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條魚·鬼王
作者:三日成晶      更新:2020-10-19 20:04      字數:9924
  鳳如青這一生, 做錯的事情很多很多,也付出了很多代價,無論是下懸雲山, 還是逆天而行。

  走到今天這一步,無論代價是好是壞, 她都深諳一個道理, 那就是做錯事,就是要承擔後果的。

  救白禮之前,鳳如青便已經想好了要怎麽去跟弓尤道歉。

  即便是她安排好了一切, 自信絕對不會出現紕漏, 更不會連累弓尤, 她到底還是利用了弓尤。

  沒有他的全心信任, 沒有他的鬼王令,她根本也沒辦法這樣暗渡陳倉。

  所以她是設想了好多種後果, 想了好多辦法去哄弓尤的,但她沒有想到過, 弓尤上一刻還一副要跟她恩斷義絕的架勢, 下一刻就原諒了她。

  鳳如青不過裝了下可憐, 她知道女孩子可憐貌是招人心疼的, 但無往不利的是她在懸雲山上那個樣貌, 十幾歲, 青澀靈動雙眸含水。

  她已經好多年沒有裝過了,加上她現在這張臉其實做那副表情, 是有些不符合的, 太過妖冶了就做什麽都顯得刻意和不正經,

  因此,鳳如青是真的沒有想到, 她才蹩腳地吭嘰了一句,說自己沒有家可以回了,弓尤就原諒她了。

  鳳如青甚至沒能掩蓋住驚訝的神情,看著別扭地站在不遠處已經收起沉海的弓尤,脊背上的鱗片也片片順服下來。

  鳳如青才剛剛體會過他是條如何凶戾的惡龍,卻現在看著他微微繃著全身站在不遠處側身皺眉的模樣,莫名地覺得他身上竟有種馴服的意味。

  “你必須答應我,這種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

  鳳如青短促地笑了一聲,又在弓尤的瞪視中馬上收起,恢複散漫的樣子,聳肩道,“怎麽可能有第二次,”

  鳳如青抬手向弓尤展示她手腕上方才打鬥得那麽厲害也沒有掉下來的紅絹布,說道,“我曾說,若他要與我分別,無論什麽理由,無用解釋,隻需在窗外掛上紅絹布便可,如今他親手係在我手腕,是要我轉世不要找他……從今往後,我無人可護了,怎麽還會做這種事。”

  弓尤看著鳳如青手上絹布,抿緊了嘴唇。

  鳳如青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雖然她對這段感情無愧於心,也竭盡所能地給了白禮最好的結果,她其實傷懷不深,有的更多的是對自己過去完全放下的釋然。

  她和白禮的感情很複雜,兩個人都不純粹,是依賴,是情愛,是看著彼此亦是看著自己,跟他的相遇,是與自己過去的一場重逢,送走了他,是一場與過去盛大的告別。

  白禮的放手,也是對她和對自己的放手,他們都太了解彼此,因此就連分別,也是早早便在心中演練過無數次的,因此沒有悲痛欲絕,隻是黯然。

  但她的黯然還沒來得及體會,就被弓尤這麽一鬧,給鬧散了。

  “這是最好的選擇。”弓尤說。

  他從來對白禮沒有好感,畢竟白禮是他心上人的姘頭,雖說這隻是他自己一個人的酸澀嫉妒,從不敢出言半句。

  可若是白禮早早放手,至少能夠壽終正寢,而鳳如青這些年也不必因為怕自己變強,時不時便要偷偷地分離出去一些本體,扔進忘川,還以為他不知道。

  鳳如青沒有說話,隻是對著弓尤笑了下,再次誠懇道歉,“抱歉,老弓,欠你的太多了要記不住了,你不說要我與你一起去冥海麽,說了這麽多年,一直拖著,這一次將黃泉的事情安排下去,咱們便啟程吧。”

  弓尤聞言眼神閃爍了下,抿唇還是沒有忍住問,“你不看看白禮轉生在什麽人家,做了什麽人了?”

  鳳如青沒有半點遲疑地搖頭,“不了,他不希望我找他,我便不會找。”

  弓尤沒想到鳳如青竟然這麽幹脆,他心中甚至有些愕然,這些年他分明看著她喜歡那人王,喜歡得再不能做得更周至。

  又是驚心動魄地逆天改命,又是生怕朝中有什麽惡人要害他,整天如同護著肉骨頭的狗一般,連看他的眼神都與旁人不同,多少次讓弓尤恨不能將白禮取而代之。

  他死了,本該魂歸阿鼻,他本是上古惡鬼,早已經無從追溯曾經,是天道選他出來,要他再為萬世暴君,可現如今他徹底被鳳如青贖回人間,洗得清清白白。

  連三十萬功德說棄便棄地為他做到如此地步,卻不去看上一眼?

  “你……不想知道他轉世如何?”弓尤追問。

  鳳如青搖頭,淺笑一下,搖頭,“罷了,緣盡於此,何需執著?”且轉生之後,他並不會記得她,洗魂之後也再不是她的小公子了。

  鳳如青有些奇怪道,“你怎麽突然關心起他了?”

  弓尤立刻反駁,“我我為什麽關心他,我可沒有三十萬功德隨便揮灑!”

  鳳如青早就習慣了他的說話方式,不在意道,“那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去冥海?你放心,這一次,你說去多少次,便去多少次,我一定陪你達到最深處。”

  鳳如青這話說的沒有任何多餘意味,她確實欠弓尤太多次了。可這話聽在弓尤的耳朵裏,卻如同一片羽毛鑽進了腦子,搔得天靈蓋都癢得厲害。

  怕鳳如青看出他的異樣,他含混地“嗯”了一聲,借口去殿內換衣袍,然後鑽到了幽冥河底,化為原形耍了好久,才神清氣爽地上來,穿上黑袍,又變成那個看上去肅正的鬼王。

  鳳如青卻回到了她的鬼君殿,這宮殿是這二十幾年來,她經常住的地方。

  說來,她回凡間都時間很短,但卻因為白禮的原因,始終覺得凡間才是家,現在白禮不會再等她回家,她確實有種無所歸屬的感覺。

  躺在自己的殿內,她閉上眼睛,咬破指尖,嚐試催動額頭印記,同宿深聯係,但印記每次都發熱,卻一次也沒有傳來宿深的聲音在腦海裏,鳳如青一度認為是她用錯了辦法。

  可這二十多年,她利用鬼君身份,驅使鬼官遍天下地尋找宿深,連妖族那邊她甚至親自借著弓尤身份都去了好幾次。

  妖丹在靠近妖精本體的時候會有感應,可鳳如青始終尋不到他的蹤跡,連他母親狐女也沒有尋到。

  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宿深雖然找不到,卻還好好地活著,妖丹沒有什麽變化,眉心的印記也沒有因為妖力消失而消失。

  鳳如青嚐試了許久,找不到宿深,也就隻好暫時放棄,馬上要跟著弓尤去冥海,據說冥海在世界邊緣,到時候萬一宿深要要回妖丹,她卻沒能及時回來,就會很麻煩。

  鳳如青正糾結著,門口突然有小鬼報信道,“鬼君,來尋你的那個修士又下黃泉了,你快躲起來!”

  鳳如青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起身,走到門口抓住那說完就要跑的小鬼問,“哪個?是直發還是卷發?”

  “卷發!”那小鬼翻著眼仁兒,對鳳如青說。

  鳳如青放開他,說道,“將他引來這裏吧。”

  小鬼眼球轉得飛快,一看就沒憋什麽好屁,果然領命一出門,便對其他的小鬼說,“咱們鬼王太慘了,太慘了,王妃姘頭死了一個又來一個,又來一個!”

  鳳如青不想聽,也因為這小鬼實在是嚷嚷得太大聲,聽了個真真切切,頓時無奈地笑了下,心想著她得尋個機會,同弓尤說說,要他整治下。

  這麽多年了,這謠言層出不窮,她永遠是那個遍地姘頭的負心人,而弓尤是那個苦守鬼王殿不斷原諒她的窩囊廢。

  鳳如青聽到現在,花樣翻新得越來越離譜,實在不能放任。

  她倒是不怕什麽名聲風評,她連個人都不是了,主要是弓尤,他還沒有成婚,若是將來喜歡了誰,謠言傳得太多傳到了那人耳朵裏,她怕是也解釋不完全啊。

  小鬼雖然嘴碎,但辦事還是很利索的,鳳如青在自己殿內沒等多久,荊豐便被引進殿內。

  鳳如青本想關門,但一對上那眼睛正提溜轉的小鬼,便沒有關,免得再傳出什麽她與仙君肆無忌憚在寢殿私會,弓尤卻不敢管之類的雲雲。

  荊豐這些年時常會來,他一進殿內,見著鳳如青,便即刻揚起笑意。

  他身量很高,走到鳳如青身邊,鳳如青要仰頭看他,荊豐伸手擁住了鳳如青,興奮道,“小師姐,我又進境了!”

  鳳如青聞言立刻道,“這麽快?”

  荊豐放開了鳳如青,笑得眉眼彎彎,墨綠色的眼眸透出了一種十分純澈的喜悅,令人見了便心情上揚。

  “是啊,師尊已經答應為我開爐鑄本命劍,”荊豐說,“待我有了本命劍之後,師尊說我在這修真界,便難遇敵手了!”

  鳳如青也是真心地為荊豐歡喜,其實以他的修為,早該鑄劍,隻是這天下煉器師許多,卻沒有一個能夠及得上施子真。

  他乃是仙門之首掌門人,但其實也是當今天下最好的煉器師,隻可惜他從不輕易開爐,這世間用得上他親手煉製的武器的人,隻有他門下弟子。

  施子真早早便給穆良鑄劍,卻始終拖著荊豐,是因為他的本體實在特殊,尋不到合適的材料,一直拖到如今。

  鳳如青說,“我也沒有什麽能夠給你作為慶祝你進境的禮物,”她想了想,對荊豐說,“過些時日,我要同鬼王去一次冥海,若是有什麽新鮮玩意,便帶回來給你玩。”

  “去冥海?”荊豐聞言頓時緊張,“去冥海做什麽,據說那裏邪祟繁多,凶險異常,當年青沅門的掌門去過一次,是想要為他兒子尋破命劫之法,可也是空手而回,還死傷慘重,小師姐,你去那裏我不放心!”

  鳳如青笑得寵溺,荊豐對她來說,從來都是跟在她身後漫山遍野瘋玩的小孩子,即便是他現在已經長得十分高大,境界也已經升至六境巔峰,可在她眼中依舊還是當初的感覺。

  “荊豐,你又忘了,現如今我也是個邪祟啊,”鳳如青伸手摸了一把他垂在肩頭的卷發,“我這些年同鬼王也學了不少東西,正是時候檢驗下了。”

  “可……”荊豐還是不放心,當年青沅門掌門帶去的人,幾乎死剩下沒有幾個,也並未尋到所謂冥海深處的秘寶。

  “你那個小姘頭呢,若是去了冥海,你的小姘頭怎麽辦?”荊豐問鳳如青。

  鳳如青撇嘴,“你就是和鬼王學這亂叫,姘頭什麽姘頭。”

  鳳如青歎息一聲說,“他已經死了,轉世投胎去了。”

  荊豐聞言愣了下,“死了?這麽早就死了?”

  這才二十幾年,不過他身為正道弟子,自然也知凡人不能同邪祟親近,否則有損壽數,但那小姘頭,好歹是個人王啊,這麽快就被吸幹了啊?

  荊豐看著鳳如青的眼神都不對了,“小師姐,那你以後是不是還要找姘……找人啊?”

  荊豐這麽多年,出了無數次山,處理了無數次邪祟,大部分邪祟都是靠殘害人類來變強。

  雖然荊豐在內心深處便覺得鳳如青不一樣,可他到如今也看不透鳳如青是個什麽邪祟,他與鳳如青沒有嫌隙,所以不懂就問。

  荊豐很強,卻並沒有尋常正道修士那種對邪祟的仇視,更沒有人類的很多觀念,他甚至在想,若是小師姐要靠害人來變強,他要怎麽幫著她隱藏。

  鳳如青被他問得一頓,笑起來,“找什麽,凡人壽命太短了。”

  “那你要找修士嗎?或者妖魔?”荊豐竟然還幫著鳳如青篩選了一下現如今修真界各大門派的優秀少年修士,像個給老妖婆獻祭的擁護者,細細對鳳如青數道:

  “青沅門那群瘋狗裏麵出了個格外講道理的,劍法不錯,就是年歲還小,才十六,是青沅門掌門培養的下一任門中長老人選,我在驅邪任務中碰見過一次,長得和你死了那姘頭有三分像。”

  鳳如青:“……啊?”

  “還有合歡宗,合歡宗竟然出了個男修,”荊豐說,“生得麵若好女,近年可惹得許多家女修翻天覆地,連懸雲山都有個外門弟子中招呢,修為也很高。”

  鳳如青不知道做什麽表情,哭笑不得,“你說這些幹什麽,我不找修士。”

  “不是,我就不找什麽人,”鳳如青說,“我對情愛沒有什麽執念。”

  荊豐哦了一聲,頓了頓又說,“也確實,這天下沒有能比得上師尊的人了,難怪小師姐你不喜歡。”

  鳳如青扶了下額頭,“你可別說了好師弟,我又不是個靠吸人精氣修為進境的妖精!”

  “那你靠什麽?”荊豐滿眼純真地問,“我見師姐和人王在一起的這些年能力強了很多,我能感覺到的。”

  鳳如青一時語塞,她總不能說她靠忘川陰魂啃骨架啃得幹淨,靠天罰跺肉泥跺得比較細密?

  不過她的招式和身法,這些年確實有人手把手地教,於是她說,“我靠鬼王,他教了我很多。”

  荊豐聞言眨了眨眼,點頭的同時,肩頭卷發跟著他的動作彈跳起來,很是靈動好看,“原來是鬼王啊。”

  鳳如青才點頭,便聽荊豐下一句,“可你同時和兩個男人好,人王倒好說,鬼王能願意?”那好歹是天界下界的龍啊。

  鳳如青被荊豐打敗,伸手敲了他腦袋一下,“你都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我跟鬼王沒有那回事,我們是兄弟,是……是像你和我一樣的!”

  荊豐哦了一聲,好死不死的,這時候撒歡完畢,換好了袍子的弓尤來找鳳如青去他殿內吃東西。

  他要人準備了好多好吃的,想要安慰下鳳如青死了相好的心情,還想借酒同鳳如青說一說她不是沒有家可以回。

  弓尤若不是怕太急切嚇到鳳如青,他甚至想要說明自己的喜愛之情。

  可這才到門口,就好巧不巧地聽到鳳如青同人說這種話,隻是拿他當兄弟……

  隻是拿他當兄弟,拿他當兄弟!

  弓尤頓時覺得自己站在這鬼君殿的洞府門口,在無聲地經曆著萬箭穿心。

  他從沒有一刻像此時這般的憎恨兄弟這兩個字,而且他不服!

  這麽多年傾囊相授,難不成都喂狗了嗎,他哪裏不如人王那個阿鼻惡鬼了!

  他手指捏得咯咯作響,想要回去把那一桌子她喜歡的食物都掀翻了去,可卻站在門口沒有動,還屏息隱藏,繼續聽著鳳如青同她師弟說話。

  “怎麽可能同我們一樣,”荊豐說,“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是親人。”

  荊豐說完之後,歪頭不知想到了什麽,連忙對鳳如青說,“對了,小師姐,我是雙姻草本體,師尊和百草仙君都說我修為之所以飛漲,是因為我本體是補藥,男女皆宜,若是你想要進境,不如用我來滋補,我不會被吸幹的!”

  荊豐這一番提議,是真的掏心掏肺,他無情無愛,本是草木,鳳如青是在他初萌生人智時,陪伴他最多的人,那些年荊豐的玩伴,整個懸雲山也就一個天資低微,不整日沒日沒夜修煉的鳳如青。

  因此她在荊豐心中的地位,連大師兄穆良都要差上一截。

  他是真摯無比地提議,鳳如青可以通過他來采補修煉,反正他本體本就是滋補之藥,修為到了如此境界,與取之不竭也差不離了。

  鳳如青一開始沒有聽懂,聽懂之後頓時被自己口水嗆到,咳了個昏天暗地,荊豐伸手來扶她,被她連著捶了好幾下。

  鳳如青好容易順過了這股氣,瞪著他道,“你整天的!大師兄和師尊就不好好教教你何為人倫,何為不可為嗎!”

  荊豐表情很認真,還不懂自己為什麽被凶了,表情一時間有些無辜,連眼尾都垮下來。

  “怎麽了,我說的不對嗎,我確實是……唔。”

  鳳如青伸手捂住了荊豐的嘴,低吼道,“我不需要什麽滋補,我靠自己就能修煉,而且你記住,你本體是什麽,是否滋補至極,這種話可千萬不許對任何人說了,你是找死嗎!”

  荊豐的體質豈止是絕頂爐鼎那麽簡單啊,他簡直就是曠世爐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一點,就能引得修真界瓶頸不前的高階修士瘋魔爭搶。

  並不是所有門派,都如同懸雲山一般,修煉的乃是無情道,碰不得情.欲的。

  荊豐被鳳如青捂住了嘴,眨巴著眼,還是懵懂,鳳如青便掰開了揉碎了,細細地給他解釋,他這樣的體質如何危險,不能自我暴露。

  荊豐聽完之後,點了點頭,門外石壁上貼著的弓尤也跟著點了點頭,微微鬆出一口氣,手心都濕了。

  好緊張啊,他真的好害怕鳳如青受不住誘惑,答應了她小師弟的提議,畢竟這提議聽著實在是太誘人了!

  鳳如青鬆開荊豐,荊豐便說,“大師兄他們沒有跟我說過這些。”

  鳳如青點頭,“正常的,你修為那麽高,且草木無心,最適合無情道,根本無需擔心你為人動情,自然也想不到你能幹出自薦枕席供人采補的事情來。”

  鳳如青說完之後忍不住笑起來,手指尖點著荊豐的腦門,“你啊,你可真是,我都不知道說你什麽好!”

  荊豐也笑起來,“小師姐,你不靠害人修煉,真是太好了,但我說的是真的,若你日後想要修煉,盡管找我,給小師姐的話,沒什麽不行的。”

  鳳如青一言難盡地看著荊豐,最後笑著抱了抱他,鳳如青知道他說的都是認真的,也知道他之所以說出這種話,更是證明他不通人事,也本無情愛根苗。

  若說這世上,誰能夠碰了情.欲還能修無情道,大抵就隻有荊豐了。

  荊豐又同鳳如青說了很多懸雲山近日發生的事情,還帶來了很多鳳如青的畫像。

  荊豐說,“我每次都是搶著來,不過大師兄最近也要來的,你若是去冥海,正好能夠躲過。”

  鳳如青看著畫像,這上麵同現在的她還有些細微的不同,現在的她比這上麵更豔幾分,若用花比較,這畫像上是花苞初綻,她如今便是盛放至極了。

  鳳如青問道,“這些畫,還都是師尊畫的?”

  荊豐點頭,“是啊,這種避免被人帶著做些肖像你的奇怪東西的禁製,也是隻有師尊能夠加的。”

  鳳如青對於自己這張臉,沒有覺得如何好看,她甚至嫌棄有些太豔,在她看來,不如最開始從混沌為人那時,滿臉掛著豬大腸便好。

  “小師姐,你到底何時回到懸雲山啊,”荊豐坐在她旁邊,垂眼看著她,說道:

  “大師兄找了你好多年,一天也沒有放下過,師尊因為當年將你親手斬殺,也與大師兄之間總是隔著一層什麽。”

  “我願意幫著小師姐隱瞞,但小師姐,你真的一點也不想見大師兄和師尊,一點也不想回懸雲山了嗎?”

  鳳如青看著畫像,垂頭片刻,終是歎息了一聲,抬頭道,“等我從冥海回來吧。”

  鳳如青二十年前,還怕死了遇見穆良,怕死了懸雲山上的人知道她還活在世間。

  但白禮死後,她的心境真的變化很大,她現如今,已經真的徹底放下了那段過去。

  她最開始從極寒之淵出來,混沌為人的時候,以為自己放下了,可那種放下,卻是不敢麵對。

  但如今……她沒有什麽好害怕,隻是有些不知道要如何麵對,如何說。

  “懸雲山我是回不去了。”鳳如青說,“但大師兄,等我從冥海回來,找個機會見見他。”叫他不必再尋我。

  荊豐歡喜點頭,“好,到時我與大師兄還有小師姐,便可一同在外見麵了!”

  鳳如青也笑笑,又同荊豐說了一陣子話,便將荊豐送出了黃泉,弓尤是在聽到鳳如青徹底拒絕了荊豐采補提議之後,才悄悄地貼著石壁溜走的。

  說來實在是鬼祟,他一個黃泉鬼王,喜歡一個人偷偷摸摸幾十年便算了,現在好容易熬死了情敵,還要防著各路花草自薦枕席,當真是哀也歎也!

  總算等到鳳如青將她那不知廉恥的小師弟送走了,弓尤裝作一臉剛從寢殿出來的樣子,正巧碰著鳳如青似的說,“我殿裏飯食送的比較多,你要不要過來一起用?”

  鳳如青送了荊豐回來,正幫著一群小鬼,挪動先前她和弓尤打翻的那些鬼境重物。

  聞言便點頭,“好呀,正餓了。”

  於是兩個人去鬼王殿吃東西,徒留一地小鬼嘰嘰咕咕地議論。

  “我方才可瞧見,鬼王偷偷貼在鬼君的石壁上聽牆角來著!”

  “哎呦呦,真是丟死人啊,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

  “要我看啊,鬼君這麽多年也沒閑著,鬼王根本也不管,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癖好啊?剛才我還瞧著他聽完牆角回來激動得手抖,嘖嘖嘖。”

  “什麽癖好?”小鬼們聞言一臉興奮地湊上前去。

  說話的鬼是個上些年紀的,一臉淫.邪,“就是我還沒死的時候,鄰居家有個漢子,專門喜歡看著他的同人那個……”

  小鬼們被狠狠開闊了一番認知,鳳如青吃東西沒有聽到如此精彩的好戲,隻是這天之後,整個鬼境看著弓尤的眼神都變了,變得充滿了憐憫和恨鐵不成鋼。

  鬼境平時有十八殿鬼君,即便是鬼王不在,也有自己的秩序,鳳如青和弓尤將鬼境中的事情交代處理了一些,又召回了兩個鬼君坐鎮黃泉,便出發去冥海。

  黃泉入口處,鳳如青身披和弓尤同樣製式的黑袍,同樣的鬼氣遮麵。

  隻是麵對著一匹骨馬,還有已經上馬的弓尤對她伸出的手,她遲疑了一下說,“我若不然再去牽一匹骨馬來吧,如此遠的路程,共乘實在不便。”

  弓尤那點小心思被戳成爛泥,鬼氣之下的臉張牙舞爪了片刻,這才沉聲叫住正要回去牽馬的鳳如青,“上來吧,黃泉之中再無馬匹能夠追上黑泫。”

  弓尤說完,他身下骨馬似乎也在迎合,揚起了下前蹄,又落下衝著鳳如青噴鬼氣。

  鳳如青騎它的次數不少,自然知道它是鬼中好馬,隻是共乘始終不便。

  弓尤看她神色,又立刻說道,“冥海在人妖魔三界的交界之處,黑泫也隻能載我們過人界而已,妖魔界都有禁製,我們需得半路換乘其他,快些上來吧,到冥海路途遙遠,我們莫要在路上耽擱太多時日。”

  鳳如青成功被勸上了馬,黑泫無聲地踏風而行,倒是很穩,速度也極快,鳳如青坐在前麵,被弓尤半環著身體,倒也沒有想象中的別扭,畢竟這麽多年,他們整日纏鬥之時,肢體接觸也不少。

  鳳如青覺得的不便,隻是這樣被半環著束手束腳,於是他們行路萬裏之後,鳳如青便提議,“我們換換手,你坐我騎,你指明方向便是。”

  他們也不走人間城鎮大路,走的全是山野無人荒際,弓尤聽了鳳如青的建議,十分不好意思地幻想了一下鳳如青半環著他行路的畫麵,想著左右也無人看到,便答應了。

  然後上馬之後,鳳如青並沒有讓他坐在前麵,而是徑自坐在前麵勒著韁繩,極速行路,他在後麵,穩坐馬上,黑泫乃是幽魂之馬,並無顛簸,極速行進也無需扶著。

  若是他騎著,還能借口黑泫速度過快,怕將她甩下馬,畢竟鳳如青沒有他強,由此名正言順地環著鳳如青。

  但他若坐在後麵,便真的沒有任何理由親近,於是弓尤鬱悶不已地坐在鳳如青的身後看著極速略過的人間,一直想要索性伸手去抱住她在獵獵黑袍之下,依舊纖瘦曼妙至極的腰身。

  可幾次伸手,幾次縮回,他這二十多年,隱忍得太久了,太多次了,到現在終於可以不用顧忌地表明心跡,他反倒有些畏縮。

  弓尤咬牙忍著想,等到出了人界,出了人界他一定說,畢竟那人王便是人,怕在這裏她觸情生情,舊情難忘,再不應他。

  他們用一天一夜,便已經奔出人界,人疲馬累,他們下馬之後,便是在妖界與人界的邊界之上。

  鳳如青其實走過的地方並不多,這些年到處收服惡鬼,也都在人界之內,到了妖界幾次,也並沒有到處走,如今到了這人妖邊界,見了這其中人與妖皆有的客棧,還看得新奇。

  客棧之中看著與人界沒有什麽兩樣,但裏麵的人見到鳳如青和弓尤這樣打扮,甚至黑泫這樣的骨馬,也並沒有任何的詫異之情,隻是招呼著他們進去,甚至還弄了些黑泫平日能夠吃的獸魂喂它。

  “兩位貴客,住店還是用飯啊?可有什麽忌口?”迎上來招呼的人,鳳如青盯著看了一會,倒是個真人,身上沒有妖邪的氣息,看了他們這樣也不害怕,要知道人界之中都是談妖邪色變。

  “住店,飯食送上去,”弓尤對著迎來的夥計,扔了一個布囊,裏麵並非是凡間的銀錢,而是一些閃著黑沉亮光的東西。

  鳳如青不知道是什麽,反倒是那人類夥計見了,頓時眼睛發出了不正常的亮光,感情她看走眼了,這根本不是個人!

  “是半妖,”弓尤猜到鳳如青的疑惑,為她解惑道。

  鳳如青點頭,“可我竟然沒看出。”

  “血統很低很低的那種混血半妖,幾乎沒有妖力,”弓尤又說。

  這種在妖界和人界都是被排斥的最低賤半妖,隻能在這人妖邊界上艱難求存。

  鳳如青也知妖界以血統純正為尊,宿深這個半妖,想來回到妖界很難過得好,所以才沒有回來吧。

  她借宿深的妖丹就隨身帶著,卻並沒感應。

  “開一間房。”弓尤將那半妖給他的鑰匙扔回去了一個。

  他有些心虛地側頭看了一眼鳳如青,鳳如青也正好看他,幸虧兩個人臉上都鬼氣遮著,看不見彼此神色。

  弓尤把自己的私心用很正當的理由粉飾,捏著鑰匙對鳳如青道,“這裏夜裏不安穩,分房不安全。”

  鳳如青從客棧內看了一眼街道,其實乍一看上去,看不出什麽異樣,同人界沒有區別,來往行人也都維持著人型,甚至還沒有她曾經去的暗市看起來危險。

  不過鳳如青自己又沒有來過,便不會質疑弓尤,於是兩個人便隻要了一間房,一前一後地上了樓。

  當然了,弓尤要的是最好的房間,床都是格外的加寬加固的,他進屋之後,沒有敢馬上將臉上的鬼氣撤掉,怕鳳如青看到他的竊喜,實在羞恥。

  而鳳如青在屋子裏轉了轉,並沒有察覺到弓尤的異常,推開窗子朝著下麵看了一眼,便問弓尤,“下麵進了妖界,要換乘嗎?黑泫怎麽辦?”

  弓尤啊了一聲,散開遮麵鬼氣,神色如常道,“放它它自己就回了,接下來我們買兩隻妖獸便好。”

  “我還沒問,你剛才給那個半妖的是什麽,妖界流通的錢幣?”鳳如青問。

  弓尤頓了頓,說道,“嗯。”其實是他身上的一些廢棄鱗角,妖界並沒有特定的貨幣流通,他雖是罪龍,但龍身上的東西乃是非常難得之物。

  “我去洗漱下。”弓尤轉身進了洗漱的裏間。

  鳳如青也沒有多問,不知道弓尤現在等同一個行走在路上的大金山。

  半妖拿了龍身上的好東西,吃食很快送上來,十分的多種多樣,人界妖界的都有。

  鳳如青看得食指大動,卻並沒有先用,而是等著弓尤,等他過會出來的時候,發現他通身水淋淋的,隻穿了條褲子,上身黑鱗密布,很是妖異精壯。

  他是故意的,連頭發都弄濕了一些,故意這般地走出來,隻是這騷發給了瞎子看,鳳如青見他出來之後,連忙對他道,“快擦擦吃東西,我也洗漱下。”

  然後她就進了隔間,很快洗漱完出來,便越過弓尤,徑直坐在桌邊上狼吞虎咽起來。

  弓尤站在桌邊上,看著鳳如青吃得毫無形象,半開的窗子吹進些許風,吹得他通身上下涼颼颼。

  他泛著紅光的雙眼盯著鳳如青的頭頂上看,涼颼颼地想,這死邪祟,怕是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