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一諾歎了口氣，目光突然瞟到了桌上那個稱得上是這間屋子裏唯一一件還算昂貴的小型加濕器，不由愣在了原地。

  “昊子，昨天天氣情況怎麽樣？”

  他突然問道。

  雖然不明白葉一諾為何會問這個問題，趙明昊還是拿出手機看了看過去的天氣，回應道：“31度。”

  青榆市算是沿海城市，天氣變化較大，可能前一天還在下暴雨，後一天就陰轉晴，熱到了姥姥家。但夏季的酷暑卻不是幾場雨就能撫平的問題，即便連著下一個星期的雨，用不了兩三天，頭頂的太陽就會把任何東西變得幹燥，這時候加濕器的作用就被凸顯了。

  良好的環境帶給人體的益處並不小。假定室內過於幹燥，空氣的濕度就會達不到標準，則會導致水分流失，加速衰老。

  加濕器能創造理想的室內濕度，並且提高工作效率。

  可這對於一個住在樓頂天台的流水線線長來說，未免太過反差了。

  葉一諾目光炯炯地盯著加濕器，這個物品是整個簡陋房間裏最為不符的存在，按照唐念優傳回的資料來看，丁金鵬並不是一個喜歡揮霍的人，恰好從那個動輒吃不起飽飯的年代過來的人，骨子裏都是省吃儉用的。

  讓他去買一台加濕器放在這種居住環境裏，是不是太過苛刻了？

  更重要的一點——

  這是一台價格不菲的超聲波加濕器。

  市麵上的加濕器種類大概分為六種，這裏不一一闡述，隻需要強調的是，實際工程中的加濕器隻有兩個大品類，一個是等焓加濕器，

  即利用水吸收空氣的顯熱進行蒸發加濕；一個是等溫加濕器，利用熱能將液態水轉化成蒸汽與空氣混合進行加濕。

  而超聲波加濕器采用的則是每秒200萬次的超聲波高頻震蕩，將水霧化為1微米到5微米的超微粒子和負氧離子，從而實現均勻加濕。

  所有的加濕器都有一個顯著的特點，或者說——常識。

  隻能加純淨水。

  葉一諾突然笑了，原本緊繃的內心放鬆了下來。

  見這個徒弟對著一個屍體發笑，張子倫神色有些古怪，剛想說話，卻見到他伸出手，將桌上的加濕器抱進了懷裏，並打開放置純淨水的水箱，從裏麵拿出了兩片幾乎被抽幹成了皺巴巴的枯萎了的檸檬片。

  葉一諾拿起檸檬片聞了聞，又伸手將丁金鵬的嘴巴掰開，望著裏頭被咳出來的血液占據了的口腔，謾罵了一句：“真是夠低劣的手法。”

  聽到這話，張子倫一愣，試探性問道：“徒弟，你該不會猜出這家夥怎麽死的了吧？”

  “沒什麽好驚訝的，利用案發場景判斷死者信息，這是寫在書上的做法，你看得多了你也會情不自禁去猜。”葉一諾擺弄著加濕器，輕聲道，“我原以為這又是那個家夥設計的一場陰謀，沒想到就隻是一起普通的謀殺罷了。”

  “謀殺？”

  張子倫晃悠著眼神，不解道，“怎麽個說法？”

  “超聲波加濕器的說明書上明確禁止了除卻純淨水以外的任何液體。”葉一諾眉宇緊皺，沉聲道，“它的作用原理是利用震蕩將水霧化為1微米到5微米的超微粒子和負氧離子，從而實現均勻加濕，如果把純淨水換成我手上的檸檬片，你猜會發生什麽後果？”

  張子倫瞪了一眼，叫他不要賣關子。

  “很簡單——”葉一諾平靜道，“舉個例子，如果把硬度較高的自來水加入加濕器，再進行霧化，其中的氯原子和微生物就會隨著水霧吹入空氣中造成汙染，因其含有鈣鎂離子，就會產生白色粉末，這時，房間裏一旦有人呼吸，這些白色粉末就會被吸入鼻喉，進入呼吸道，輕則嗆喉，重則患上肺炎。”

  葉一諾將加濕器裏拿出來的檸檬片放在鼻子上嗅了嗅，喃喃道：“你可以想象一下，把原本用來吃的東西強行霧化吸進肺裏，再給你的氣管裏硬生生塞食物，你覺得能承受得住麽？換句話說，這東西就跟醫院裏的超聲霧化原理一個樣，它可以把水中的各種成分通過超聲波製作成微小的氣溶膠然後擴散在房間裏，這種氣溶膠是可以進入肺部的，雖說檸檬片裏麵蘊含充足的水分，但有誰會用肺來吸檸檬汁？那不是找死是什麽？”

  “你的意思是，這姓丁的老頭是自己往加濕器裏亂放了檸檬片，然後加濕器運轉，導致空氣中的氣溶膠吸入肺裏，導致肺炎劇發而死？”張子倫摸著下巴，說道，“那就是自殺了？”

  “不，還是他殺。”葉一諾一口咬定道，“丁金鵬是舊時代走來的人，他就算從顏氏集團那裏得到了再多的錢，也依舊沒有選擇搬出這個髒亂差的地方，反而費力在樓頂建了個經不起風雨摧殘的板房，這就代表著他不是一個喜歡折騰的人，或者說，他不是一個想努力讓生活質量變好的人，這種麻木感經過歲月的增長，會變成一種習慣，是刻在骨子裏，改變不了的。讓他去花錢買這麽貴的超聲波加濕器來改變空氣質量，那他為什麽不換個幹淨點的房子，好歹能住的舒坦點？”

  他頓了頓，“其實這一點觀察一下就能發現，髒亂如幾月未曾洗過的被子，堆積在外頭積了灰的鍋碗瓢盆，隨意擺放一地的顏料，這些都能證明丁金鵬不是一個需要生活質量的人，他完全沒有理由給自己買一個多此一舉的加濕器改變空氣質量，這不符合心理學的邏輯。”

  他放下加濕器，走向床鋪，指著那條女人的內衣，“剛才那個女助理提起過丁金鵬隻有一個人住，這裏是棉纖維廠的宿舍，如果丁金鵬跟其他工友同住，怎麽說也應該在廠子裏傳個遍了，偏偏壓根沒人提起。”

  “這也就是說……”

  “加濕器是其他人送給丁金鵬的，而且還是個女人。”

  張子倫瞪大眼睛，說道：“女人？這老頭難不成……”

  “丁金鵬究竟從顏氏集團那裏獲利多少，我們不得而知，但這個數額肯定不會太小，他窮了一輩子，得到了這麽多錢，卻不願意搬去好點的地方，那他留著錢幹什麽？”葉一諾冷笑一聲，說道，“不如大膽猜測一下，這樣的一個舊知青分子，最傳統的思想是什麽？”

  “傳宗接代？！”

  張子倫猛地一拍大腿。

  葉一諾微微點頭：“隻要把丁金鵬的屍體交給法醫進行解剖，再根據推測就能猜出他的死因了，瞧瞧這雜亂的房間，還有這張猙獰的臉，肺部進了霧化後的檸檬片產生的氣溶膠，劇烈的咳嗽導致喘不過氣來，用雙手掐著兩側頸動脈疏通氣管的指印清晰可見，從嗆喉到死亡，一定持續了很長的時間，而且這段時間裏，他清楚的知道……”

  葉一諾眉頭緊縮，順著丁金鵬躺下的地方望去——

  在那用木板鑄造的床鋪下麵，有著幾幅積了灰的風景畫，分別用畫框裱好，墊在了四角，如果不仔細去看的話，很難將注意力放到上麵。

  他翹起嘴角：“果然人們藏東西都秉信一個道理。”

  將一共四幅畫從床鋪底下依次拿出，葉一諾清晰望見每幅畫的右下角都標注了一串數字；不知是故意做舊的風格，亦或者是本就存了許久，幾張畫上的顏料變得陰暗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