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在一旁聽到這句話，那張瘦弱的臉孔止不住麵露驚訝，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是傻子，長久以來他做事的性子就是直來直往，誰讓自己不爽了，或者誰影響自己賺錢，影響自己達到某些目的了，那就幹幹脆脆動手，一點都不帶猶豫的。

  這一點，從攛掇瓦潑來找坎尖省長就能看的出來，要是用葉一諾的話來說，他出的主意那能叫主意嗎？完完全全沒有考慮到所有可能發生的變故。

  在背後算計人這種事，猴子也懂，但懂的不夠全麵，頂多隻是一些隨意就能品出來的陰險招數而已。

  但這是他第一次被坎尖這種級別的老手算計，就已經渾身不舒服了起來。

  坎尖省長這回臉色是徹底陰沉下來了，他沒想到葉一諾還真把自己心裏所想的計劃給猜了個透，這種難受的感覺已經很多年沒有發生過了。對於一個高居首位的省長來說，學會在正治上掰手腕是唯一的準則，一旦落敗，就會被人抓到把柄，下場肯定好不到哪裏去。

  但他依然沒有動手的打算，隻是冷著臉看著葉一諾：“你還想要什麽？直說就行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葉一諾彎下腰，將瓦潑掉在沙發底下的那把手槍撿了起來，別進了自己的褲腰帶裏，笑著對坎尖省長道：“但比起利益，我更在意自己這條命，一個人情，換一把槍，不過分吧？”

  坎尖沒有說話，眯眼思考了很久，才將目光看向窗戶外，臉色平淡道：“所以我說，最不喜歡和中國人談生意，偏偏覺得吃虧了，又隻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吞。”

  葉一諾知道這是在下逐客令了，翹起嘴角笑了笑，轉身對猴子打了個眼色，兩人就此離開了這座院子。

  直到上了那輛麵包車，開進了豐沙裏人滿為患的街道上時，兩人才同時鬆了口氣。

  “你剛才說的，是真的？”猴子抬手擦了擦額頭冷汗，忍不住心裏的疑惑問道。

  “當然是真的了。”葉一諾微微點頭，喃喃道，“坎尖這才剛上任省長，有這麽好一樁立威的機會，他怎麽可能放棄？你這個背鍋俠，是當定了。”

  “草。”猴子抓耳撓腮，像吃了黃連的啞巴，謾罵道，“真他媽自作自受，早知道就不蠱惑那個瘋子去惹事了，到頭來半點好處還沒撈到，還把自己給搭上去了。”

  “你是為了幫我找路子才這麽做的，算是我連累了你。”葉一諾平靜道，“我要這把槍的用意是什麽？猴子，你信不信，隻要我們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沒有離開豐沙裏，坎尖的軍隊就會找上門來，把我們做掉？”

  “啥玩意兒？”猴子頓時渾身一顫，寒意陣陣道，“那他剛才為什麽不動手？”

  “因為他缺個理由。”葉一諾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原本我打算用這把槍在出院子裏的時候把他老婆和孩子給挾持了，但仔細一想，那樣的處境會比我們現在更加艱難。不過既然安全走出來了，就代表這家夥暫時沒有起殺心，走，先帶我去一趟銀行。”

  “去銀行幹嘛？”猴子不解問道。

  “換點錢，去萬象，這裏待不下去了。”

  猴子沒有猶豫，轉動方向盤，往豐沙裏唯一一家銀行行駛而去。

  途中，葉一諾告訴他，如果沒有拿到這把槍，他們絕對走不出那個有三十二名軍人包圍的院子。

  可一旦有了槍，坎尖就不敢賭了。

  這就是心計。

  當你猜透了對手在想些什麽的時候，你就能把握整個戰局的動向了。

  雖說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並不在葉一諾的計劃之內，他在之後問過猴子，為什麽不盡快找到去萬象的路子，然後再整裝待發前往金三角，猴子解釋說，他原本是打算從瓦潑那換到錢之後，就問他具體路子，但瓦潑一說打算丟掉賭場跑去中國養老後，他心裏就開始動搖了。

  什麽人最不能相信？

  孑然一身的人。

  無牽無掛的人。

  瓦潑歸根結底跟他也隻是利益上的朋友，沒有什麽至深的感情，如果說真要讓他安排一條很好的路子，連猴子自己都不敢信。

  所以才有了後麵的談論。

  事實證明，雖然過程有些意料之外，但結果總還是好的。

  猴子心裏頭當然明白這全是葉一諾的功勞，但他是個不知道怎麽道謝的人，當年林虎教了他一些當扒手的本事，他就在那個冬天把差點被凍死的自己救了回來，在那之後，他就覺得自己這條命是人家的了，不屬於自己了。

  誰年輕時沒點稀奇古怪的經曆呢？

  猴子對葉一諾的來曆一點也不感興趣。

  他怕死，更怕被人陰。

  但他從未打算告訴葉一諾，林虎在找到他之後，還對他說了一句話。

  “你欠我的這條命，我給他了，該怎麽做，你心裏有數。”

  ……

  ……

  ……

  從銀行換了一大筆鈔票之後，葉一諾又跑去當地的商店裏買了一些路上吃的食物以及應急藥物，猴子才明白眼前這個家夥竟然還是個大財主，幾十萬說取就取，連猶豫都不帶的。雖說他這些年賺的錢也差不多有這個數額了，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葉一諾一句：“你是幹什麽的？”

  “寫小說的。”

  葉一諾把這個在猴子聽來十分生澀的詞說了一遍。

  “寫小說，什麽叫寫小說？”

  得知猴子頂多隻有小學水平，大字也不認識幾個後，葉一諾就耐心的為他解釋了一遍。

  “我能幹不？”

  猴子問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算作開玩笑的話。

  葉一諾就憋著笑，告訴他當然能，幹這行的門檻很低，但是想賺錢，基本上比做夢還難。

  猴子就嫌棄似的擺了擺手，那還寫個屁的小說，幹脆去搬磚好了，搬磚都比這個賺錢。

  葉一諾卻十分認真的點了點頭，遙望著天空喃喃一句：“寫小說，死路一條啊。”

  離開銀行後，猴子把瓦潑那輛破舊的麵包車轉手給了一些車販子，好歹換了一筆不多不少的零錢，然後二人又徒步前往了豐沙裏的汽車站。

  說是汽車站，其實也就一個用鐵皮搭起來的類似馬棚的地方，這裏每天都會有三趟前往琅勃拉邦的大巴車。

  猴子解釋說，如果想到達萬象，最好的辦法就是坐當地的大巴車，一來安全，二來比自己開車要方便的多，到達琅勃拉邦之後，就已經貼近老撾的中心區域了，然後再轉一次大巴車，經過萬榮，直達萬象，中途差不多需要一天的時間。

  “等到了萬象之後，咱們就能看到老撾最繁華的地方了。”猴子叼著一根煙，嘖嘴道，“那個地方，旅遊的人特別多，路上到處都是中國人，交流起來應該不是問題，但是到了金三角之後，語言障礙會給你帶來很大的麻煩。你可能不大了解，金三角這個地方的語言比較混亂，說英語的，西班牙語的，什麽都有，但你要是想跟當地人做生意，那就必須要聽得懂泰語。”

  “泰語？”葉一諾皺起眉頭。

  “像老撾，緬甸這些地方，雖然不會主動使用泰語，但幾乎都能聽得懂標準泰語。”猴子聳聳肩，解釋道，“因為他們的讀音相差不多，而金三角這一塊本地人占據多數，所以懂泰語的人還是很多的，但你要是現在學，恐怕是來不及了，我是覺得泰語的複雜程度不弱於南雲市一帶的官話，要不我教你幾句常用的，你自個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