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麵時候，衛蕭已經到了中年，樣貌有了變化，不變的卻是臉上的笑容，刺眼極了。

  他帶著妻子和他們的兩個兒子回來探親。

  大兒子俊朗不凡，小兒子更是完全的繼承陳蘭若和衛蕭的所有優點，甚至比他們兩個更優秀，優秀到李世秀那麽多兒子，卻沒有一個比的上那個孩子。

  李世秀看著那個孩子，從前那些陰暗的心思全都跑了出來。

  他對衛蕭提議，不如將孩子留在瀾京教養。

  衛蕭不同意，陳蘭若也舍不得，可如今，他們夫妻已經不能再隨心所欲的在他麵前說不了。

  孩子最後還是留下了，表麵上是放在瀾京教養，每年孩子可以回西北待一段時間，但是過後必須回來，眾人都看得出來，這孩子等於是成了人質，是皇帝牽製西北王的人質。

  李世秀給孩子賜了“琮”這個字，和皇子的們的名字一樣，他給了孩子許多的寵愛，不管是誰犯了錯，皇帝都會護著那個孩子。

  天下人都說皇帝對西北王看重，這是他給西北王的恩典。

  可孩子卻成了瀾京城最紈絝的“小王爺”。

  衛蕭上奏，想讓衛琮曦去軍中鍛煉，皇帝將他的奏折壓了半個月，忽然做了決定，允許衛琮曦參軍了。

  衛蕭高興壞了，親自到瀾京對皇帝表達了謝意。

  當時李世秀是怎麽說的？

  他將衛蕭扶起來，笑道：“朕拿子卿當親生兒子，他的前途朕自然是關心的。”

  衛蕭沒說什麽，可這麽多年了，他難道看不出來，皇帝是在捧殺他的兒子？

  他的曦兒，若是沒有他的教導，怕是早就被瀾京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睛，成了個沒用的紈絝廢物。

  衛蕭的忍讓，換來的卻不是皇帝仁慈……

  李世秀看著床頂依舊發著呆，他覺得衛蕭早就看出了他的企圖，等他將陳蘭若叫回瀾京，衛蕭也匆匆的來了，落入了他的圈套。

  那時候衛蕭似乎並不意外，他說願意交出兵權，隻求李世秀能放過他的妻兒。

  李世秀答應了，他從沒打算殺了陳蘭若，她是他的摯愛，他怎麽舍得殺她？

  他將陳蘭若接進了宮，願意給陳蘭若一個名分，隻要她能陪在他身邊，他願意給她一生的榮華。

  可陳蘭若不願意，她大罵他是偽君子，說他根本不配做衛蕭的兄弟。

  衛蕭死後第二天，陳蘭若就在雲景宮上吊自盡了……

  李世秀心中忽然湧上了無邊的憤怒，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麽痛恨過衛蕭。

  衛蕭的存在，稱托的他就像是陰溝裏的老鼠，雖然衛蕭死了，可是李世秀知道他永遠的輸了。

  陳明的話打斷了李世秀的思緒。

  “安王來了。”

  不管他是不是同意，安王進來了。

  李世秀看著安王，他有很多年沒好好的看過這個弟弟了，印象中李世言總是一副沉默寡言模樣。

  他是先帝的小兒子，和李世秀一樣，甚至比李世秀更慘，至少，李世秀當年成年了，離開皇宮自己開府，後來又去了晉城，可李世言卻一直留在瀾京，他在宮裏的生活，甚至不如一般的宮女太監。

  李世秀登基後，其他的皇子，沒幾個活的好的，最後隻留下了一向與世無爭的端王，和沉默寡言看著不怎麽聰明的安王。

  李世秀打算彰顯一下兄長的仁慈，都給他們封了王，若是他們安分，就讓他們這一生衣食無憂也好。

  安王其實長的不差，他比李世秀年輕一些，可就算是再年輕，也還是老了。

  他拿了把椅子坐在李世秀床邊，看著床上的李世秀，一向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

  “皇兄啊，你也有今天？”

  安王的聲音帶著愉悅。

  就連一旁的陳明都覺得安王的笑是發自內心的。

  李世秀的感官遲鈍，可是安王的快樂他感受到了，他是真的高興。

  安王道：“太醫說皇兄活不久了，臣弟來送你最後一程。”

  安王吐了口氣，說道：“皇兄，你也算是眾叛親離，這種滋味不好受吧？你的皇後，妃子，兒子，大臣們，沒有一個不盼著你死的，到了這個地步，你真的把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

  安王沒忍住笑了：“我等這一天都等了幾十年，今天終於要得償所願，我心中高興。”

  安王的情緒有些激動，看著皇帝的眼睛道：“皇兄是想問問，臣弟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李世秀自然是不能開口的，隻是盯著安王，到了這個地步，再多的恨也無濟於事，他隻想知道，安王為什麽要背叛他？

  他那麽多兄弟，他隻留下了安王，給他榮華富貴，給他錦衣玉食，他為什麽還要背叛他？

  安王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回答道：“因為端王兄啊。”

  李世秀顯然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安王卻是嘲諷的笑了：“端王兄從來都沒有謀反過，你心裏清楚，你之所以殺了他，不過是因為你心中嫉恨罷了，你嫉妒端王兄有母妃父皇的疼愛，嫉妒他有個幸福的童年，甚至嫉妒他可以灑脫不羈的活著。”

  安王的臉色漸漸有些猙獰甚至是憤怒：“就因為你的小人之心，你就殺了的端王兄，我最敬愛的端王兄……”

  李世秀大約做夢都沒有想到，安王背叛他的理由居然是端王。

  當年安王的處境是不好，可是也沒有他想的那麽不好，因為端王護著他，端王比他年長，在安王的成長記憶中，端王對他來說即是兄長也是父親。

  那樣一個溫和的人，就因為李世秀的嫉妒，在最好的年華中死了。

  安王怎能不恨？

  這二十多年來，安王無時無刻不想殺了他。

  恨不得啖其肉，寢其皮。

  可惜他在李世秀的眼皮子底下，注定什麽都做不了，既然自己做不了，隻能交給別人來做了。

  安王看了看大殿門口，衛琮曦就站在陰影中。

  安王起身，最後看了李世秀一眼道：“皇兄，臣弟告退了。”

  他出了大殿，身後傳來李世秀劇烈咳嗽聲。

  路過衛琮曦的時候，安王停下腳步道：“我做的一切和阿九無關。”

  說完大步走了。

  衛琮曦走進光明殿，看著病床上垂死掙紮的太上皇。

  此時的李世秀精神已經恍惚，仿佛回到了衛蕭死的那天，他看見衛蕭的頭顱被人砍下，看著他的生命一點點流逝，他看到了上吊的陳蘭若，死不瞑目的端王……

  許許多多的人都站在他麵前，露出猙獰的笑容，伸出滿是鮮血的雙手……

  李世秀麵露痛苦，許久之後便再也沒了聲音，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