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老師,你累嗎?
作者:陽小戎      更新:2020-12-30 23:09      字數:3409
  對於自家老師與那個陌生男子共寫一副楹聯之事,魚懷瑾心裏略微有些猜測。

  類似的做法,在一些才子佳人的話本小說上很是常見。

  並且不久前,韓文複巧還借她隨口提過的殘句,做了首落花品詩給她。

  這類“雅事”的具體含義,就算是不讀詩書之人,也能大致想明白。

  魚懷瑾洞若觀火。

  也是,老師她……終究也是女子。

  即使是飽讀聖賢書的儒家大修士,又如何,還是有七情六欲。

  更何況……

  魚懷瑾斂目,身形悄然一動,輕手輕腳的繞過桌案,來到了寫字出神的朱葳蕤的對麵。

  桌子上有七尊墨硯,其中有一大半已空,想必是原先已經被裝滿墨,但被用去。

  她伸手端了隻空空如也的墨硯來,取清水開始研墨。

  魚懷瑾姿勢端莊,左手研磨,動作輕重有節,快慢適中,沒有絲毫墨汁濺出。

  她抬目看了眼朱葳蕤。

  隻見這個儒衫女子正站在陽光下,低頭疾書,不時的稍稍抬頭,看一眼那副框起來的楹聯,寫著寫著,她唇角漸漸揚起,竟是不自覺的莞爾。

  魚懷瑾輕輕抿嘴。

  她看這個陌生男子的字,隻是覺得端莊雄偉、氣勢開張,具體也沒看出什麽太多門道。

  或者說,在包括魚懷瑾在內的很多人眼裏,寫的好的字感覺看起來都一樣,隻能道一句“好看”,與其他主觀的審美感受。

  至於寫的醜,不好的字,那就有的說了……

  但是,看老師這模樣,想必這個男子的字藏著些更深的東西,讓她著迷。

  魚懷瑾搖了搖頭,沒再想太多,畢竟這應當是老師這樣的大儒們之間鑽研的東西,她目前隻是個書院學子,多想無益。

  不過,魚懷瑾心裏仍舊微微一歎,依照老師的性子,喜歡以字觀人,記得還時常對她說“字如其人”,所以,對字癡迷,那便……對人也很可能如此。

  魚懷瑾再次聯想到猗蘭軒門外二人共寫的楹聯,突然心裏微微有些好奇,這個陌生男子……嗯,很可能會是以後的師公,到底是何人,是書院內的先生還是書院外的大儒士,抑或是某位君子?

  時辰一點點的過去,原本傾斜的初陽,也漸漸的被扶直。

  靠近院門的候客亭內的男學子們,也惋惜的離去。

  蘭花圃內,書案上,墨硯中漆黑如夜的墨汁漸漸減少,又被某隻雪白小手,研磨填滿。

  桌上鋪滿了宣紙,重疊起來一層又一層。

  終於。

  某一刻,書案前的儒衫女子驟然停筆,盯著筆下的某個字,眨了眨眼,刹那間,又笑顏一綻,宛若一朵空穀的幽蘭,無聲爛漫。

  下一秒。

  朱葳蕤彎下的上半身,忽然直起,笑盈盈的將毛筆擱放桌上,娥首輕抬,瞧見魚懷瑾,她眼睛一亮,隻是旋即,卻嗔了句,“懷瑾何時來的,怎麽也不喚我一聲?是不是等久了。”

  魚懷瑾在朱葳蕤停筆時便已轉頭看去,隻是,此時她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老師的話,而是……目光被某處壯觀的風景所吸引。

  朱葳蕤剛剛直起身子的動作有點猛,導致現在,某處正在“地動山搖”,宛如地翻身,餘震連連。

  若是此刻,趙戎在場,瞟一眼後,定會詩興大發,背著手仰頭,一臉正氣的吟一句“峰巒如聚,波濤如怒……”,當場入個南山品,想必都不在話下。

  朱葳蕤察覺到了學生的視線,臉頰飛過一縷霞色,昨夜她蘭湯沐浴時一時興起,驀然起身出浴,用靈氣略微一蒸,瀑發隨意一挽,簡單套來一件儒衫,也未去束身,便提著螢囊與筆來了這兒寫字,眨眼已然天明,學生在側。

  唔,這件儒衫已經是衣櫃中最寬大的啦,怎麽還是……這般貼身,不過,幸虧隻是關係親密的懷瑾。

  “咳咳,”朱葳蕤咬唇,暗惱一句不知羞,抬手遮嘴輕咳,順便用寬大的袖子擋住了某個地震頻發之處。

  魚懷瑾瞧了幾眼後,便麵無表情的挪開視線,宛若無事發生般,她恭然行禮道“老師,玄機也是剛來沒多久,見老師入神,就沒有打擾,反正也沒什麽事情。”

  朱葳蕤也想回禮,不過此刻是大白天的,又正好是地震發生後的危險期,得謹防餘震,還是巍然不動為妙。

  她心中愈惱,左右看了看無人的四周,同時,伸手隔空虛抬,“懷瑾怎個還是這般多禮……欸,罷了。”

  “靜姿呢,奇怪,又跑哪兒去了。”

  魚懷瑾搖頭,“玄機不知,剛剛還看見她在花圃澆水的,可能,又開門去了吧,我記得靜姿不是接了一個,看護書院偏門的活計嗎,可能又是開門去了吧。”

  朱葳蕤聞言,安靜了片刻,她低頭看著書案中央那副被框起來的楹聯,輕輕開口,聲線平靜。

  “現在不去了,這丫頭性子頑劣,不知怎的,一點也沒學會蘭花的靜雅,以後就帶在身邊看著,再也不讓她在書院裏亂跑了,上次竟頂撞了他……”

  儒衫女子話語一頓,她蛾眉輕蹙,看著那人的字,微微一歎。

  魚懷瑾端著手,靜立一旁,瞧見這一幕,垂目不語。

  隻是她的心裏,有了些了然,看來這位有可能的“師公”,是書院內的先生……

  朱葳蕤搖了搖頭,轉而道“對了,懷瑾今日怎麽想著來看我,是有何事?”

  說著,她目光投向了魚懷瑾所帶的食盒。

  魚懷瑾打開食盒,“給老師帶了些好吃的東西。”

  語落,便從盒中取出青瓜,遞了過去。

  “好吃的?”朱葳蕤頗為好奇,畢竟是這位學生口中的好吃的,隻是待細瞧清楚後,她輕咦一聲,“原來是青瓜啊。”

  朱葳蕤接過,看了幾眼魚懷瑾,莞爾一笑,“原來懷瑾喜歡吃這個,不過,在書院倒也少見。”

  魚懷瑾沒有解釋,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老師,等她嚐了口後,魚懷瑾這才又開口道

  “也沒有什麽緊要的事,隻是來看望下老師,順便還有些關於筆法的問題,想請教下您,對了,老師,明日上午你有我們的率性堂的課,勿要忘了。”

  “呀,”朱葳蕤一怔,放下手中的青瓜,玉手輕拍光潔的額頭,“明天!差點忘了。”

  她的眼眸頓時炯炯有神,伸手拿起桌上那副臨摹的十分滿意的字,低頭看了眼,嘴角翹起,呢喃自語著,“那倒是正好,可以見公子,還能給他看看,請教一番。”

  魚懷瑾微愣,看著眼前這個與平時有些不一樣的老師。

  心中的那個猜測愈發確定了,看來真的是要稱“師公”了……

  她端詳著朱葳蕤,她正動作輕快、眉眼歡喜的整理著桌上稿紙,不時的挑出其中幾張,低頭凝視,螓首輕點,

  魚懷瑾想了想又提醒道“老師,你可別忘了明日上午,我們鋪率性堂的書藝課。”

  朱葳蕤抬頭,眼睛明亮道“當然不會忘。”

  魚懷瑾頷首,老師別因為正好約了要去見那人,而忘了他們的課就行。

  朱葳蕤將精心挑選了幾份字收起,她細聲細氣道

  “懷瑾,我們進屋聊,為師……順便換身衣衫,等會回來繼續寫字,正好可以寫到明日,直接去給你們上課。”

  隨後,二人一齊轉身,向屋舍走去。

  朱葳蕤走在前麵,看不見她的麵容,但是輕柔的嗓音,突然細微傳來

  “懷瑾,靜姿不在,你幫我,幫我……束下。”

  魚懷瑾看了眼老師的倩影,此等私密之事她以前倒也做過不少,於是便應承道

  “好的,老師。”

  不多時。

  一間相比閨房更像是書房的屋子內。

  在一張布滿墨字的屏風後方,藏著兩個女子。

  屏風後方,此刻正風景獨好。

  魚懷瑾麵如平湖,目光平靜的看著不遠處得如瀑青絲,與巍峨雪山。

  她牽著著手中的白布,輕輕的為老師卷著。

  隻是,對這美好事物,施的動作再如何輕柔,這也終究是束縛與壓迫。

  不管是眼前的“雪景”,還是其它美好的事物。

  某一刻,魚懷瑾突然道“老師,你累嗎?”

  朱葳蕤微微一愣,臉頰飛速泛起霞紅。

  隻道學生是在羞她。

  這個正在裹著白布的儒雅女子玉唇輕啟,隻是轉瞬間,突然頓住,將嗔惱之語咽了下去。

  她看看眼前古板女子的容貌,又偏目瞧了眼魚懷瑾比白布還要白耀的小手。

  朱葳蕤凝視著這個似乎人生早已注定的學生,認真道“隻要覺得值得,那便怎麽也不累。”

  “值得?值得……”

  魚懷瑾低語。

  ————

  這是個難得的晴朗日子,上午得陽光暖和。

  趙戎牽著趙靈妃,離開了南軒學舍,去往了一處他清晨喜歡漫步讀書的湖畔。

  一路上,青君吸引了不少書院儒生的目光,不過趙戎表情平靜的牽著她,宣誓著主權,青君也大大方方的挽著他的胳膊,二人自顧自的走著。

  一柱香後。

  他們尋了一座無人的雅致亭子,成雙落座。

  “呼,終於逃出來了,這個魚懷瑾,真難纏,青君,幸虧你來找我,否則我要被她一日壓著,關在院子裏畫正字。”

  趙戎從趙靈妃手上接過食盒,“唉,餓死我了,青君,這粥正香。”

  隻是正在這時,趙靈妃突然笑盈盈道“夫君,你剛剛不是說要好好教教我道理嗎?”

  趙戎拿碗的動作一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