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條魚·鬼王
作者:三日成晶      更新:2020-10-19 20:04      字數:10382
  很快她的雙耳, 甚至是嘴角鼻子,全都流出血來。

  鳳如青被這兩個人絲毫不收斂的神性和神音震懾得七竅流血,卻沒有表現出痛不欲生的樣子, 反倒是死死盯著兩個人,絲毫也沒有畏懼的意思, 在竭力地尋找著這兩個人身上的弱點。

  這世間所有的生靈, 無論是人,是妖是魔亦或者是神,都會有弱點。

  鳳如青眼神一錯不錯地看著兩個人, 那被稱為福壽君的神仙, 被她沁著血的眼神看得十分不舒服,

  於是這福壽君開口道, “雨神,何必要跟這兩個嘍多說, 趕快滅了。荒蕪之地那些妄圖翻天,負隅頑抗的人魚族和那條罪龍, 也需得盡快處置, 否則上天庭那邊, 怕是還要催促。”

  這福壽君一開口, 被稱為雨神的神仙, 便哼了一聲。

  他用一種看上去悲憫無比, 實則暗藏無盡惡意的眼神俯視鳳如青,和她身邊已經因為離開冥海, 導致詛咒應驗, 正在逐漸被腐蝕的藍銀:

  “小小螻蟻妄圖破天, 今日便讓你們嚐嚐我這縛仙網灼燒神魂的滋味吧。”

  隨著這話一字字地落下,鳳如青也被這神音壓彎了脊梁, 無法再直視雨神,而是扒著逐漸縮小的縛仙網,寸寸低下頭。

  餘光中藍銀已經昏死,鳳如青終於閉上眼睛,整個身體都佝僂起來,看上去像是被縛仙網勒至極限,很快便要被勒散神魂。

  那兩個正在親手殺生卻毫無波動的神,並沒有看到鳳如青在閉上眼的那一刻,終於找到了他們的命門。

  哪怕是神仙,也總是有魂魄有命門的。

  她縮在網中,並不掙紮,像個蛛網上麵垂死的小蟲。

  但她突然開口,輕聲說道,“罪龍弓尤說他拿著諸神犯罪的記錄石……交給了天界神官,若是我們身死,那記錄石便會被公之於眾,我知道那石頭在哪裏……”

  鳳如青聲音很小,但神仙耳聽四海之音,自然聽到了她垂死的呢喃。

  雨神與福壽神對視一眼,神色變化。

  縛仙網突然鬆了一些,那雨神湊近,隔著縛仙網問鳳如青,“在哪裏?小邪祟,你若是說了,我可以放過你一個人。”

  鳳如青睜開眼,虛弱無比地看著湊近她的雨神,心想著這神仙可真醜,絲毫也沒有話本子裏麵說的慈悲溫和貌。

  神魔一線間,或許連他們自己也不知,自己在作惡的那一刻起,便不能算神了。

  “在……”鳳如青虛弱的嘴唇開合,卻沒有說出什麽聲音。

  果然這樣一來,引得那雨神繼續俯身側耳,“你說什麽?說清楚一些,說出來我便即刻這放你出縛仙網。”

  鳳如青和藍銀被束縛在網中,在這兩個真神的麵前,同真正的螻蟻差不多大。

  鳳如青眼見著雨神側耳靠近,在距離足夠近的時候,她突然間伸出舌尖,將自己嘴角的血漬舔掉。

  她對著雨神的耳朵說,“我作為邪祟這麽多年,從未殺人害命,從未奪人身舍,但今日為你破個例,因為你算不上是人!”

  鳳如青說完這話,霎時間,在縛仙網中融為一灘不可捕捉的本體,順著那網眼湧出,迅速朝著雨神的耳朵鑽進去――

  雨神速度極快地捏住鳳如青的一部分本體,滿臉怒意地試圖將她拉出來,她卻徑直舍棄了那一部分,親手斬斷,而後迅速鑽入了雨神的腦中。

  “雨神!”福壽君看到這一幕,正欲上前伸手去扶捂著耳朵搖搖欲墜的雨神,不料“雨神”突然間甩動手中縛仙網,徑直朝著福壽君的頭頂上狠狠地掄了過去――

  鳳如青從未嚐試過整個吞掉誰的神魂,尤其是神仙,一口下去,她感覺自己的本體要被燙化了,千萬年的記憶霎時間湧入了鳳如青的腦中,她幾乎被震碎了本體,包不住這雨神的神魂。

  比熔岩還要炙熱,比洗靈池的淩遲之痛還要割裂,比她一生所受的所有痛苦累加起來還要難以承受。

  但她的本體被攻擊,這瞬息之間被真神之魂不知道融化了多少回,幾次險些被排斥出去,卻頑強地附著在雨神的魂魄之上,強行將他腐蝕同化。

  雨神手中的縛仙網落在海中,被猝不及防擊倒在海中的福壽君還未等站起來,便再度被狂躁的雨神踩了一腳。

  他抱著自己的頭部,不斷地重複,“滾出去!滾出去!”

  鑽入他腦中竟然妄想著吞噬他魂魄的那個“小老鼠”卻始終沒有出來,他的神威外放,海水被翻攪得漩渦四起,藍銀被這神威震醒,迅速擺脫了縛仙網遊走。

  因為神威崩亂,天邊匯聚雷雲滾滾,雨神乃是澤潤世間萬物之神,卻已經有將近萬年沒有親自澤潤過世間,又蓄意討好龍族皇子,不安排他們施雨引得四海大旱連年,百姓變為災民流離人間。

  如今他神威大發,卻因為經年屍位素餐,招來了雷雲,始終招不來真龍降雨,鳳如青莫說不怕這雷雲,她甚至同弓尤把天雷當做刺激的冒險來玩過,會怕他發什麽神威?

  她在雨神的身體當中,他根本無法攻擊,隻能抱著自己的頭,神魂俱裂地無差別攻擊周圍,福壽君遭殃數次,也怒而從海水中爬起,發出神招,試圖製住發狂的雨神。

  所謂引狗咬狗無非就是這般的坐擁漁翁之利,雨神一被製住,鳳如青便加快速度,蠶食雨神的神魂,他的表情怒不可遏卻又說不出什麽,隻能猙獰無比地瞪視著福壽君。

  天雷滾滾,已經有紫電從天際劈下,福壽君冷聲嗬斥,“雨神!快收手!”

  他們雖然身在神位,並不會被天道追罰,但若天雷加身,所有功過罪孽無從掩蓋,福壽君心虛地以為是雨神在攪動天地,招來了天罰。

  卻不知是雨神身體當中的鳳如青以邪祟之身蠶食神魂,招來的天罰聚積。黑雲滾滾,裹著紫電,乃是大妖大魔出世的征兆!

  雨神表情露出驚懼之色,在福壽君的禁錮之下,漸漸停止了掙紮。

  福壽君一身狼狽,海水還從他的臉上身上簌簌滴落,他看著天邊濃雲不去,而雨神表情終於平靜,似乎恢複了神誌,帶著怒意道,“一個邪祟何至引你如此!”

  雨神眼珠轉了轉,露出了些許歉意,“無事無事,”他開口,聲音有些生澀。

  這雨神看了一眼天邊蓄勢待發的黑雲紫電,對福壽君說,“快些放開我,我將黑雲揮散。”

  福壽君不疑有他,因為無論是誰,也想象不到,此刻雨神的魂魄已經徹底被一個邪祟給吞噬,那邪祟甚至還能操縱他的身體,躲在他的神體當中躲避天罰。

  “雨神”被放開之後,便隨手撈起了海中縛仙網,福壽君皺眉道,“那人魚族跑了,再撈起來麻煩得緊!”

  “雨神”卻說,“不麻煩不麻煩,交給我。”

  “雨神”說著,指著福壽君的身後道,“你看!不是在那裏嗎?!”

  福壽君聞言轉頭去看,下一瞬縛仙網鋪天蓋地兜頭罩下來,福壽君同之前的鳳如青和藍銀一般,瞬間變小,被“雨神”拎個香包似的拎在指尖。

  福壽君瞠目欲裂,“雨神!你瘋魔了嗎?!快放我出來!”

  他說著,發動神招,卻打在縛仙網上,毫無作用。

  這時候高大無比的“雨神”,才終於露出了真麵目,他抬眼看了一眼滾滾天罰,垂頭看向福壽君的雙目映出紅光。

  再開口,那張臉還是雨神的臉,說話的聲音卻變成了女聲,“縛仙網還是用來束縛神仙才最好用,至於你們說的小邪祟”

  “哈哈哈哈哈哈……”鳳如青用雨神的皮囊,甩著束縛福壽君的縛仙網,仰天大笑。

  “我雖然是邪祟,但我既非魔亦非妖,更不是鬼,我連魂魄都沒有,縛仙網可網世間萬物生靈,唯獨網不住我這不死不活之物!”

  她對著翻滾著巨浪的黑沉海水喊道,“藍銀何在!可以聯係冥海之地的族人了,我即刻便去島嶼之上,尋另一半陣法!”

  這聲音裹著渾厚的神音震懾天地,藍銀原本就躲在不遠處,被這聲音召喚出來,將頭探出水麵,滿眼都是震驚地盯著“雨神”方向。

  那可是神……他知道她能夠食魂,卻不知她竟是直接將神都吃了!

  “天地螺還在嗎?”鳳如青頂著雨神的麵容,肅冷地問出聲,震得藍銀向後一仰。

  提起天地螺,他立刻自海中揚起了手,“在!我這就聯絡族人!”

  鳳如青點頭,提著福壽君,直接操縱著雨神龐大的神體,朝著岸邊上走。

  天邊悶雷不止,隻等著邪魔出世,而鳳如青卻偏偏躲在雨神的身體當中不出來。

  這可是神體,神體全都有神印,若非自主引動天雷,是不會被天罰的。

  鳳如青強食神魂,現如今已經不知道被天道認成了個什麽邪魔,她可不敢出來。

  更何況她現在也根本顧不上她被認成了什麽東西,冥海當中的眾人定然已經瀕臨極限了,荒蕪之地果然是有人看著的,否則這神仙不會等在此處專門抓她和藍銀。

  這幫比魔還要魔的神,鳳如青倒要看看,這天翻了後,麵臨天道清算,他們將何去何從!

  鳳如青操縱著雨神龐大的身軀,每一步都走得地動山搖,手中被困在縛仙網中的福壽君,聽聞了鳳如青說的話,嚇得幾乎要當場神魂俱裂。

  若是冥海大陣真的開啟,人魚族重現人間,就一切都完了!

  “你們不能那麽做!不能!”福壽君肝膽俱裂道,“你們要水淹天宮嗎?到時候人間必然要迎來浩劫,人間秩序崩壞,所有一切都完了!那可是天裂啊!你們根本不知道天外天後麵有什麽!”

  鳳如青根本不聽他的胡言亂語,還未到岸邊,那九頭蛟便已經撲上來,可先前她還需費力斬殺的九頭蛟,在這神體的腳邊,根本連小腿都不及。

  鳳如青一腳踢飛了兩隻,有九頭蛟試圖從她的小腿上爬上來,被她用縛仙網和網中的福壽君狠狠幾下,便掄掉了頭。

  福壽君在仙界養尊處優了數千年,那可是不沾凡塵的地方,何嚐被這汙穢之血濺到,何嚐被這樣當成武器用過,九頭蛟被砸得稀爛的腦袋就掛在縛仙網上,福壽君被惡心得兩眼一翻,直接昏死過去。

  可鳳如青見他好使,神體比重錘還厲害,頓時直接用他掄開了。

  於是,福壽君經曆了比入地獄還要崩潰的事情,連昏死過去都會被很快砸醒,然後頭臉不分地朝著九頭蛟上撞去。

  血汙穢物將他整個包裹其中,他吐得要把自己腸子翻出來了,卻還執著地在用那番話來勸鳳如青。

  “到時候魔獸與妖獸全都會失控,人間浩劫……嘔……浩劫怎是你承擔得起的!”

  九頭蛟已經全部被鳳如青掄成了爛泥,鳳如青提著福壽君甩了甩,繼續朝著山中去尋祭壇陣眼。

  雨神身體巨大,每走一步,這島嶼之上的草木便會被踏平,她很快便找到了一個籠著陣法的山,放眼看去,整個島嶼也就隻有這裏有陣法,隻能是祭壇。

  又徒手捏死了兩個九頭蛟,鳳如青這身體卻進不去這麽小的山。

  她又抬頭看向了天上滾滾黑雲,和積壓得越來越多的雷電,她若出了這神體,怕是即刻便要天雷灌體,她倒是不怕痛,反正當初為白禮逆天改命的時候,她便已經習慣了被剁成肉泥的滋味。

  可她不能成形的話,便無法進入祭壇陣眼之中,鳳如青一時進退兩難。

  這時候海上藍銀的聲音傳來,“已經聯絡到了他們,隻待我們這邊開始,他們便即刻進入熔岩大地的底下!”

  鳳如青應了一聲,卻一時間想不出兩全之策。

  這時候,福壽君見到鳳如青動搖,便又打起精神,開始試圖規勸鳳如青,“若是極寒之淵的魔獸失控奔向人間,若是妖族妖獸全部躁動,那時人間才是真的煉獄,你開了海陣,便是萬古罪人!”

  “現在不過是獻祭一個人魚族而已,這麽多年了他們都沒有死絕,你同那罪龍若是不進入海底荒蕪世界,他們至少還能堅持好幾世,你們這是毀了眾神合力為天下蒼生設下的陣法!”

  鳳如青聞言笑起來,“為天下蒼生,還是為了眾神貪圖安逸的私欲?!”

  鳳如青說,“幾世之後,人魚族死光了,天裂之處的熔岩淹沒了荒蕪之地,到時候,到時候你們準備將哪個種族再次獻祭出去?”

  鳳如青逼視福壽君,“是妖族還是魔族?亦或者說動本就打著為天下蒼生旗號修煉的修真界眾仙門?”

  福壽君嘴唇顫動,渾身浴血,沒有半點先前神光罩體的模樣,但鳳如青知道,他這樣渾身染血,才是他的本來樣子,他身上本就沾染了無數人魚族的鮮血,他不是神,他是魔。

  福壽君卻繼續道,“為這世間蒼生犧牲一個種族,這本就是正常,天道秩序又豈是你等罪龍與邪祟能夠明白的!”

  鳳如青嗤笑,“可神說眾生平等,這便是你們所說的眾生平等?!”

  “世世代代用他族人的鮮血去堵住天裂,粉飾太平,安樂地在天宮中設仙宴享受,還能與天地同壽,你們……”鳳如青搖頭,“你們不配做神!”

  福壽君被她這憤怒的一聲吼得一縮脖子,鳳如青回頭看了一眼等待她的藍銀。

  她最後看一眼天上蓄勢待發的天雷,仰天道,“既然你們說你們是對的,是為了天下蒼生,那不如將一切都攤開在天道麵前,讓天道來判斷!”

  福壽君渾身戰栗不止,是憤怒,也是深深的畏懼,他覺得鳳如青是瘋子,連神仙的魂魄都敢吞噬的瘋子邪魔。

  他更是看出了,她便是冒著天罰也要進入祭壇陣眼當中,她今日怕是不將這天翻了不罷休!

  “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你食神魂,你就算將人魚族放出來了,你也不會被天道所容!”

  鳳如青桀驁一笑,將縛仙網係好,接著便從這神體當中鑽出,一躍而下。

  雨神的身體轟然倒地,將這島嶼砸裂,鳳如青站在地上的一刻,天罰自天際洶湧而下,瞬間劈開了她的後脊,她卻連吭都沒吭一聲。

  鳳如青落地的地方就在被縛仙網束縛的福壽君身邊,他眼看著鳳如青被劈開幾乎成了兩半,卻迅速愈合,頓時瞪大了眼睛,以為自己看到了幻象。

  天罰之下,從沒有任何生靈能夠全身而退,天罰留下的痕跡,甚至會一生無法抹去,是恥辱的印記,也是天道的警醒。

  可這個邪祟……竟然能夠在天罰之下迅速複原至毫發無傷!

  “你――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福壽君顫聲問道。

  鳳如青對著他的方向笑了一下,煞氣衝天,接著她並未朝著山中進入,也並未去急著躲避天罰,而是用手指深入了自己的喉嚨,翻攪了幾下之後,開始吐。

  吐出的全是融化之後的金光,福壽君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他快要嚇瘋了,因為麵前這被天罰加身的邪祟,正在朝外吐的,是他昔日在天界共事多年的雨神,他的神魂已經被這邪祟腐蝕得不成樣子了。

  這世間食魂之妖魔,他從未聽說過還能將吃進去的魂魄囫圇吐出來的。

  而接下來更可怕的一幕發生了,這天罰――這天罰竟然隨著這邪祟將雨神的神魂吐出,開始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最後在她徹底吐出一灘被融化成金光的神魂之後,天邊的黑雲竟然有散去的趨勢……

  天要亡他們了。這是福壽君此刻心中能想起的唯一一句話。

  是天要亡他們了,福壽君看著瞬間便要徹底散去的黑雲,扒著血汙泥濘的縛仙網,神情悲涼地頹然癱倒。

  “入神班之時,接引的神官分明說過的,不能做有違天道之事……”

  不能做的啊,原來是真的不能做,天道從來不是被蒙蔽了,隻是還沒有到清算那一日。

  福壽君徹底癱了,鳳如青撐著自己起身,看到天罰果然散了,頓時揉了揉肚子。

  她也就是賭一把,想著還沒有消化完,吐出來應該能夠減輕一些,就算不是全部消除,至少劈得她還剩個人形在,她就能走進陣眼中。

  否則帶著天罰進去,鳳如青生怕天罰將祭壇劈毀,詛咒就會真的解除不掉,到那時哪怕是海陣開了,人魚族也一個都離不開冥海,還是死路一條。

  但現如今天罰竟然沒了,鳳如青笑了笑,在重新露出的天光之下,燦爛得如同紅花烈日。

  她雙目不受控製地流下眼淚,看向一直在等著她的藍銀,喊道,“告訴他們開始吧!我們一定能夠成功!”

  藍銀看著她眼中流出的金光,心中震動難以抑製,傳承告訴他,隻有神淚才是金色,可他隻聽過,卻沒有見過,現在她到底還是不是邪祟,怕是除了天道,沒有人知道。

  鳳如青卻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眼淚帶不帶金光,即便是注意到了,她也會認為是吸收了雨神魂魄的原因。

  她同藍銀喊完之後,便轉身從側腰的骨頭當中抽出了沉海,沉海乃是弓尤的龍骨製成,現如今已經徹底成了鳳如青的骨。

  她滿麵冷肅,暗紅色的長發在陽光下飄飛,身上同樣顏色的暗紅色袍子,乃是她以自己的長發幻化而來。

  她手持沉海,每走一步,本體便附著其上,很快短刀變成了長刀,閃著如同浸飽了血的鏽色,她在福壽君呆滯的眼神中,如同一捧孕育於天道的烈火,以一種勢不可擋之勢,一刀便劈開了山中禁製。

  藍銀捧著天地螺,看著海天一色的蔚藍,心中激蕩,終於,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他對著天地螺傳音,身處於海底的青鱗收到了震動,以人魚族獨有的符咒令聲音傳來,“開始……戰鬥!”

  冥海之底此刻已經被一片火海所淹沒,所有人都在弓尤的脊背之上,在全力同熔岩獸戰鬥,是的,熔岩獸吞沒了所有的棲息地之後,甚至生出了火翅,不斷地朝著弓尤背上的人魚族襲擊。

  他們已經在祭壇和陣眼的入口處盤旋了許久,弓尤再怎麽是龍,體力也終究是有限的,且在這種高溫和戰鬥當中,他的龍焰對熔岩獸又絲毫沒有作用,他們已經走到了絕境。

  人魚族族人僅存的水便是身上已經幹癟的水囊,弓尤肚腹當中的水是用來噴滅熔岩的,若是再接不到鳳如青他們的指令,用不了多久,人魚族便會在這持續的高溫和戰鬥當中脫水而死。

  而弓尤也會因為體力耗盡,從天空跌落在熔岩當中。

  幸好,他愛的女人,人魚族依賴的族長,終究是在絕境之時,朝著他們伸出了手――

  海水淩空噴下,澆掉了飛掠半空的熔岩獸,也將熔岩澆得滋啦作響,這一片入口處的熔岩早就不是之前一般的厚度了,弓尤滿腹的海水,隻澆出了一個小小的入口。

  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水天之境已經完全劈不開了,於風雪雙手手指全部撕裂,徹底入魔,眉心生出了火焰魔紋,卻仍舊保持著神誌,在為了人魚族戰鬥。

  待到熔岩大地的祭壇入口被澆成焦炭,弓尤仰天長嘯一聲,驟然間騰空而起。

  人魚族全部扒緊了龍身,他們升到高空之中,又驟然從天上直衝而下,弓尤竟是打算生生用龍頭撞進陣眼祭壇,否則他們真的沒有戰力再一點點地走了。

  這一刻所有的熔岩獸自熔岩當中飛起,在半空中形成熔岩結界,弓尤卻毅然撞上去。

  霎時間,天地一片火光炸開,熔岩獸的哀嚎聲,是這煉獄最後的掙紮。

  弓尤的龍角齊根斷裂,他們自熔岩當中衝出,龍吟震天,殺聲徹地,直直地紮入熔岩大地之中――

  與此同時,鳳如青進入陣眼,也終於看到了祭壇,而她竟然在這重重疊疊的陣法當中,看到了逆反的九真伏魔陣!

  她一時間長刀顫抖,甚至說不清自己心中的震撼有多麽強烈,天界位列仙班的眾神當中,懸雲山飛升之人,僅有懸雲山的祖師爺,也就是她師尊施子真的師尊關星文一人!

  鳳如青已經強橫地破了三重陣,到此陣前,伸手用手背抹了下鼻翼,想起了施子真對師祖關星文敬重非常,手上長刀遲疑了片刻。

  然後,她咬牙狠狠劈下,直接嚎叫出聲,“這懸雲山我是打死也不會回去了!”

  師祖關星文很顯然也是參與到了這冥海大陣之中,若是翻天之後,他必然也會受到天道製裁。

  要是讓施子真知道是她將他的師尊置於如此境地,鳳如青如今哪怕能力已經強悍如斯,想起施子真會有的反應,卻還是下意識的兩股戰戰。

  她一邊兩股戰戰,一邊咬牙切齒地將這重重陣法胡劈亂砍,整個島嶼地動山搖,連冥海也震顫起伏,巨浪滔天。

  而這邊鳳如青破除陣法,待到剩下最後一重,外麵已經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她站在陣眼僅存的陣法麵前,看清了這是和詛咒相連的陣法,幾乎將自己的一口銀牙咬碎。

  這是必須要獻祭生人才能開陣!

  鳳如青跑到外麵,將那已經半死不活的福壽君拖進來,束縛在陣眼之上,以長刀抵在陣法之上,咬牙切齒道,“這些罪孽是你們所造,現如今以你之身血祭,當也名正言順!”

  福壽君已經被嚇得口齒不清,他本也是人間英豪,但無窮無盡的壽數和恭維,徹底地腐蝕了他的神魂,他早已經從昔年那功德圓滿為民犧牲的仙人,成了要用害人性命保神位的,神身魔魂的怪物。

  他看著鳳如青揚起沉海,一個失去控製,竟順著腿淌下了潺潺熱流,而鳳如青長刀卻已經劈至他的脖頸――

  與此同時,弓尤奮力一撞,帶領著人魚族進入了陣眼。

  他半個龍身還在陣眼之外,龍尾迅速被熔岩腐蝕,隻剩一截骨頭,而他奮力朝著裏麵掙紮,龍爪在熔岩中也迅速被腐蝕。

  終於,他拚盡全力,將人魚族人送入了陣眼之中。

  於風雪第一個下了龍身,提起重劍便朝著陣眼劈砍而去,青鱗在她身側輔助,其他的人魚族也在拚盡全力地幫忙。

  但是陣法劈砍到最後一重,於風雪橫著重劍停住,阻止了所有人的動作,“這是詛咒之陣,需得以生靈獻祭,需得以生靈之血才能破陣……”

  於風雪崩潰,“這乃是上古魔陣,並非是神陣,獻祭生靈不僅要血染陣法……”於風雪轉身對著僅存的人魚族族人說,“還必須是自願。”

  “我願!”

  “我願!”

  “我願!”

  無數的人魚族跳出來,朝著陣法上衝去,但是他們沒有注意到一個一直跟著族人們到此處的老者。

  這位老者,乃是人魚族壽數最高的長老,他距離陣法最近,已經在眾人爭搶的時候,撲向了陣法,用鋒利的指甲割開了自己的血肉。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老者沉聲道,“我能苟活至今,已經足夠了,能夠活著看到人魚族重見天日,那些曆代死去的族人,努力便沒有白費。

  “我已經老了,指甲隻能割開自己的血肉了,再也站不動了,你們活著出去,向天界,去向天道討個說法!”

  “長老!”

  “長老!”

  人魚族人幾乎全部痛哀出聲,而這時候長老的血已經逐漸遊走在陣法之上,劇烈的響動在頭頂嗡鳴不止,熔岩獸的哀嚎卻已經徹底消失。

  持續不斷的嗡鳴聲,夾雜著水天之境破碎的聲音,海底荒蕪之地的天塌地陷之中,眾人隻來得及躲在盤踞在陣眼中的弓尤身下――

  而在這之前,鳳如青在長刀劈至福壽神君的脖頸處的最後關頭,猛地將長刀轉了方向。

  片刻之後,她把已經失禁的福壽君拖到旁邊連踹了好幾腳,而後罵罵咧咧地站在陣法之前,手中沉海從長刀變回了彎刀。

  鳳如青眼淚簌簌而下,金光在她臉上蔓延不止。

  她氣急敗壞地對著已經神誌不清的福壽君罵道,“我這輩子做的最錯的決定,就是拜入懸雲山,我本來活得卑劣不是很好嘛?為什麽要去那種地方,讓他們活生生我把教成了個傻子!”

  鳳如青將沉海翻轉,抵在自己心口,沉海嗡鳴到近乎在哀叫,鳳如青邊安撫它邊道,“什麽人應當一心向善,我向善了還是被石妖騙成那樣!”

  “狗屁的無情道,宗門仙長長得像個狐狸精,還怪人動歪心思嗎?!”鳳如青哭著用手擦了下自己的眼淚,到處都是金燦燦的。

  她胡亂一抹,發狠道,“若我今日僥幸還能存有狗命,我必然要殺上山去把那狐狸精搶下來做小侍君,讓他給我端茶倒洗腳水!”

  鳳如青狠狠抹了一把臉上水澤,沉下臉收斂起了所有的情緒,嗤笑一聲道,“狗屁的一心向善,信了這麽多年,我還不是成了個邪祟……”

  她說完了這句話,便將沉海切入自己的身體,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血充盈在陣法之上,陣法在極速地吸取她的血。

  也不知是她失血過多的眩暈來襲,還是整個天地都在顫動,鳳如青跌跪在地上,第一次覺得自己距離生機斷絕這樣的近……

  很快,她徹底失去了意識。

  她沒有看到海上陣法層層疊疊地亮起,幾乎照亮了整個天際,沒有看到洶湧的波濤衝天而起,裹挾著無數邪物逆流入天界。

  她不知道海底水天之境破碎之後,洶湧的海水湧入熔岩大地,熱氣蒸騰不止,在到達了一個臨界點的時候,轟然炸開。

  天地顫動不止,熱浪攜著海水與熔岩焦炭噴發了一天地,又如天女散花一般洋洋灑灑了一天地,連天界的天宮都被震塌了好幾座。

  而隨著蒸騰的白氣騰天而上的弓尤,察覺到戴在鳳如青身上的龍鱗破碎,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哀鳴――而這一切鳳如青都沒有看到、聽到。

  封印了數千年的幽冥之海和被獻祭的人魚族重見天日,天裂在轟然炸裂的海底荒蕪世界之後重見天日,這一切的罪孽都在這一刻展露在天道麵前,剩下便是清算這幾千年功過的時間。

  他們成功了,一個被獻祭的種族,一條帶著獻祭種族血統的罪龍,一個誤入冥海遊曆的仙君,還有一個任誰也看不出是什麽東西的邪祟――他們將天給翻了。

  鳳如青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極寒之淵底層那時候,渾渾噩噩,有時候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有時候又什麽都感覺不到。

  她的血液和本體,都被吸入了海陣之中,她仿佛變成了冥海,變成了每一滴散落的海水,卻又好似徹底泯然於人世。

  弓尤帶著人魚族在海天之際的邊緣變為人類,回頭麵對的卻是一片汪洋。

  他沒有找到鳳如青哪怕一塊本體,連那個陣法島嶼也不見了,於風雪禦劍在海上找到了藍銀奄奄一息的殘缺身體,帶回岸邊之後,她便徹底經脈撕裂,嘔血不止。

  到如今,所有幸存的人都在這海天邊際,弓尤甚至連悲鳴都發不出,熔岩和高溫已經徹底燒灼了他的嗓子。

  他連跳進海中去尋找鳳如青都做不到了,因為他渾身上下多處被灼燒見骨,連爬都是妄想。

  他趴在海天邊際無聲痛哭,看著周圍幸存的人全部傷痕累累,這一刻,他懷疑,自己的執著是否錯了,是否不該去逆天而行。

  至少那樣,他還能做他的鬼王,能夠和鳳如青長長久久地相守下去……

  而正在這時,黑雲織就的天空片片散開,金光自天界灑下,將這海天邊際的所有人都籠罩其中,這是功德的金光,天道的清算開始了。

  所有被籠罩其中的人,先是身上的傷處消失,而後昏死的人全部醒來。

  入魔的於風雪被功德滌蕩出魔氣,罪龍弓尤,化為原形,騰天飛馳在功德雲之中,一身黑色的鱗片寸寸褪色,成為了一種豔烈的紅。

  他本是一條惹眼的紅龍,因為他的母親便是紅色鱗片的人魚。

  他從沒有和鳳如青說過,他想等到她親眼看到,再親口跟她說,你看,我們最相配了,連顏色都是。

  但是弓尤在金光中化身為人落在地上,麵上卻全是難言的悲痛,他仰頭問無形天道,“鳳如青呢,你把她弄哪裏去了,你把她還給我……”

  弓尤悲痛地彎腰跪在地上,所有金光加身的人魚族也沒有任何一個露出輕鬆表情,他們都知道,鳳如青不在了,隻有一種可能,便是像海底熔岩大地之下的長老一樣,自願為了開啟陣法獻祭了自身。

  但是就在所有人都在為鳳如青的消逝所悲傷的時候,金光突然照在海麵之上,數不清的細碎金光自海底升騰而起,冥海那本來汙濁沉暗的海水,這一刻透著難以言喻的震撼金光。

  這些金光漸漸匯聚成了人形,所有人都無法直視,隻有弓尤半跪在海天邊際,淚流滿麵地執著不肯低頭。

  他要親眼見證這金光塑成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的身形。

  他開口,聲音是變調的哭腔:“功德塑魂,我就說……至少天道是公平的。”

  鳳如青――再也不是一個邪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