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生，您今天下午14點之前，必須把剩餘的全部欠款一次性還清。”

  陳海聽到電話裏傳來的小貸客服的聲音，嘴裏一陣發苦、眼神有些慌亂，他吸了口氣，低聲說道：“對不起了，暫時真沒辦法，我也真的想把欠款都還上，但我現在真的是沒有，能借的地方我都借遍了，您看能不能這樣，再給我一周的時間，容我想想辦法，我一定還上。”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一分錢難死英雄漢，如果有辦法，誰不願意堅守一下尊嚴？

  “是這樣的陳先生，您上次也是說的這周能全還上，結果一周過去了您隻還了500元，還有13000元的逾期呢！您已經逾期三個月了！我們公司也很體諒您，您也得理解下我們公司吧？這樣吧，最多我給您拖到明天下午14點鍾，如果到時您還沒有按時償還，我們隻能通過其它途徑聯係您的家人了。希望您能遵守您的約定！再見！嘟…嘟…嘟…”

  陳海無力地放下手中的電話，還沒等他喘口氣，該死的鈴聲又響了……

  “您好？”

  “陳先生您好，您在XX平台的貸款已逾期一天，逾期金額2千2百元，為保證您的繼續使用及征信情況，請您按時歸還，如已還款請忽略。嘟…嘟…”

  還好，是語音自動電話……

  放下電話，今天應該沒有了吧？

  奪命上半月啊！

  每個月從2號開始到14號，基本每天都有小貸到期。

  這種每天被催債電話叫醒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幾個月了……

  11個月之前，也就是2020年1月份，一個可怕的傳染性疾病爆發，病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地球上瘋狂蔓延開來，在大量醫護人員的奉獻和普通民眾的堅守中，人類終於戰勝了病毒，恢複了正常生活。

  可凡事有喜就有憂，在這個經濟低迷的時期，24歲的陳海瀕臨破產了、舉步維艱……

  去年下半年，大學畢業整兩年的他，用從實習開始跑業務攢下的30萬元辛苦錢、問朋友借的20萬、再加上創業貸款40萬，在北省沙漠的一塊小綠洲上建造了一個民宿酒店——沙漠綠舟民宿。

  工期緊趕慢趕，民宿總算在元旦前開業了，雖冬季的沙漠寒冷異常，但初開的生意情況還算理想，所以他摩拳擦掌的聯係好了旅行團，準備借春節時期小賺一筆。遺憾的是疫情的爆發讓他這個美好的打算破滅了……

  可怕的是，民宿在裝修時由於材料運輸費用過高，還比原本預算多花了7萬，把流動資金花了個大概。

  更要命的是，由於疫情緣故，借給陳海創業資金的好哥們劉浩，在省會的酒店生意損失更為嚴重，難以存活之下隻得抱歉得跟陳海張口，本就困難無比的陳海，隻好從各種小貸平台還有手中的透支卡上湊出了15萬連上手裏剩餘的錢湊足了20萬，還給了劉浩。

  這個寒冷的冬季，手上隻剩下了1000元的陳海，用400元，買了200斤大米，獨自在方圓不足30畝地的小綠洲上，整整隔離了3個月……好在之前在準備開業時備下了不少煙酒、蔬菜、肉、蛋、米麵，生活不至於太過淒慘。

  可是更悲劇的事情接踵而來了：沒有收入，還要按時償還各種欠款、小貸、利息……沒有什麽可商議的，必須還！

  不還？給你打電話、不停地打！

  還不還？給家人打電話，不停地打！

  仍然不還？冥頑不靈是吧？沒關係，給你通訊錄所有人打電話，不停地打！

  在嚐試反抗拖延還款失敗後，陳海跪了、服了！因為這些人精神頭太足了、心太狠了……

  怎麽辦？死了算了？這個星球離不開他啊！父母怎麽辦？那些小貸會不會去找他的父母……

  陳海隻好開始繼續擼小貸，找親友同學借錢然後還款，他計劃著沒幾天開業了就可以全部還上了。可惜他低估了疫情的影響，更錯估了小貸的威力，因為剛開始時他還能靠拆東牆補西牆強撐著，可到後來他發現，即使疫情結束、民宿開始營業後，他仍舊無法全部還上，因為窟窿經過這些時日的延伸，欠款早已遠遠不是他最初借的15萬，而已經成了30萬，借錢還息借錢倒騰錢，到第五個月時，本金就已經翻了將近一倍了，越來越多、周而複始……

  直到現在，已經到了12月份，因為寒冷已經再次進入了淡季的民宿裏，陳海想著自己將夏季所有賺的錢全部用於償還後仍未償還的30多萬小貸，10幾萬外債，銀行的40萬貸款，頭疼不已，真的山窮水盡了、真的難以為繼了……

  該怎麽辦？他們家隻是一個普通農村家庭，父母隻是普通的農民，偶爾打點零工也存不下什麽錢，如果讓二老知道他欠了這麽多款，肯定會急瘋了的！

  找人借？已經借遍了，手機通訊錄都已經快被他翻沒顏色了……現在能接聽他電話的，都算是患難與共的朋友了……

  或許說起來讓人感覺有些誇大其詞，但真實情況比這還殘酷，陳海被逼地實在沒辦法時，實在不知誰還能幫助他時，曾經鼓足勇氣發訊息給了一位一年多沒聯係的高中同學，說遇到困難想借3000元錢。

  在陳海焦急不安地等待中，於朋友圈看到了這位同學的回複，一張聊天截圖以及一句文字附言：“真有意思，好幾年沒聯係了，一張嘴就借錢。”，陳海看到後心裏很難受……倒不是埋怨他那位同學，他也覺得自己很惡心，但他真的，走到絕路上了……

  欲哭無淚！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創什麽破業呢？

  將民宿轉讓了吧，陳海看著電話裏的號碼，糾結著，唉，晚上再給她打電話吧，轉也沒這麽快啊，而且，轉讓了之後，估計還會剩下至少15萬的外債……還有眼下的難題，一萬三加上兩千二，明天還上這些才能過上半個月的安生日子。

  問世間什麽樣的日子是最讓人快樂的？

  是沒有小貸到期的日子……直教人生死相許……

  ——————

  陳海皺著眉頭出了民宿院門，準備在人工小綠洲上轉悠一會兒，散散心，真的快壓抑死了！

  怎麽辦？要不要跑路？

  可是不甘心啊！他又不是因為吃喝玩樂或者什麽壞習慣欠下的錢！

  再說這個民宿前前後後付出了這麽多！這些樹上的每一個玻璃房，都可以說是劃著他手上的血與工程隊的工人們安裝上的！這小路、這民宿裏的所有物件，說是傾注了他的所有都不為過，甚至搭進去了尊嚴……

  他本以為這塊小小的綠洲是他夢的地方，不過沒想到是噩夢、血淚夢。

  再說也不值當去跑路吧？這片家業，好歹也還能值點錢不是？隻是一想到要轉讓，心就像滴血一般……

  陳海剛走到門口，口袋中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誰？還有誰？到底又是誰？

  怎麽那麽多債主？還讓不讓人活了？

  咦？是劉浩啊？

  “耗子？”陳海疑問著接聽了電話，怎麽了？昨天剛聯係了啊？

  “沒事大海，隻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感覺自己活不下去了。”那邊傳來劉浩更加低沉的聲音，劉浩的情況比起陳海來更加糟糕，其父之前在省城也是個有名的富豪，可惜有個致命的毛病，愛賭！去年年底被人騙去了一個早已串通好的賭場，賠淨了家底後惱羞之下自殺了。原本超級富裕的家中僅剩了一處產業：一家尚欠款1000萬的五星級酒店。

  可惜自古都言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本就難以為繼，又來滅頂之災，疫情原因停業半年多時間，又如何能撐的下去呢？

  本就家道中落，唯一的希望因此疫情又資金鏈斷裂，其可怕程度非創業者無法想象……

  “耗子，挺住，吃飯了嗎？我手上還有個四五百，你先去買點吃的？”陳海安慰道，這是他最貼己的兄弟了，當時劉浩已經被要賬的逼的快跳樓時才跟陳海提了下錢的事情，陳海愧疚不已……此後他們相互取暖、相互安慰著、鼓勵著對方。

  幾百塊，聽起來或許有些可笑。對於很多創業者來說，幾百元，當然不算錢，但也有更多時候卻是一筆巨款……隻有創過業的人才知道個中滋味。

  “不用，你留著吧，今天拿車庫押了15萬，先把這個月的利息補上了，手上還剩了點零頭。”劉浩聽到兄弟陳海的聲音仿佛舒服了些許。

  “又押了？這次是多少的息？”陳海皺著眉頭問道。

  “這些混蛋又漲錢了，一毛。唉，以為疫情是低穀的，嗬嗬，果然應了那句話，這麽年輕哪會遇到什麽低穀？前麵還有更低等著你的……”劉浩譏自嘲式的訴說著。

  “振作起來耗子，找找外地的人，盡快處理一層，把這個困難度過去，隻有這樣才能有希望！”

  “嗯，下周南方有個老板來考察，我準備直接處理兩層，緩過來再說，本地這些人太壞了，之前很多過來看房子的，他們都給人嚇走了，這次我找的這位買房的人我提前給他講明白了，他有心理準備了，應該不會再被那些混蛋嚇著了。”劉浩恨恨的說著，他準備將酒店的最上麵兩層房子處理賣掉，因為上麵的兩層當時是劉浩父親買下的，如今將之賣出，這樣能緩解下資金和運營壓力，沒辦法，盡管此時出受損失很大而且會有些混亂，但斷臂求生也未必不是一條活下去的路，將酒店整體轉讓是不現實的，這個時期，太多的酒店正在往外轉讓，價格太低了不說，轉讓完後連欠款都還不完，那生活怎麽辦呢？隻有等經濟恢複正常秩序了，才能轉出合理價格降低損失。當然，前提是要能撐的過去……

  “好，那就好，會過去的耗子，大不了我們重頭再來。我相信，苦心人天不負！”陳海低聲寬慰著，他這又何嚐不是自我安慰呢？

  劉浩沉默了一下，像是吸了一口煙，說道：“嗯，本來還想著要不要跑路的，跟你說會話舒服多了，好了，不跟你說了，我去忙了，你也一樣，堅持住！照顧好自己，我這邊緩過點勁來就去看你。”

  兩人再見後掛斷了電話。

  ———————

  陳海慢慢走向了綠洲的中心處——距離他的民宿30多米左右遠的小水潭，這灣水潭麵積很小，200平方左右，一個不太規則的橢圓形，是天然形成的，本來水潭周圍隻有零星幾棵大樹，後期義工們植樹造林，便是圍繞著這個水潭逐漸擴大成了現在30畝左右大小的綠洲。

  在廣闊無垠的沙漠中有此一地著實讓人驚豔，難能可貴的是，這個小綠洲距離北側的穿越沙漠的公路也僅僅有1公裏遠。

  陳海之前在燕都的一家機械車輛公司做銷售工作，在一次到沙漠的出差中路過此地，在很遠處就看到了這個綠洲，回燕都後久久不能忘懷。所以請假再次驅車來到此處，到達這個小綠洲後，他便深深的愛上了這裏，而後他就找到了當地村子，說出了想在綠洲上建造民宿的想法，而且他會繼續擴大綠洲的麵積、守護好這片綠洲。

  村裏班子聽了陳海的想法後非常支持，陳海在驗證了項目的可行性後，一不做二不休立即回到燕都去公司向人事交遞了辭呈。

  承包的費用很低而且針對於此類項目有很大的扶持政策，對他的約束大體也隻有兩條：第一個，不要做違法的事情。第二條，保證綠洲生態不被破壞，隻許擴大綠洲麵積增加植被數量不許減少麵積減少植被數量。在不破壞植被的基礎上陳海可以有規劃的、科學的建造建築物；建築物高度不允許超過10米。

  而陳海在簽訂了合同之後，他也沒有讓支持他的單位及領導失望，他先是從網上召集了一批義工在綠洲與穿沙公路之間栽植了一道小型防沙線，修建了一條簡易的小公路，然後在綠洲空地處修建了一個小院，小院裏蓋了四合院似的房屋，六間臥室、一間客廳、一間廁所，一間廚房，合計260平米，小院的院牆和門都是竹子做的……

  後來又有顧客捐贈了兩個玻璃房材料，陳海就在小潭子旁邊兩株大樹上嵌入了玻璃房，這些就是整個綠洲的所有建築了。

  建造房屋、簡單裝修、簡易小路、又栽種了一些樹植、綠草，這些就基本花盡了陳海準備的所有款項，這還是在許多當地村民和義工無償支持的前提下……

  “唉，夢想多數還是需要靠金錢才能實現的！”陳海嘀咕著走到了小水潭的南側。這裏相對比較空曠，再往南50米處綠洲的邊緣，均是一些雜草植被了，當然，這個季節雜草也都已經枯了，水潭北側便是那僅有的幾棵大樹，再往北則是人工栽植的一些樹木，這些栽植的樹木已經有10多年了，是當地的一些村民們自發栽種的，通過這十多年的時間植被改變，地麵已經基本成為了土地，在此間一望無際的沙漠上，土地，像是金子一般珍貴……

  陳海站在水潭邊，看看北麵的樹木和小樹林邊的民宿，再回頭看看南邊地上的小草。一想到沒幾天也許他就要將這裏轉讓，然後離開此地。他的心就如刀割一般地疼，還沒正經開始，就要落荒而逃！本是人生的一方綠洲，不想卻成了夢想的極地……

  真諷刺！即便沒有因債務跑路，卻在追夢的路上逃跑了……

  難過之下，他對著南邊遠處的沙漠，開始用盡全力地發泄大喊：“啊！啊……疫情！！！我艸你打野！！！為什麽要創業，我是個臭傻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