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條魚·人王
作者:三日成晶      更新:2020-10-19 20:04      字數:3741
  白禮進了城看不鳳如青之後, 就捏緊了手裏的小果子。那果子是山裏那種很青澀的野果子,看樣子應該也不是甜的。

  他沒有嚐嚐的想法,隻把那果子珍而重之地塞進自己懷裏, 貼著心頭放著。

  鳳如青跟走商進了皇城,不過很快她便在半路悄無聲息地下了車。

  走商進了城終於不怕了。關城門之後, 皇城外的事情護城衛不怎麽管, 但是在皇城中若是有人為非作歹,護城衛絕對不會姑息。

  他們這一行人還押著先前在城外準備搶他們的盜匪,直奔城中城衛府, 將這幾個被斷了手腕的盜匪交到城衛府處置。

  鳳如青直接尋了個客棧落腳。時間不早了, 但客棧之中, 卻還是有些人在大堂吃酒聊天。

  鳳如青進去之後, 夥計迎上來,鳳如青開了間房間, 令人送了些吃的喝的進去,順便作八卦模樣, 詢問了一番夥計皇城中事。

  夥計一開始還扭扭捏捏的, 後來鳳如青塞了些碎銀子給他, 他便知無不言。

  就連宮中哪個妃子趁著皇帝病重這段時間偷腥, 被太後給處死都說了。

  倒是沒有什麽格外隱秘的, 鳳如青本也沒有指望從這夥計嘴裏打聽出什麽機密。

  但也不錯, 她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包括當朝丞相沛從南的住處。

  鳳如青吃了些東西, 這夜好好睡了覺, 並沒有急著去丞相府。

  白禮被帶到行宮之後, 當夜也並沒有見到太後,而是被安置在行宮之中住下, 等著太後召見。

  白禮夜裏睡不著。

  洗漱過後,他麵上的鞭痕更加的鮮紅火辣,但他甚至沒有覺得多麽疼,因為傷他的人已經死了。

  有人為了他的疼痛出手,他的疼痛就不算什麽。

  這麽多年,活下來是白禮唯一的目標。他並沒有什麽端正的人格,隻是聽了鳳如青說她不會濫殺無辜,便信了。

  但他誤會鳳如青為他殺了譚林,卻也沒有覺得哪裏不對。

  他躺在床上,手裏把玩那隻青澀的果子,屋子裏悄無聲息地進來了婢女,將蠟燭熄滅到隻剩下兩隻,便又無聲地退出去。

  白禮猜想太後明日便會召見他,他需得打起精神仔細應對,但是腦子裏麵反反複複都是鳳如青。

  最後隻得輕輕歎了口氣,閉上眼強迫自己睡覺,

  第二天天色乍亮,鳳如青便來到了丞相府邸外。隱匿身形,跟著晨起來往的下人們進府,循著院子找到了丞相沛從南居住的正屋。

  這個時間,沛從南竟然不在府中。正屋中酣睡著一位美婦,小腹微微隆起,腹中懷著個小崽,看上去有五個月左右。

  鳳如青也不心急,索性隱匿著身形,尋了棵大樹下麵的陰涼處,化為本體依附在樹上,在這丞相府待著。

  白禮見過太後,便要見沛從南。

  當朝丞相,自然不是隨便想見便能見到,而且白禮私見沛從南一事事關重大,鳳如青必須尋了非常合適的時機才行。

  國喪期間,沛從南昨夜夜未歸宿,想必與他的幕僚黨羽另有相聚之處。

  不過鳳如青不急,白禮如今應該在見太後,一時半會還抽不出身來。

  沛從南再是忙著家國大事,家中還有一位月份大了的美婦,總會回來。

  那美婦是否是丞相夫人鳳如青不知,可她住在丞相主屋,必然是沛從南心尖上的人。

  而且鳳如青看到沛從南的日用也在屋中,可見確實是他起居之處,他再忙,總要回來看人的。

  果不其然,待到中午,那美婦已經吃過了兩輪飯食,甜點不計其數,卻還悶悶不樂之時,沛從南便急急忙忙地趕回來。

  他一回來便鑽進主屋,直奔那美婦依身的貴妃榻,說道,“鈴蘭,為夫回來了!”

  那美婦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捂著肚子說,“兒啊,你爹難不成以為他昨夜在我睡著之後偷偷跑了,為娘不知道嗎?”

  沛從南看上去四十上下,倒是沒有蓄須,也並不多顯老。

  他眼尾溝壑不深,模樣周正,乍一看十分的有氣場。威嚴厚重的老臣模樣十足,一雙眼中盛滿通透。

  若是有同僚看到他急急忙忙腳底拌蒜,就為了進屋同夫人請罪的模樣,怕是會驚掉下巴。

  沛從南性情剛直,老皇帝在位之時,他是拗起來,連皇帝的麵子都要下的,因此也在朝中積威已久。

  朝中許多緊要職位上的人皆是他一手提拔,因此他雖沒有太後母家氏族龐大,卻也如同一棵紮根數十丈的大樹,根深蒂固,是當今天下唯一敢跟太後爭上一爭的人。

  不過此人也不是什麽純粹的良善之輩,鳳如青真的見了他,便看到了他的罪孽,不至於很多,卻也不是沒有。

  坐到這個位置上,手上難免不幹淨,純粹的黑白不可能在朝中生存下來,鳳如青倒也不意外。

  鳳如青見他對那鈴蘭十分在意,還矮身聽了她的肚子,低聲道抱歉,倒是給人感覺他是個十分好的夫君父親。

  兩個人絮絮叨叨地說著話,鳳如青聽了一會,沒有什麽緊要的,便不再聽了,本體無形地貼著牆壁,滑向了外麵去。

  沛從南沒有多久便又走了。他真的很忙,一出那主屋,眉心便擰了起來,闊步地朝著門口的馬車走去。

  鳳如青想了想,也跟上去,總要熟悉他慣常路經何處,與他的幕僚和擁護者在什麽地方聚首。

  鳳如青這邊跟著丞相,從皇城的主街道,拐入了一處十分隱蔽的莊子。白禮那邊,也被車子送去了皇宮的偏門,進宮去見太後了。

  再度回到這高牆當中,白禮心境完全不同。

  他掀開轎簾,看向冷宮方向,心中難免情緒不穩。他再也不是掙紮在那四角高牆中,在宦官腳下求生的狗皇子了。

  此行無論是成還是敗,他便是死,也不再是那等卑賤,被人拋棄厭棄之人。

  他有人喜歡,有人維護,他已經敢去癡心妄想,更敢去印證這癡心妄想,他不是一個人。

  白禮不斷地鼓勵自己,伸手摸了摸懷中鼓鼓的一處,是昨夜那個始終沒有舍得吃的小果子。

  他被抬到了一處看上去已經荒廢的宮殿前麵,便有人要他在殿外候著。

  白禮自覺地跪在地上,低著頭,將他眼中的野心都收斂幹淨,換上唯唯諾諾和惶恐。他知道,太後一定在看他,或者叫人看著他。

  他這一跪,就跪了一個多時辰。膝蓋似乎已經碎了,一開始尖銳的疼痛感順著他的膝蓋處直直地紮進腦子似的。

  但是白禮對這種事情是十分有經驗的,等到跪到後麵,膝蓋麻木就好了。

  白禮跪了足足兩個時辰,正午的大太陽下曬得汗流浹背滿麵通紅,最後是被人架著進到殿內。

  進殿之後,他被人扶著坐上椅子。

  白禮從昨天進入行宮的那一刻開始,便完全表現出畏畏縮縮的爛泥模樣。

  他先前從皇宮中被太後命人送到飛霞山中的時候,還盡可能地表現自己淡然冷靜,是個有用的人,生怕太後因為他太過窩囊軟弱而殺他。

  當時他是殘子,是備用頂罪的玩意,三皇子才是傀儡最佳人選。

  可太後同三皇子談崩,將其毫不留情地弄死之後,白禮仔細地琢磨了她的想法,太後應當是想要看他爛泥扶不起的樣子。

  一個自小生活在冷宮給口吃的就感恩戴德,踹一腳也不會咬人的狗,和一個逐漸長大,變數無法估計的皇子,自然是前者更適合做傀儡。

  白禮慶幸之前護衛他的那些人,包括譚林都死了,沒有人知道他前後表現不一,除譚林之外,也沒有人會同太後那般事無巨細地報告。

  白禮坐在椅子上也不敢抬頭,脖頸如同斷了一般,隻敢看自己腳邊這一處,在椅子上也坐立不安,讓誰瞧上一眼,便覺得他還是跪著更適合。

  殿內除了他,就隻有兩側無聲立在旁邊的侍女,隔了好一會,才有人從外麵進來,緩步走到了白禮的身邊。

  “你就是隱娘的兒子?”說話的聲音十分的雍容,自白禮低垂的頭頂傳來,不緊不慢,如她的腳步一般。

  白禮猛地哆嗦了一下,不是嚇的,是因為他是第一次,從旁人的嘴裏,聽到他母親的名字,隱娘。

  一個卑賤的,意外得到了皇帝寵幸的婢女,這世上誰會記得?

  “隱娘曾在我身邊伺候過,蔻丹做得十分好,是個妙人兒。”

  這聲音應當就是太後,白禮還想再聽她說些自己母親的事情,她卻隻是輕輕地拋了個引子,便越過白禮,朝著殿內的主位上去了。

  她身邊隻帶了一個人,身量極其的高大,脊背筆直,並不卑躬屈膝,身著的是一身月白的袍子,顯然根本不是宮中太監,而是個實打實的男人!

  在這後宮之中,太後這老妖婆竟然光明正大地帶著男人進出,可見其猖狂到了何種程度。

  白禮暗自心驚,卻並不因為太後帶著男人,而是因為他聽譚林用警告的語氣說過,要他不要動什麽歪心思,太後身邊的能人,一眼便能夠洞悉你的心思。

  白禮呼吸都緊了些,心髒狂跳,手下意識地去按胸口的小果子,心道這能人果然不同凡響,他一進門,空氣似乎都帶著股沉沉的窒悶感。

  白禮又萬分慶幸,幸虧沒有答應讓鳳如青跟著,若不然被這能人發現了可怎麽好!

  白禮正在胡思亂想,太後突然開口說:“抬起頭來,我瞧瞧你與隱娘有幾分像。”

  白禮麵色發白慢慢抬頭,他半邊臉上戴著麵具,半邊臉是被譚林那一鞭子抽出的猙獰紅痕,看上去十分有礙觀瞻。

  白禮隻期望太後不要去好奇他另一半臉,要他當場摘下麵具。

  不過等白禮抬起頭,同不遠處的太後對上視線的時候,錯愕都來不及去壓製。

  太後聲音聽起來是個中年女人,可白禮萬萬想不到,她竟生著一張同鳳如青看起來年歲差不多的臉,且十分的貌美。

  這一瞬間白禮總算是明白,為何有人私下叫太後老妖婆。

  按年歲太後的聲音都太過年輕,如今皇帝已死,她已是太皇太後,且她入宮已有四十多年!

  如今生得如此樣貌,怎不是妖孽?

  而她身邊的那位能人,譚林說的高境修士,也是生得珠玉般溫潤華美的好模樣,兩人一坐一站,哪有半點為非作歹之人的凶惡相。

  若是白禮不知他們身份,甚至會讚上一句好一對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