個縣醫院,車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本想自己去的,沒料到車剛停好,少年就醒了。

  “你在車裏等我就行。”陳仰說。

  朝簡徑自解開安全帶下車,陳仰見狀隻好讓他跟著。

  翻上去的指甲蓋會帶來視覺震撼,陳仰一次翻了三個半,他一進醫院,四根手指就成了焦點。

  有同情的,也有惡心的。

  陳仰排隊掛了號,拎著病曆本找朝簡,發現他身旁多了個氧氣美女。

  大廳裏的人頻頻側目,長得好看的站在一起,別提有多賞心悅目了,就算不是自己家的,看幾眼也能心情愉悅。

  陳仰心想,是很賞心悅目,他走近的時候,美女剛開始她的搭訕。

  “帥哥,你要掛哪個科?”

  “可以上那邊問的。”

  “隻有你一個人嗎,你這樣子,怎麽你家人沒陪你過來?”

  美女年紀輕輕的,眼神裏散發著母愛。

  朝簡掃一眼她放在自己拐杖上的手,目光裏是毫不遮掩的抵觸跟冷意。

  美女難為情的拿開手,她慢吞吞站起來,一臉“我竟然被嫌棄了”的懷疑人生樣。

  “一樓還是二樓?”

  美女聽到聲音就立即坐回去,臉上揚起一抹純淨的笑容:“掛號嗎?一般都是在……”

  旁邊傳來一道男聲:“就在一樓。”

  美女聞聲望去,是個瘦高男人,她又去看少年,原來有人陪著啊。

  兄弟嗎?長得不像。

  那就是朋友。

  而當他們站到一起的時候,美女就感覺到了那種插不進第三者的氛圍。

  敢情少了個字,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美女被真相打擊的風雨飄搖,她冷不丁的看見了瘦高男人的手指,嚇得不輕,母愛又出來了。

  這也太慘了吧,真可憐。

  所以不是他陪少年來看腿,是少年陪他來看手。

  .

  陳仰接收到了美女的羨慕跟祝福,他不明所以:“怎麽回事?”

  朝簡:“不用管。”

  陳仰帶他去診室那邊,感慨的說:“像我們這類任務者,很難有情感生活。”

  說沒就沒了,對自己都負不了責,更何況是別人。

  朝簡駐足:“你想談戀愛了?”

  沒等陳仰開口,他又道:“還是要結婚?”

  陳仰說:“都沒想。”

  朝簡垂眸俯視他,半晌道:“可以想,找同類。”

  “算了,不現實,生命都沒保障,哪有心思談情說愛。”陳仰笑笑,“再說,我要是找個任務者媳婦,那她必須跟我同吃同住,做我搭檔。”

  “現在我們在一塊兒,默契也培養出來了,我沒想過再去重新組隊,加人進來的話,三個人……”

  朝簡拄拐走了。

  拐杖敲地麵的噠噠聲既冷又沉,顯露出少年人躁戾的情緒,猶如晴天下冰雹,來得毫無預兆。

  陳仰把沒說完的話咽回去,他困惑的捏住病曆本,受傷的手指頭一陣抽搐。

  操。

  陳仰罵了句髒話。

  .

  拔掉指甲以後,陳仰什麽都不想了,身份號,康複院,任務,人生,計劃,將來等等,全都死在了四片指甲之下。

  陳仰攤在椅子上麵,左手的中指裹著紗布,右手是食指,中指,無名指裹了一層。

  他後仰頭,後腦勺靠著椅背,眼睛閉著,臉上一點血絲都沒有。

  朝簡坐在一旁看自己的左腿,一語不發。

  “阿嚏――”

  陳仰前傾身體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我好了,我們走吧。”

  朝簡跟他同時說話:“回去訓練。”

  “什麽?”

  陳仰問完就反應了過來,他開心的說:“行,我會給你製定一個計劃表。”

  “從雙腳著地的站起來,到站半分鍾,一分鍾,兩分鍾……直到站穩了,我們再走。”

  陳仰拍拍少年的胳膊:“我說個話,你看你能不能聽進去。”

  “你的腿是心理原因導致的不能走,不如你試著去找引發這一切的人或者事,俗話說,解鈴還須係鈴人。”

  朝簡並沒有接這個話題,隻道:“從明天開始。”

  陳仰點點頭:“好。”

  看來是聽見了,沒聽進去。

  陳仰不動聲色的瞥了瞥少年的左腿,不想走,不敢走,不能走,這三者看似差不多,實際有很大的區別。

  要找到病因,才能對症下藥。

  可少年明顯不會說,陳仰曾經受過刺激,有心理陰影,多少能理解對方的逃避,他也不願意把待在康複院的那三年多攤開,更不想去拾起自己選擇遺忘的那些記憶。

  每一幕都帶著血的味道。

  .

  返程很順,陳仰跟朝簡在路上吃的午飯,回三連橋就躺著了。

  他倆在大床上睡了個午覺,爬起來給鄰居們送草藥。

  鄰居們回以高漲的熱情。

  陳仰要在一個鄰居家裏待上好一會才能去下一家,然後又是新的一輪我問你答,你問我答。

  話說多了,缺氧,陳仰到平房那邊的時候,嗓子都啞了。

  嘮嗑也不是個輕鬆活。

  陳仰拎著手裏的最後一袋去武叔家,門是開著的,院裏沒人,他站在門口喊了幾聲。

  “來了!”裏屋傳出武叔的聲音。

  之後又沒了動靜。

  陳仰過了會才看到人,他驚訝道:“叔,你這是怎麽了?”

  武叔一條褲腿是濕的,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

  “摔了。”武叔揉腰,眼睛往陳仰旁邊的少年身上看,“這是?”陳仰介紹道:“他叫朝簡,就住在你們這一塊。”

  武叔揉腰的動作停了停,他記得上次早早問這一帶有沒有姓朝的人家,還問有沒有長得比明星還帥的男孩子。

  今天帶過來的不就剛好符合。

  那早早當時就是在打聽這個孩子嗎?兩個人的關係看起來很不錯。

  “真是咱們這的?”武叔狐疑的說。

  陳仰咳了聲:“真的,他小時候確實住在這裏,隻不過沒怎麽出過門,後來就去國外了,最近才回來。”

  武叔說:“這樣啊,那就難怪了。”

  “麵生得緊。”他明晃晃的打量少年,長得好,穿得好,氣質也好,就是腿不好。

  這塊的平房戶他一清二楚,小孩子是根據大人長的,他就沒見哪個的輪廓能對的上這個少年。

  朝簡不在意武叔的視線,他神色如常的立在原地。

  武叔問道:“哪一家的?”

  朝簡沉默。

  見武叔看過來,陳仰糊弄的揮了下手:“就那邊。”

  劃拉了一圈範圍。

  武叔象征性的瞧瞧:“噢……噢噢。”

  .

  陳仰把草藥給了武叔,告訴他每次泡腳大概抓多少。

  “這個好。”武叔說出一串疊音,“這個好這個好,你嬸嬸背上長濕疹,老毛病了,總是好不了,說不定泡一段時間能有效果。”

  陳仰說:“還是要多鍛煉身體。”

  “難。”武叔歎氣,“道理都懂,亞健康的人一抓一大把。”

  “你嬸就跟那些小孩子一樣,今天腰酸背痛,發誓明天一定要鍛煉,到了明天照常懶成一灘。”

  陳仰抽了抽嘴:“那叔,我就先回去了啊。”

  “誒誒。”武叔目送陳仰跟少年出了院子,他正要去關院門,忽然想起什麽,幾個大步衝出去:“等等!早早!你等等!”

  武叔喊住陳仰,懊惱的拍腦門:“看我這記性,這麽大的事都能給忘咯。”

  陳仰問是什麽事。

  “你在這,我馬上過來。”武叔急急忙忙回去。

  下午兩三點,巷子裏既不明亮,也不昏暗,光澤十分溫和。

  陳仰看著牆腳的幾塊青苔,抬起腳蹭了蹭。

  這個動作飽含童趣。

  “早早。”

  寧靜中響起少年的聲音,陳仰把抵著牆腳的腿放下來:“小名。”

  朝簡看了他一會,喉嚨深處發出渾沉的音節,一字一頓:“陳、早、早。”

  陳仰:“……”

  這麽個停頓法,名字叫起來有種正式的感覺,像是某種什麽預示,有非常強烈的儀式感。

  朝簡側過臉看巷口,眼眸半垂:“三個字的比兩個字好叫。”

  陳仰無所謂:“隨便你。”

  “早早。”

  陳仰:“……昂。”

  .

  不多時,武叔從院裏跑出來,懷中多了個東西,活物。

  那是武玉的狗。

  陳仰一眼就認出來了,隻是這條狗沒像之前那樣,一眼不眨的看他,而是兩眼緊閉,像狗玩偶。

  “早早,小玉把這小不點放家裏了,叫我給你送去。”武叔說。

  陳仰難掩震驚:“給我?是不是弄錯了?”

  “這怎麽能弄錯,小玉的原話是,她回來前,狗放你那。”武叔把狗往陳仰那送送,“它不像別的狗,不叫喚,是個啞巴,吃喝拉撒什麽的也好打發,你抱著看看。”

  陳仰伸了伸顫著紗布的手,又收回去,他短時間內不太能適應這個走向。

  武叔剛才還說好打發,現在卻用一種扔燙手山芋似的架勢,把狗塞到了陳仰懷裏。

  陳仰渾身僵硬的托著狗:“武玉有說什麽嗎?”

  “沒有,隻讓我把狗交給你。”武叔犯嘀咕,“她沒跟你說一聲嗎?按理說應該是要打個招呼的。”

  陳仰安慰道:“可能是忘了吧。”

  武叔聽他這麽說,心裏的不安就消散了很多。

  陳仰感覺懷裏的狗沒什麽重量,看來隻是毛多:“那她什麽時候走的?”

  “上午。”武叔說,“這狗一聲不吭的,我就給忘了。”

  “要不是你來看我,給我送草藥,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想起來。”他歎氣,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家裏的寵物也是一個理,不會叫,跑哪了都不知道,那肯定會被忽略。

  陳仰問道:“武玉有沒有說哪天回來?”武叔搖頭:“沒說。”

  “出差了吧,狗帶著不行。”他摸了摸搭在陳仰胳膊裏的小狗腦袋,“早早,你幫忙照看著點,啊!”

  陳仰的心底生出一種不太好的感覺,武玉有多重視03 ,他很清楚。

  武玉去哪了,去做什麽了,不能帶著狗?

  陳仰也不是很懂,武玉是依據什麽選定他來暫管這條狗。

  托孤一般。

  .

  陳仰臨走前問狗吃什麽?

  武叔這才想起來武玉還有叮囑:“等小不點睡醒了,給它喂點牛奶泡的麵包,別的它不吃。”

  牛奶泡麵包?好嘛,兩樣家裏都沒有。陳仰隻好抱著狗去小區附近的超市。身旁的少年比往日還要沉冷。

  “它叫03。”陳仰給朝簡看狗,“還行吧。”

  朝簡一個眼神都沒給。

  陳仰湊頭聞聞狗毛,沒什麽味道,他捋一把,撈起來看看,也不掉一根。

  這狗好養。

  從超市回去,陳仰把狗放沙發上麵,彎腰觀察。

  狗一直在睡,沒有半點要醒的跡象。

  “是不是生病了?”陳仰奇怪的想,他有兩個星期沒碰到武玉了,自然也就沒見過這狗。上次還是在健身器材那裏。

  悉悉索索聲傳來,陳仰指著沉睡的小狗,對拆麵包的少年說:“那是給它吃的。”

  朝簡咬一口麵包。

  陳仰的腦子裏蹦出三個字,吃獨食。

  他看看溫順的狗,看看吃著麵包的不定時炸|彈危險分子,果斷的選擇不再多說。

  算了,等狗醒了再操心它的食物吧。

  .

  陳仰給武玉打了電話,意料中的不在服務區,他把手機放一邊,又拿起來刷微博刷新聞。

  青城沒什麽大事。

  陳仰翻了翻微信,他一共就四個好友,張琦,向東,武玉,孫文軍。

  最後一個拉黑了,現在還沒加回來。

  陳仰忽然說:“朝簡,我們要不要加個微信?”

  朝簡把手機給他。

  於是陳仰一手包辦了他們的好友關係。

  從給朝簡的手機下微信,到接受好友申請,全是他自己操作。

  “備注就是名字啊。”陳仰用一根手指戳鍵盤。

  朝簡叼住麵包,長臂一伸:“給我。”

  陳仰把手機遞過去,他伸頭掃了眼,表情一言難盡。

  朝簡給他的備注是一個字。

  【早】

  陳仰劃拉自己微信上的聊天記錄,昨天他回複了張琦,說下半年打算就在家待著,明年再找工作。

  張琦叨嘮了一番,讓他到時候確定好時間說一聲。

  明年說不定康複院還有空崗位。

  陳仰沒抱什麽希望,哪可能他一想找工作,康複院就有空缺。

  .

  家裏多了一條狗,一點影響都沒有,仿佛一個裝飾物,隨便挪哪都行。

  陳仰一個下午看了它十幾遍,每次都是先從腦袋到尾巴摸上一通,再去撓它肚皮,捏它下巴。

  朝簡的態度跟他截然相反,一次都沒看。

  晚上的時候,陳仰要叫外賣,朝簡不同意,說難吃。

  兩人對視了一小會,一同進了廚房。

  需要碰水的部分朝簡負責,切菜也是他來,剩下的都交給陳仰。

  技術含量高的,新手做不來。

  陳仰用左手炒菜,中指翹得高高的,他不時指揮朝簡拿個碟子,倒點生抽,灑點胡椒粉。

  油煙機開到最大檔,呼啦啦的吹著,廚房裏的飯菜味依舊很濃。

  “湯不燒了吧。”陳仰犯懶了。

  朝簡抿直唇:“我來燒。”

  “那你來。”陳仰把主戰場交給他。

  朝簡把水壺裏的開水倒進了鍋裏,接著就把冰箱上頭的半包紫菜拿了下來。

  紫菜湯啊,可以,這個簡單,隨便搞搞就行,陳仰在一旁想。

  兩分鍾後他才知道自己想太多。

  陳師傅忍不住的提醒:“蛋液要邊倒邊攪。”

  朝徒弟繞著圈圈往鍋裏倒蛋液。

  “小蝦米忘了放了。”陳仰說,“還有砧板上的蔥。”

  “你別說話。”

  朝徒弟手忙腳亂,拐杖“砰”一下把半開的櫃門揮了上去。

  陳師傅默默撤了。

  .

  師傅跟徒弟合作出來的晚餐是三菜一湯。

  魚肉燉湯是C位。

  陳仰手疼,胃口不怎麽樣,他隨便吃了點就放下勺子,看著朝簡吃。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陳奶奶的影響,陳仰竟然覺得這麽看人吃飯,心裏有種微妙的滿足感。

  “雞柳不能放到明天,燉湯也是。”陳仰說。

  朝簡默默的挨個清空。

  除了湯。

  陳仰伸頭一瞧,還剩不少,他抱著這是朝簡第一個成品,不能讓對方太受打擊的心態,把湯給喝了。

  喝完就後悔了,父愛不是這麽用的。

  該打擊還是要打擊。

  否則怎麽會成長,怎麽會有從哪跌倒從哪爬起來?

  “你這個湯……”

  陳仰組織著語言,批評的話已經掛到了嘴邊,少年繃著臉一聲不吭的看過來,給他一種緊張跟期待的錯覺,他抹把嘴,把那句批評給抹掉了,換成兩個字:“挺好。”

  朝簡冷淡的發出一個音:“嗯。”

  “你走吧,桌子我收。”

  陳仰點點頭,他手沾不了水就不添亂了。

  .

  狗沒換過一次姿勢。

  陳仰坐在沙發邊給它拍了一組照片,大多都是特寫。

  廚房裏傳來驚心動魄的聲響,陳仰的屁股下意識抬起來,他又控製住自己的坐了回去。

  有些孩子這個不會,那個不會,都是家長給慣的,不給他們長大的機會,還怪他們不懂事。

  陳仰剛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下一刻就給推翻了。

  幹嘛給自己按這一套,他又不是養兒子。

  陳仰繼續拍照,拍完就去整理相冊,任務世界拍的一回來就沒了,自動清除。

  現在他手機裏的照片不多,幾乎都是狗照。

  陳仰往前翻,看到了日記本第二頁的照片,他突發奇想的從茶幾底下拿出小本子跟筆。

  朝簡幹完活走出廚房的時候,陳仰對他招招手,等他走過來了,就把本子上的東西給他看。

  四條橫線,兩長兩短。

  陳仰用好奇的語氣說:“這是我在一個密室逃脫類的貼吧找到的,是個很難的迷題,你看著這個,會想到什麽?”

  朝簡抽紙巾擦手:“線條。”

  陳仰:“……”

  “還有呢?”

  朝簡用拐杖把垃圾簍撥到腳邊,將髒紙巾丟進去:“一對二。”

  陳仰:“……”

  陳仰讓朝簡認真點。

  朝簡在他旁邊坐下來:“兩條一樣長的橫線,兩條一樣短的……”

  陳仰端走茶幾上的一盤奶片,朝簡拽他:“圖形。”

  “什麽圖形?”陳仰手抖了一下,奶片掉了很多到朝簡身上。

  朝簡撿起來一個撕開:“連起來。”

  陳仰把筆夾在食指跟中指之間,小心謹慎的連起了四條線。

  看不出是什麽東西。

  陳仰記得日記本的第三頁是十一根線條,全部一樣長,他照這個思路用手虛虛的劃出來,連了連,就是個長方形。

  那種形狀的東西多了去了。

  陳仰咬著筆尖想,不一定就是連線看圖形,對應著找物品。

  現在隻能說有個方向比沒有好,先摸索著,也許摸著摸著,思路就寬了起來。

  思路一寬,找對方向的可能性就會增大。

  陳仰對日記本的在意程度不比那本書少,他琢磨著,要不要找個時間會一會那個香月。

  可他又不想去康複院,怕遇上孫文軍。

  最好是能在外麵碰頭。

  嘴裏的筆尖被扯了出去,陳仰遲鈍的去看少年。

  “髒不髒?”朝簡嫌棄的皺眉。

  陳仰心說,管得真寬。

  .

  當天夜裏,陳仰翻了個身,趴著睡,臉壓著的地方冰涼涼的,觸感不是被子,他一下就醒了。

  視野裏漆黑一片。

  陳仰伸了伸腿,碰到了什麽,他用左手去摸,發現是個帳篷。

  “……”

  “朝簡?”陳仰在黑暗中輕喚。

  沒有回應。

  這是個單人帳篷。

  陳仰的心往下沉,朝簡沒一起進來嗎?他摸索著拉開帳篷,腥鹹濕冷的海風撲了他一臉。

  隨後是海浪拍打礁石聲,嘩啦嘩啦的響著。

  陳仰的心沉到了穀底,他這第六感,好的不靈壞的靈。

  比起下海,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搭檔不在。

  陳仰身上穿的棉質格子睡衣,他為了避免在被指定接任務的時候,身上沒有身份號而麵臨任務直接失敗的抹殺,那東西都是隨身攜帶的,睡覺也揣著。

  所以他現在渾身上下隻有身份號。

  這次的行當比上次還要少。

  陳仰被海風吹得打哆嗦,他有多冷就有多煩躁,正當他打算先回帳篷裏,等天亮了再說時,左邊傳來了輕微聲響。

  是其他任務者,還是鬼?

  那聲響越來越近了,陳仰的心跳漸漸停下來,他僵在帳篷邊,沒有輕舉妄動。

  “是我。”

  低低的聲音響起。

  陳仰猛然跑出去,他跑得太快,刹不住車的撞上黑影。

  朝簡被撞得倒在了沙灘上麵,身上還壓著一個重物,他的喉間溢出一聲悶哼:“跑什麽,不多問問,你就不怕是鬼裝的?”

  陳仰氣喘籲籲:“早先我是擔心有鬼偽裝你,後來感覺不太可能,難度太大。”

  他避開受傷的手指頭,摸黑爬起來:“你從哪過來的?”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朝簡說。

  陳仰顧不上清理衣服上的細碎沙子,他彎腰拉起朝簡,跟對方一起站在空寂的沙灘上麵。

  “這次的任務隻有我們?還是說我們是第一批到的?”

  朝簡突然側頭。

  幾個瞬息後,那個方向掃來一束光亮,伴隨著一聲誇張的驚喜。

  “哇!”

  陳仰的眼皮跳了跳,踩著沙子朝他們走來的不是文青又是誰。

  文青停在陳仰跟朝簡麵前,舉著手機照了照他們,又把手電筒的光對著自己,還是那張普通的臉,厚劉海,邪氣的笑。

  “帥哥,栗毛,真高興還能再遇到你們。”

  陳仰:“……”

  文青還沒好好開展一場感人肺腑的敘舊,其中一個帳篷裏就出來一個人影。

  那人驚惶失措的問:“請……請問這裏是……是什麽地方?”

  “歡迎來到海水浴場。”文青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