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一諾沒有說話。

  柏頭臉上逐漸展現狠色，他厲聲道：“盯著屍體看了這麽久，你為什麽沒有一點反應？”

  葉一諾緩慢轉過身，柏頭便見到這個家夥硬生生把自己嘴唇咬出了血，一時間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一樣，張了張嘴，想說又說不出來。

  “你應該知道——”葉一諾臉色平靜，將嘴唇上的血舔入嘴裏，輕聲道，“我不是凶手吧？”

  柏頭身軀一僵。

  什麽時候被他發現的？

  “其實你知不知道對我來說，並不重要。”葉一諾輕聲道，“這麽簡單的邏輯漏洞，不用我提醒，你應該也想的明白。但你為什麽還要認定我是凶手，非要把我抓起來呢？剛才我還想不明白，但聽你說完那段話之後，我就恍然大悟了。”

  “你想找個理由把我關起來，減輕真凶手的防備，讓他以為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借此追查，對嗎？”

  柏頭看著身旁翻譯員說出這段話後便擦了擦額頭冷汗，突然就意識到眼前這個中國人，不太簡單了。

  自從父母在金三角犧牲後，他就一改之前的跳脫性子，變得沉默寡言了許多，在局子裏更是沒什麽特別親近的朋友，甚至連那個身為局長的叔叔，都不知道他每天到底在想些什麽，做些什麽。

  偷偷脫掉警服，換上一身便衣，跟著那些師兄師姐們一起跑到案發現場琢磨真相，回來還時常通宵達旦整理卷宗，把每一個國內外的案子都看得明明白白。

  這就是柏頭不去學校讀書，不去跟著老師學習，不願考警校的緣故。

  他從12歲開始，花了整整十年，讓自己的腦子變得清晰，清晰到隻要他想，就能夠輕輕鬆鬆把局長花了十幾年搭建出來的萬象關係網籠絡到自己手裏，然後正大光明的坐上那個警察局長的位置，從此以後在老撾政界上一路奔襲，高居首位。

  但他沒有這麽做。

  這世上，聰明人太多太多，但懂得藏拙的人，隨時都擁有可以改變當前處境的能力。

  柏頭望著葉一諾那雙眼睛，他意識到自己此時就跟一個光著膀子的漢子沒什麽兩樣，已經被看透一半了。

  他下意識問：“你到底是誰？”

  葉一諾笑了笑：“我？我就是我，我有個老撾名，叫阮艋。”

  柏頭沉默了幾秒，對身旁的翻譯員擺了擺手，後者愣了兩秒後，終於急匆匆捂著自己的嘴巴，跑出停屍間吐去了。

  接著，柏頭走到桂鳳的屍體麵前，從自己口袋裏拿出了一張銀行卡，神色複雜，用中國話說道：“這張卡，是我叔叔這些年貪-汙所得，裏麵就有她的一份。我找到它的時候，也找到了一張遺書。”

  葉一諾對他會說中國話其實並不驚訝，剛才他就從微表情裏觀察出了一些貓膩，那名翻譯員每一句話就隻剩下兩個字的時候，這家夥耳朵和眼神就有了變化，顯然先一步聽懂了自己的話。

  他沒有接話，隻是靜靜聽著。

  “遺書裏……”柏頭停頓了一秒，歎聲說，“遺書裏寫，如果我想坐警察局長的位置，走從政這條路的話，就把這筆錢給老撾革命黨的一個高層官員，然後再把桂鳳送給她當禮物，成為他的姘頭，未來就是一片平坦。”

  “老撾的革命黨？這可是個不小的位置啊。”葉一諾微露詫異，“我看過一些資料，能進老撾革命黨的官員，大多都能在金三角有一支屬於自己的軍隊？”

  “這就要看是什麽位置了。”柏頭解釋道，“老撾、泰@國、緬甸這三個國家，都是按照同等比例的軍隊同時製衡金三角，而能夠進金三角擁有領軍權的人，無一不是年齡四十歲以上的政黨官員，這個位子我如果想憑錢坐上去，很難。但如果加上一個女人，就有那麽一搏的機會了。”

  “為什麽要說這些？”葉一諾問。

  “我其實並不想從政，也不想當什麽官員。”柏頭指了指自己那隻瞎了的眼睛，說道，“我15歲就沒了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看書的時候偶爾都會疼的不行，讓我帶著軍隊去跟金三角那群家夥火拚，我沒這個資格，也沒這個能力，做人要認清自己，我認的很清。但我一直以來都有個願望，把我父母的骨灰，跟金三角那個害死他們的毒梟，埋在一起。這件事，我一個人，辦不到。”

  他停頓了下來，又自嘲一笑，“當一個人明知道自己沒能力，還偏要做時，不得已的辦法就應運而生了。這些年，我暗中掌控了三十多個因販-毒被判終身監禁的毒-販的犯罪證據，隻要我想，就可以給他們一次獲得自由的機會，讓他們來為我賣命。現在，時機到了。”

  葉一諾沉默兩秒，說道：“你想找出那個殺人犯？然後讓他替你賣命？”

  “聰明。”柏頭點頭，說道，“這種栽贓陷害，換成其他人可能會浪費很多時間，但我第一眼就看出問題了。跟你說這些，並不代表我打算放了你，而是想讓你以另外一種方式配合我，等我把凶手吊出來之後，你就自由了。”

  葉一諾平靜道：“你放了我，我可以幫你抓到他。”

  柏頭想也沒想：“不行。”

  葉一諾說道：“為什麽？”

  柏頭指了指自己眼睛：“上一回我試著相信別人，丟了一隻眼睛。這次，我不敢賭。”

  葉一諾冷笑一聲：“那你把這些都告訴我，不怕我轉頭就泄露出去？”

  柏頭抬起手指，指了指周圍：“你以為萬象有多大？我找個理由把你關起來，你想逃出去，難如登天。”

  葉一諾輕歎了一聲：“你怎麽學會普通話的？去過中國？難如登天這種詞語你也會？”

  柏頭道：“自學。”

  葉一諾：“你的語言天賦不錯嘛。”

  柏頭麵無表情：“套近乎，也沒用。”

  葉一諾似笑非笑道：“套近乎？”

  柏頭點頭：“沒用。你們那的人不是都愛這一套？”

  葉一諾笑著搖頭：“你信不信，我偷渡來老撾的目的，是打算去金三角，救一個人？”

  氣氛突然詭異寧靜了下來。

  柏頭臉上帶著譏諷，上下打量了這人一眼，說道：“你？你一個？”

  葉一諾微微點頭：“就我一個。”

  柏頭張嘴大笑了幾聲，伸手拍了拍葉一諾肩膀，說道：“兄弟，吹牛皮不是你這麽吹的。你一個人想進金三角，怎麽可能活著出來？”

  葉一諾問：“那地方真有這麽恐怖？”

  柏頭繃著臉道：“恐怖？像你們這種外來人，根本不明白金三角能夠屹立這麽多年而不倒的原因是什麽，三個亞洲國家加起來都沒能把它鏟除幹淨，你覺得用‘恐怖’這個詞來形容，合適嗎？一點也不合適。七八年前，湄公河那裏發生的慘案，是一個金三角的毒-販集團帶人一手造成，到現在，他之前留下的那些軍閥還在金三角裏麵自成一窩，要不是這幾年打擊力度大，犧牲了不少軍人警察，你現在看到的萬象就沒那麽安穩了。”

  葉一諾道：“難道你就不好奇，為什麽行李箱裏的照片是我，而不是其他任何一個人？”

  柏頭神情一滯。

  葉一諾笑著說：“把那三十多個犯人給我，我幫你完成心願。”

  柏頭仍舊沒有相信他的話，而是自顧自走出了寒冷的停屍間。

  葉一諾倒也不怒不惱，他又轉身，看著桂鳳那雙早已空洞無神的眼睛，輕輕歎了口氣。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