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集
作者:西西特      更新:2020-06-25 07:32      字數:10151
  陳仰的心往下沉了一截, 在他的認知裏,搭檔隻是腿不行,身手有限, 觀察力跟邏輯都很強,感官也異常的敏銳。

  第一個任務的石洞重疊空間, 交疊點,第二個任務裏影子沙漏的重合處, 到這個任務,祠堂的違和,牌位的細節……

  可以說是解密高手。

  強的非人類, 腦子裏像是裝著一台高強度運作的機器, 一堆的代碼在走。

  現在連搭檔都沒想出拜祖的漏洞, 陳仰……

  陳仰沒死心,他搭上少年的肩膀, 很小聲的說:“你再想想。”

  朝簡撥開陳仰的手:“站好。”

  陳仰站好了,眼睛繼續盯著麵前的人, 半晌他歎口氣,他想起來火車站那會兒,這位提醒過他,自己不是全能的, 讓他不要指望問什麽都有答案。

  都提醒兩回了,他怎麽還是記不住,很不合理。

  陳仰尷尬的捏了捏脖子,為什麽隻要一碰到解決不了的事情,他潛意識裏就會把擺脫困局的希望壓在這位身上, 而且還認為對方一定會給他帶來曙光。

  這種想法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

  陳仰頭有點疼,搭檔都是這樣的吧?能把後背交出去, 一般的信任做不到。

  “大家都想想。”

  陳仰的視線挨個掃過麵如死灰的隊友們:“拜祖的危機要怎麽破解。”

  沒人坑聲。

  想不出來,他們已經站在了黃泉路口。

  “還有不到半小時就零點了。”王寬友吐出一口沉重的氣息。

  眾人決定不回去了,他們分成幾波找個地方躲了起來,想看看祠堂上方另外兩把椅子的主人是誰。

  .

  祠堂附近沒有好的藏身地,大家隻能往外圍找。

  朝簡即便拄的是雙拐,時間久了也會累,陳仰找了個地方讓他坐下來。

  就是個倒扣的缸子。

  “不要挑剔了。”陳仰拍拍坐在缸子上的少年,“坐著總比站著好。”

  朝簡克製著想起來的衝動,闔起眼道:“你安穩點。”

  陳仰莫名其妙:“我沒做什麽。”

  “你心跳太快,吵到我了。”

  陳仰:“……”

  心跳確實快。

  陳仰躲的這個角度能看見通往祠堂的其中一條路徑,他迫切的想知道前來拜祖的人會不會經過這裏。

  心髒跳動得頻率緩不下來。

  陳仰走開點,一言難盡的打量缸子上的那位:“你的耳朵是怎麽長的?”

  朝簡不理他。

  陳仰搖搖頭就一屁股坐到地上,靠著蜂窩土牆閉目養神。

  另一邊,王小蓓跟小襄,陳西雙在一起。

  王小蓓其實不太想陳西雙到她們這邊來,他跟薑人那麽像,簡置就是最佳附身之體。

  “待會有情況,我們先跑。”王小蓓悄悄跟小襄說。

  小襄倚著牆,沒說什麽。

  王小蓓熱戀貼冷屁股,有些不爽,她不由得想,還是項甜甜好,下一刻她的背上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別想死人了。

  旁邊的青年突然靠過來,王小蓓的神經末梢正處於繃到極致狀態,她大叫道:“你幹嘛?”

  陳西雙嚇一跳,他扁扁嘴:“我有點怕。”

  王小蓓借著從烏雲裏露出來的月光看他,腦子裏想到的是另一張臉,薑人的臉。

  “你去其他人那裏不行嗎?”王小蓓忍不住說。

  陳西雙怔了怔,難為情的撓撓頭發:“好吧,我去找其他人。”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不走不行了,陳西雙摸摸自己的臉,垂頭喪氣的就要離開,小襄叫住了他。

  “就在這吧。”小襄說,“拜祖快開始了。”

  陳西雙小心去看王小蓓。

  王小蓓對上他那雙水靈靈的眼睛,整個人都不好了,她越去想那張臉,就越覺得像。

  “村裏的兩個薑大還沒出現,也許是走的其他路。”王小蓓避開陳西雙的視線,“希望拜祖結束後我們都好好的。”

  陳西雙降低存在感的不出聲,呼吸都放得很輕,生怕自己被孤立了。

  王小蓓突然神經質的尖叫:“別看我!”

  陳西雙無辜的說:“我沒有啊,我眼睛是閉著的。”

  王小蓓一抖:“你撒謊,你看了,你剛才就是在看我!”

  “我真沒有。”陳西雙很委屈。

  王小蓓一口咬定陳西雙在看他,瞪大的眼睛裏充滿咄咄逼人的質問。

  “你看我幹什麽?你想說什麽就說,能別一直看我嗎?你不知道你那樣有多嚇人啊?”

  “我真沒啊……”

  陳西雙求救的去看小襄,希望她能相信他。

  “他沒看你。”小襄說。

  王小蓓歇斯底裏的表情滯了下,繼而變成驚恐。

  那就是她想象的?

  王小蓓哆嗦著抓了抓丸子頭,發絲被她抓得淩亂,黑框大眼鏡也被她碰得掉在了地上,她蹲下身去撿,期間止不住的驚叫。

  自己嚇自己,神經衰弱了。

  小襄擰了擰眉。

  陳西雙貼牆蠕動嘴唇,快點結束吧,有人開始變得不正常了。

  .

  王寬友跟錢秦在一處。

  鬼打牆之後他們就自動形成了一個小隊。

  王寬友一邊等情況,一邊打量救命恩人,22歲,青城人,自由職業,就這兩個信息,別的沒了。

  想到他砍屍體的畫麵,像屠夫,王寬友的嘴有點幹:“你真是第一次進任務世界?”

  錢秦抱臂看遠處那片昏暗:“第二次了,王先生。”

  事不過三的道理王寬友懂,他訕笑著解釋自己的行為:“你是我見過的最冷靜的新人。”

  “我隻是喜歡把問題簡練化。”錢秦說,“如果解決一件事的辦法有多種,我會選擇效率最高的一種。”

  王寬友讚同這個做法,不過,說是一回事,付諸行動是另一回事。

  很少有人能百分百的執行。

  王寬友好奇的問道:“拜祖是個死局,你怎麽看?”

  錢秦把大背包往上背背,木訥的說出八個字:“盡人事,聽天命。”

  之後他就示意王寬友看一個方向。

  是村裏的兩個薑大。

  一個斷手賣饅頭的,一個李叔,他們二人跟劉順張廣榮一樣,仿佛脖子上掛著一條鏈子,另一頭在黑白無常手裏。

  隨時都會被拽走。

  王寬友跟上去的腳步猛地一停,後麵還有個人……

  會是誰?

  跟村長並排的那兩把椅子的主人?

  王寬友躲回暗處放慢呼吸,漸漸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範圍裏麵。

  看清來人,他臉上的表情變換個不停。

  是那個修鞋的……

  陳仰左邊的修鞋匠!

  .

  當陳仰眼睜睜看著那鞋匠進了祠堂,他的震驚程度不亞於王寬友。

  那鞋匠不是外地過來的嗎,怎麽跟薑家扯上的關係?

  “我記得我昨天早上問他有沒有睡覺,他說在老友家睡了。”陳仰自言自語,“老友是指村長?”

  “外地的能進薑家祠堂嗎?不可能吧,隻能是薑家族人,早年出去住了,回來趕集……”

  陳仰不小心被拐杖絆了一下,差點栽個跟頭。

  他看一眼缸子上麵的大佛,搓了搓臉湊近:“你不驚訝?”

  “驚訝。”朝簡的表情跟回答不配套,他淡淡的說,“零點了。”

  陳仰呆愣幾秒,倏然直起身:“全都進去了?”

  “不對!”

  陳仰眼皮直跳:“人沒到齊,差了一個。”

  不多時,在不同路徑躲藏把守的三波人前往祠堂外匯合,他們快速交換了一下信息。

  確實差一個。

  祠堂裏麵隻有村長,四個薑大,一個薑姓老修鞋匠。

  按理說,上方擺著三把椅子,一把村長的,兩把是薑家族人的。

  現在隻有修鞋匠,還差一個薑家長輩。

  拜祖開始了人卻沒來,那就是死了。

  當然也有可能上方的三把椅子原本就隻有兩個人坐,另一把是空著的。

  .

  祠堂裏不知道是什麽情況,祠堂外靜得每個人的呼吸聲都一清二楚。

  薑人找到了薑苗,不可能讓她逃出來的,她那條線斷了,剛才現身的薑家修鞋匠那會有線索。

  “我們這輪沒死的,要找修鞋匠查問1500的盈利相關。”

  陳仰的眼色很深,他跟劉順的攤位離得近,對方每次跟他眼神交流的時候,都沒往他旁邊修鞋的那看。

  沒有一絲不自然,毫無破綻。

  第三次做任務的人,確實有兩把刷子。

  “拜祖不會很快結束。”

  王寬友回想昨晚劉順跟張廣榮李平三人被叫去拜祖到回來,他推斷道:“大概要二三十分鍾。”

  二三十分鍾。

  這個時間用來等一個結果,太長了,長得煎熬痛苦。

  可要是最後留在世上的時間,那又太短了,短得極其殘忍。

  “我青城S大的,18歲,讀大一,化學專業的學渣,談過兩個男朋友,都是學神,也都很渣。”陳西雙吸吸鼻子。

  對著這麽個小gay,沒人說什麽。

  “人各有命,隻能隨緣,”陳西雙兩手合十,彎腰垂頭,做出了一個祈求的姿勢,“如果我死了,我想求哥哥姐姐們幫我去看看我的爺爺奶奶。”

  氣氛頓時變得壓抑起來。

  陳仰說:“在任務世界死了的人,現實世界的生活軌跡會全部消失,就像是沒存在過。”

  陳西雙不敢置信的抬頭:“這麽狠啊。”

  除了陳西雙,在場的還有兩個新人,王小蓓跟錢秦,他們也是才知道這個規則,反應各異。

  錢秦還是一成不變的木然。

  王小蓓咬住手指關節,眼淚嘩啦嘩啦的往下掉,她不想被世界抹掉,不想身邊的所有人都忘記自己。

  不能死……她不能死……她要活著,一定要活著回去!

  可這個任務完成了,下一個呢?

  陳西雙沒有王小蓓的絕望,他釋然的喃喃:“不存在了……也好。”

  “不存在了好,這樣爺爺奶奶就忘了我這個孫子,不會白發人送黑發人。”

  王寬友從背包裏拿出一物:“要是我死在這一輪,我希望最後活著的人能帶走它,往後麵繼續寫。”

  那是個筆記本,黑色的,非常厚。

  陳仰問道:“日記嗎?”

  王寬友用形容天氣的語調說:“這是我上一個任務裏的隊友給我的,當時裏麵有五份筆記,我把我的經驗也寫了進去,現在是六份。”

  重磅炸|彈一拋出來,周遭氣流瞬間凝滯,氛圍也變得有點微妙。

  普通的筆記本竟然經曆了多次任務,裏麵都是經驗。

  王小蓓情緒激動的伸手:“給我吧,給我。”

  “我說了,這個要給最後活著出去的人。”王寬友並沒有因為是老王家的人就特殊對待。

  王小蓓失控的喊:“我啊,我肯定能活著出去的!”

  Flag插起來,隨風飄揚。

  .

  王寬友沒有出於紳士風度的去安撫王小蓓,他的心裏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自己這次怕是……

  王寬友望著大門緊閉的祠堂,焦躁的思緒一點點平靜下來,沉入穀底。

  陳仰也在看祠堂,他對王寬友的筆記本不感興趣。

  沒用的,就算是進了筆記裏記錄的某個任務地,要完成的任務也會不一樣。

  規則會變。

  它不會讓任務者這麽明目張膽的走捷徑。

  要說那筆記本能帶來什麽好處,大概就是通過文字去感受那種緊迫,恐慌,無助掙紮,這能鍛煉心智。

  看多了,心理素質會變得強大起來。

  “筆記本先放到你那。”

  王寬友的聲音突如其來,陳仰垂眼看他遞給自己的筆記本,臉部肌肉一繃。

  “給他吧。”陳仰朝遠離隊伍的錢秦努嘴。

  王寬友保持著給他遞筆記本的動作。

  陳仰說:“我進來的時候沒背包,沒地方放。”

  王寬友看他的衣服褲子,就四個兜,確實放不下這麽厚的筆記本。

  陳仰見王寬友把筆記本放回背包裏,他以為這事算是了了,沒想到對方會把背包林給他。

  這是筆記本帶包一起交到了他手上。

  陳仰對王寬友如此堅持的行為感到不妙,他謹慎道:“你這是……”

  王寬友苦笑:“我在某些時候的直覺很靈驗。”

  陳仰不說話了。

  王小蓓瞪著陳仰手裏的背包,一道冷光投來,裹著極致的陰冷,她慌忙閉上眼睛,心裏還在打著筆記本的主意。

  .

  這個小插曲並沒有蔓延到什麽地步,筆記本似乎隻在王小蓓的心裏攪起了黑浪,其他人也有想要的,但很快就清醒過來。

  想帶走那筆記本,前提是活到最後。

  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過淩晨的這一輪,看見明天早上的太陽。

  祠堂外的七人沉默不語。

  沉重跟無力在他們之間穿梭不止。

  陳西雙揣著袖筒想,還是前一晚好,不知道拜祖是什麽樣,就不會這麽煎熬。

  .

  “咚!”

  祠堂裏麵突然傳出聲響,陳仰立即把抵著牆的腿放下來:“結束了?”

  “才過去一半時間。”

  王寬友剛說完,裏麵又有響動,什麽倒地的聲音。

  “噠噠噠噠噠”

  一串混亂的腳步聲衝到院門口。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那院門從裏麵打開了,跑出來一個人影。

  是給薑苗們送過飯的李叔!

  那中年人大力撞開傻了眼的陳西雙,又去撞王小蓓跟小襄,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神智不清的念著什麽。

  “快攔住他!”陳仰大喊。

  大家都聽見了,卻沒人行動,薑人就在這裏,誰知道攔下薑大是不是違規。

  命就一條,他們不敢賭。

  陳仰焦急的想要撇下朝簡追上去的時候,一根拐杖從他身旁揮過,準確砸中那個快要跑到牆角的中年人。

  “嘭”

  李叔重重摔到地上,手腳並用的想爬起來,那一下砸得太狠,他疼得冷汗直流,神智也恢複了一點。

  陳仰背上朝簡過去,撿起地上得拐杖給他,這才去問李叔。

  “薑大,拜祖結束了嗎,你怎麽跑出來了?”

  李叔趴在地上,磕了一嘴的血,他慢鏡頭似的把臉抬起來,轉向陳仰。

  “薑大?”陳仰又喊。

  李叔動了動嘴唇,嘴裏的血水流到下巴上了:“空的……空的……”

  陳仰沒聽清,他把腦袋湊上去:“你說什麽?”

  “空的……空的……空的……”

  李叔一遍一遍的重複著那兩個字,徒然一把抓住陳仰的手臂:“是空簽!”

  “是空簽!是空的!”他眼眶爆凸的大喊大叫:“空的!”

  陳仰臉上被噴了帶血的唾沫,他愕然的想,還有空簽?

  .

  過來的幾人都聽見了李叔的話,拜祖的薑大抽到了空簽,那就是說,沒有抽出族產,今晚不會有人死了……

  劫後餘生的喜悅來得過於突然,不太真實。

  “一共60個竹簽,昨天抽掉了一個,還剩59個,抽中空簽的幾率那麽低,我們的運氣真的太好了。”王小蓓心有餘悸。

  陳西雙想提醒她別再插Flag了,結果隻是看過去就被瞪了。

  王寬友感覺自己脖子上的繩子還在,他的呼吸並沒有變順暢:“其他人怎麽都沒出來?”

  這話一下子把輕鬆的氣氛打得粉碎。

  地上的李叔也僵了。

  難道抽中了空簽不作數,還要來第二次?

  陳仰屏息留意祠堂的動靜,額角不知什麽時候滲出一滴虛汗,晃悠著往他鬢角那淌,有點癢,他抬手蹭了一下,身邊的少年用拐杖敲敲地。

  “走了。”

  陳仰疑惑的拉住拐杖:“去哪?”

  “回去洗臉。”

  王寬友聽到少年的聲音,呼吸轉瞬間就順了起來,對方的“走了”跟“回去洗臉”比李叔的“空簽”還要讓他安心。

  先前王寬友已經見識過了少年的聽力有多敏感,這會他喊陳仰走,說明他聽到了祠堂裏的聲音。

  知道他們安全了。

  王寬友轉身跟在那兩人後麵,後心全是汗,腳步虛浮。

  直覺也有不靈驗的時候啊。

  感謝不靈驗。

  “怎麽一個兩個的都走了,人還沒……”

  陳西雙忍不住跟上去,一步三回頭的嘀咕,小襄打斷道:“出來了。”

  “沒有啊。”王小蓓前一秒剛說完,下一秒就睜大眼睛呼叫:“出來了出來了!”

  劉順跟張廣榮是一道出來的,兩人的臉上都是逃過一劫的虛脫。

  今晚不用死了。

  .

  陳仰把背包還給了王寬友。

  “還是放你那吧,”王寬友說,“明天是最後一天,我們的攤位不在一起,我要是在擺攤賣東西的時候死了,背包會被別人拿走。”

  那種不好的預感又回來了。

  就像死神來了一樣,逃過一次也不行。

  陳仰哭笑不得:“我死了呢?”

  王寬友的餘光掠過那個坐在炕上擦拐杖的少年,對陳仰笑了笑沒說什麽。

  陳仰見王寬友還是那副贈送遺物的架勢,他隻好拎著背包回炕上。

  “臉洗了嗎?”朝簡皺眉看他。

  “洗了。”

  陳仰擦擦臉,把手放鼻子前麵聞聞,還有點腥。

  那大叔的血味道怎麽這麽重?

  朝簡用拐杖把陳仰撥下炕:“再去洗一遍。”

  陳仰:“……”

  “我們現在是在任務世界做任務,有厲鬼,有人心渙散的隊伍,顧慮這個顧慮那個的,一點血就算了吧。”

  朝簡把拐杖收起來放炕邊:“前大半段都是偏題。”

  陳仰:“那後小段……”

  “血腥味離我太近,我會睡不著。”

  陳仰說:“幾乎聞不到。”

  朝簡不出聲了,就看著他,麵無表情的看著。

  “我去洗。”陳仰投降的去打水。

  .

  王小蓓跟小襄都來了這邊,七男兩女待在一個屋裏,大被同眠的情況不會有,炕被一個盆給隔成了兩部分。

  燈泡亮著,屋裏昏黃,有幾個精神繃太緊的一放鬆下來,反彈很嚴重,他們沒一會就控製不住的陷入了沉睡。

  剩餘的都沒睡意,卻也不想聊天,就自己發呆。

  譬如陳仰。

  他在想薑人的咒怨,對方沒有隨便殺人,殺的都是觸犯禁忌的,似乎給自己製定了一套原則。

  那找上修鞋匠,逼他說出薑家的事情算不算禁忌?

  有些冒險,能賭嗎?

  腿麻了。

  陳仰看是左腿,他就往右眼皮上抹了點口水。

  少年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簾,漆黑的眼瞳盯著他,一聲不吭。

  陳仰嚇得頭皮都麻了一下:“我妹妹教我的。”

  朝簡嫌棄道:“髒死了。”

  “我抹的是我自己的眼睛。”陳仰捶了錘左腿,小聲說,“我想去上廁所,你去嗎?”

  朝簡轉過身背對著他。

  陳仰還想試著說動少年,旁邊的陳西雙一骨碌爬起來:“我去!”

  “我有尿。”陳西雙夾腿扭了扭,“我憋很久了。”

  “我也是。”劉順憨憨的笑。

  “屋裏還有兩個女孩子,你們能注意點嗎?”王小蓓紅著臉說。

  “對不起對不起。”陳西雙不好意思的連連道歉。

  這三個字刺到了王小蓓脆弱的神經,她覺得陳西雙是故意的,知道她怕還說,沒安好心。

  陳西雙不知道王小蓓所想,他趕緊跟上陳仰和劉順。

  三人到門口的時候,王寬友臨時加了進來。

  陳仰回頭一看,撒個尿這麽大的陣仗,他剛出去就頓了頓,折回去問搭檔。

  “你真不去啊?”

  “不去。”朝簡閉著眼,“撒完就回來。”

  陳仰抽抽嘴,大半夜的,撒完不回來還能做什麽。

  茅廁在南邊,陳仰四人舉著手機開路,不遠處還能看見紅色的光暈。

  燈籠一直亮著,集市也沒歇息。

  陳仰的臉上一涼,他伸手摸了摸,是一片花瓣。

  是桃花。

  村裏有很多桃樹,花開得爭豔。

  “快四月份了。”陳仰扔掉花瓣,有感而發的說了一句。

  “是啊。”

  劉順問他們抽不抽煙,陳仰要了一根。

  “你們走快點啊。”前麵的陳西雙催促著說,“我要尿褲子了!”

  陳仰夾著煙,半張的唇間舒出一團煙霧:“那你先去,拐個彎就到了。”

  “我不敢。”陳西雙真的要尿了,他火急火燎的拉住陳仰就跑。

  陳仰也沒掙脫,由著小孩把他拉進茅廁。

  “你脾氣真好。”陳西雙把手機叼嘴邊,騰出手解褲子,聲音夾在稀裏嘩啦響裏,“換成別人,我都不敢那麽拉。”

  陳仰咬住煙,喉頭震了震:“尿你的吧。”

  外麵又來兩束光,王寬友跟劉順走了進來,二人都往陳西雙那看。

  純碎是下意識的舉動。

  “雙性”這兩個字帶來的是顛覆性的認知,他們越想忽略,就越清晰。

  陳西雙緊張的尿不出來了:“你們不要看我。”

  “我們不看。”王寬友關掉了手電筒。

  陳西雙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們不要看我。”

  那聲音是平的,沒有一點波動,陳仰嘴邊的煙掉了下去。

  王寬友跟劉順也意識到了不對,拉下一半的褲子卡在那裏,渾身僵硬。

  “你們不要看我。”

  陳西雙輕輕的嗚咽,低聲下氣的祈求:“你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求求你們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求求你們了……”

  聲音變得恐慌淒慘。

  陳仰想撒腿就跑,但他知道自己要是跑了,肯定會死無全屍,他隻能鼓起勇氣去碰陳西雙。

  冰冷刺骨,還有點黏稠。

  陳仰強迫自己不要去腦補,他拍了拍陳西雙的手臂:“沒事了……”

  掌心下的手臂在顫。

  陳仰也在顫,他艱難的咽了下口水:“薑人,我們出去吧。”

  王寬友跟劉順忙附和。

  “是啊,出去吧,茅廁裏也不好聞。”

  回答他們的是陰森的死寂。

  就在陳仰覺得自己要涼的時候,陳西雙出去了。

  他跟另外兩人趕緊跟著,尿都沒尿。

  陳仰出去就站在陳西雙後麵不遠,短促的喘了口氣。

  看來當年的這個時候,薑人上茅廁被欺負了,沒有人幫他。

  陳仰記得九點多的時候,薑人去了小茅草屋,現在是淩晨一點出頭,說明他身體的秘密是這個時間段被傳出去的。

  這麽晚了,薑人一個人偷偷摸摸的出來上廁所,哪知道會有人在外麵蹲守,就為了玩弄戲耍他。

  趕集很熱鬧,會發生很多事,薑人隻把給他帶來痛恨的一幕幕都經曆一遍,殺人埋屍的驚慌,被欺淩被侮辱,絕望崩潰……

  薑人這是在變相的自殘,同時也在加深自己的怨氣。

  或許他剛死的時候隻是個普通的孤魂野鬼,正因為如此才變成了厲鬼。

  陳仰看王寬友跟劉順,現在怎麽辦?

  鬼氣讓劉順嚇沒了尿意,他和氣的提議道:“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陳西雙沒說話。

  劉順不敢再說第二句,他讓兩個小的來。

  陳仰對王寬友搖頭,他在茅廁用光了勇氣,現在真的不行。

  王寬友正在想怎麽說,背對著他們的陳西雙就轉過了頭,一張臉青白:“我想走走。”

  “那……走吧。”

  .

  與厲鬼同行,所過之處陰森無比。

  陳仰兩隻手都在口袋裏,左手抓著沒信號的手機,右手抓著奶片,這兩樣像是他的左膀右臂,抓在指間稍微有了點安全感。

  王寬友跟劉順在他兩邊,三人走成一排,不知道這一路會不會觸到什麽禁忌,他們都感覺如履薄冰。

  陳西雙沒有再回頭,他似是有什麽要去的地方,又像是一個很久沒回來的人,終於回來了一趟,隨便走走。

  “桃花開了。”

  陳西雙發出沒有情緒的聲音。

  這話頭要往下接嗎?怎麽接,還是不接?陳仰的腦子飛速運轉。

  “到月份了。”陳仰聽到自己有點抖的回應。

  “是啊,到月份了。”陳西雙走到一棵樹下,沒停留的穿過。

  陳仰頂著張死人臉迎上王寬友跟劉順的目光,他倆眼神裏的誇讚都滯了滯。

  .

  陳仰現在就是後悔,很後悔,尿也沒尿,還要跟厲鬼逛村子。

  唯一慶幸的是,這是個附身在隊友體內的男鬼,不是長發擋臉的女鬼。

  希望能活著回去。

  陳西雙隻說了那句話就沒再開過口,他在村子裏走了一會,停在了一處房屋的窗戶前。

  那是村長住的地方。

  陳仰給王寬友跟劉順使眼色,薑人不會無緣無故過來。

  當年他可能也來找過村長,想讓對方幫自己主持公道之類。

  陳西雙靜靜的站在窗外,一直站在那。

  那窗戶是半開著的,裏麵的人似是睡得很沉,沒有感應到窗外有人。

  起風了,陳仰的外套領子被吹得往脖子裏縮,又癢又冰,他打了個冷戰,一眼不眨得看著眼前的身影。

  “三叔。”陳西雙忽然喊了一聲。

  黑洞洞的窗戶裏沒有半點響聲。

  陳西雙走近點,兩隻手放上去,半個身子往窗戶上一趴。

  “三叔,是我啊。”

  依舊沒有回應。

  陳西雙的腦袋往窗戶裏伸。

  陳仰被這畫麵刺激的指尖一麻,村長也是薑家人?

  屋裏傳出一聲謾罵,接著有個東西扔到了窗前,“砰”一下打在了陳西雙的頭上。

  是個瓷缸子。

  陳西雙的頭被打破了個口子,他也沒發出慘叫,隻是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

  “應該是走了。”王寬友上前。

  地上的陳西雙突然睜開眼睛,王寬友直接拋掉修養爆了句粗口。

  陳西雙被罵得一臉懵逼,他看看四周,更懵了:“我不是在撒尿嗎,怎麽躺在這啊?”

  “……”

  “我被附身了?”陳西雙哆嗦著爬起來,窗戶裏就冒出一張人臉。

  “你們怎麽會在這?”

  屋裏不是村長,是修鞋匠。

  窗戶底下的瓷缸子沒了,陳西雙頭上的傷還在。

  陳仰推測當年的薑人認為三叔是薑家對他最好的了,所以他想來尋求三叔的庇護,很有可能是想求對方在明天離開集市的時候帶上自己。

  沒想到他三叔不耐煩的用瓷缸打了他。

  陳仰按住要關上的窗戶:“來都來了,三叔,我們聊聊。”

  修鞋匠聽到陳仰的稱呼,那張糙黑臉上的表情頓時就變了:“沒什麽好聊的,我跟你們不熟。”

  “你跟他們不熟,跟我還行吧。”陳仰說,“我們在一起擺過兩天攤了。”

  修鞋匠要強行把窗戶關上,陳仰一拳給打破了半邊。

  於是陳仰四人也不往大門口那繞了,直接就從窗戶翻了進去。

  修鞋匠拿一副死了媽的臉色招待陳仰他們,尤其是陳西雙,他看過去的眼神又恨又怕。

  陳西雙捂著流血的腦門縮在一邊。

  “三叔……”

  陳仰開口就被訓了,修鞋匠跟集市上的判若兩人,他在屋裏來來回回的走動,呼出的氣息粗而疾。

  “不要這麽叫我!”修鞋匠重複了一遍。

  陳仰安撫道:“你先坐。”

  劉順靠著門,王寬友在窗邊,堵住了他逃生的通道。

  發展到了這一步,他們在和陳仰一起賭生死,希望找上薑人三叔不是違規。

  修鞋匠並沒有被陳仰安撫絲毫,他一刻也不停的在屋裏走動,布滿血絲的眼球胡亂轉著,一會看床下,一會看頭頂房梁,一會又看土牆壁,整個人神經兮兮。

  陳仰聞著他身上的鞋油味:“三叔,你是薑家人,怎麽會在趕集的時候從外地回來,支個攤子修鞋,還不住自己家裏,而是住你老友村長家?”

  修鞋匠腳步不停,他的態度跟集市上的那些人一樣,仿佛沒聽見。

  王寬友眼神製止欲要再問的陳仰,不能讓他一個人問。

  那太危險了,也不公平。

  王寬友調整了下呼吸,問了個最關鍵的問題:“為什麽薑家這三天要獲得1500的盈利?”

  “1500是有什麽含義嗎?”

  一直在走動的修鞋匠猝然間停了下來,死死地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