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分割車間走過，就是造成滿地血水的罪魁禍首——屠宰車間了。

  葉一諾剛一進去，迎麵便撲來一股裹挾著血腥味的熱氣。

  屠宰車間跟分割車間明顯不一樣，這裏沒有多餘的冷氣扇，溫度偏熱，因為頭頂有那種燎毛的機器轟轟作響，還有一股混合著豬的腥味和屎味的味道。

  再往裏走，便聽見活豬壓抑的慘叫聲。

  負責放血的屠宰工人是兩個大概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手裏拿著一把邊角被磨的發光的殺豬刀，時不時在豬皮身上來回晃動，見到葉一諾走進來，眯著眼打量了幾秒，大概是看他沒什麽多餘的動作，就沒再理會了。

  葉一諾皺起眉，看著頭頂那些燎毛的機器來回運轉，順著盡頭一直張望下去，見到了一條傳送帶，上麵擺著一些被砍下來的豬頭，似乎被故意挖走了眼珠子，隻剩下空洞的眼眶，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蒼白許多。

  傳送帶明顯分為前線和後線，葉一諾所在的屠宰車間是前線，輸送到後線的傳送帶分成一格一格，從上往下走，每一格都擺著一個豬頭。

  葉一諾腳步加快了幾分，順著傳送到走到了頂端，就見到豬頭落到了一個放滿鬆香的大水池裏，並流到了水池的尾部。

  那裏，站著一名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高瘦男子，時不時彎腰將水池裏的豬頭提起打量。

  水池的尾部連了一個特別大的鋼桌，他看完後，就把豬頭扔在了鋼桌上。

  鋼桌盡頭是另外一條傳送帶，兩邊連著有幾個小鋼桌，有幾個負責刮豬毛的女工坐在邊上，一人占著一個鋼桌，把豬頭撿過來拿個小刮刀就開始刮，先是把豬腦門上和耳朵上的豬毛刮了個幹淨，然後再把沒了眼珠子的眼眶扒拉開，找到眼睫毛，像刮胡子一樣淅淅瀝瀝刮去。

  刮完後，她們再把豬頭放回傳送帶上，傳回那個傴僂著脊背的人影邊上，他就會拿起一把巨大的鋒利剪刀，哢嚓一聲，輕鬆通過臂力把豬腦分成了兩半，扔進容器裏。

  當葉一諾看向他時，他正好也抬起頭看了過來。

  四目對視。

  良久。

  那人把手裏的豬腦袋扔在地上，撒起丫子轉身就跑。

  葉一諾微眯起眼，沒有多說什麽，邁著步子衝了上去。

  兩人從傳送帶中貫穿而過，一前一後，高瘦男子顯得異常驚惶，一邊往回看，一邊不要命似的往前狂奔，腳步急促，從屠宰車間一躍而過，撞開了幾具吊在麵前的死豬屍體，幹脆直接跳到了鐵桌上。

  葉一諾緊追不舍，他雖然不敢確定眼前這個家夥就一定是凶手，但見到自己就跑的反應顯然不太對勁。

  兩人的動靜驚動了屠宰場裏的工人，他們紛紛麵露驚訝，還來不及反應，就見到這兩人直接用身軀撞開了通往靜養圈的門，一股熱浪濕臭撲麵而來。

  從各個養殖場送來的牲畜禽類不會到了就直接拉去屠宰，它們會先被關在這個叫靜養圈的區域，由工人們先觀察一段時間，確定沒有什麽病發的情況後，再送到生產線。畢竟這地方是老撾的首都，衛生遠遠沒有健康重要。

  葉一諾追著那道人影衝進眼前長棚，忍著撲麵而來的熏臭味，眼看著自己的距離和他相差越來越近，腳下爆發力氣，一鼓作氣提速，直接把這個見到自己就跑的家夥撲在了地上。

  高瘦男子悶@哼一聲，抬起手就往葉一諾的腦袋上捶了一拳，可後者顯然有所防備，雙手雙腳如泥鰍一樣，直接鎖住了他的胳肢窩，並以腰部慣性發力，用膝蓋死死抵住了他的脊背，躲過了這一拳不說，還輕易鎖死了他四肢的活動範圍。

  如何在短時間內製服對手？

  很簡單。

  抵住用來發力的脊椎骨就行了。

  這是那個從來沒有露過真麵目的師傅教的格鬥術。

  葉一諾深吸了一口氣，手肘又猛地彎曲，呈45度角抵在了男子的脖子上，企圖用手指扯開那道擋著臉龐的口罩。

  但後者突然用沙啞的聲音道：“摘了，你會後悔的。”

  說的是普通話。

  葉一諾臉色冷漠，並沒有被這句話唬住。

  他抬手扯開口罩，並摘掉了鴨舌帽。

  高瘦男子並沒有反抗。

  可下一秒——

  轟隆。

  葉一諾腦子一片空白，渾身如墜冰窟，瞬間呆立當場。

  他看到了一張臉。

  一張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臉。

  男子對葉一諾的反應似乎並不驚訝，他翻了個身，一腳踹在了身軀僵硬的葉一諾胸膛，似笑非笑道：“我，叫猜買。”

  葉一諾差點摔進一旁滿是髒汙的豬圈裏，他抵靠在生了鏽的鐵圍欄上，抬頭盯著這個家夥，陰沉又驚悚道：“你，殺了桂鳳？”

  自稱猜買的男子扭了扭手腕，低頭譏笑道：“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重要？”

  葉一諾努力克製著腦中混亂，逼著自己直視這張臉，用自己都未發覺的顫聲說道：“外頭有警察，你能跑到哪裏去？”

  猜買攏起胳膊上的袖子，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黑色手表，麵露遺憾道：“比我想象中，慢了太多。”

  葉一諾沒有說話，仍然盯著眼前這張和自己幾乎沒有差別的臉，開始懷疑那是不是一張人造麵皮。

  猜買從口袋拿出一部手機，打開攝像頭，在閃光燈下，拍了一張葉一諾的照片，並發到了某個陌生號碼裏，然後把手機裏的SIM卡拿出來，用手指碾碎，扔進胃裏吞了下去，又猛地將手機仍在腳下踩了個稀巴爛。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把匕首，走到先前撞開的門前，將匕首插在門把手上，用以固定，一邊歎氣道：“我差點都以為，你沒這個本事來見我了。”

  葉一諾聽出了他話裏的諷刺，他臉色有些猙獰，壓抑道：“為什麽？”

  猜買聳了聳肩膀，走到葉一諾麵前蹲下，笑著反問：“什麽為什麽？”

  葉一諾對這種和自己極其相像的語氣沒來由感到一陣厭煩，他冷著臉：“你走不出去，隻要我一句話，就能送你進去。”

  猜買用冰冷刺人的目光看著他，說道：“看來那個女人的死，不能為你帶來什麽警告。”

  葉一諾眉頭卷起，臉上多了一抹陰霾，問道：“你也是蛇吻屍的人？”

  猜買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耐煩道：“問你該問的。”

  葉一諾沉默幾秒，才說：“什麽叫我該問的？”

  猜買伸出手，指向那些被圍起來的雞鴨豬們，麵無表情說了一句葉一諾聽不懂的話：“圈養的才是廢物。”

  葉一諾陷入沉思，手指卻摸到了口袋裏。

  下一秒，一把硬物抵在了他的腦門上。

  猜買把玩著這把手槍，冷冷道：“看看是警察進來的快，還是你死的快。”

  葉一諾放鬆了緊繃的身軀，平靜道：“你殺不殺我，你都走不掉。”

  猜買聳了聳肩膀，說道：“無所謂，

  我已經沒有利用的必要了。”

  葉一諾：“利用？”

  猜買盯著他，沒有回答。

  葉一諾感覺不太自在，沉著臉道：“你是中國人，還是老撾人？”

  猜買還是沒有說話，就這麽盯著他。

  葉一諾意識到，自己還是沒有問到點子上。

  對於腦門上的那柄槍，他並不感到畏懼。

  因為他篤定眼前這個家夥的目的，並不是想殺了自己。

  那麽，他到底想帶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