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作者:瓜子和茶      更新:2020-06-22 10:37      字數:3572
  初夏的和風穿窗而過, 樹影婆娑, 沙沙地響。

  訝然過後,秦桑遂問道:“定的哪家公子?”

  崔嬈怔怔望著窗外隨風搖曳的樹影,良久才說:“衛家……”

  秦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聲叫道:“衛家?!那個遼東總兵衛家?衛峰?”

  崔嬈點了點頭,臉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就是那個為宗倩娘坐牢的衛峰。”

  秦桑小心翼翼問道:“你答應了?”

  “庚帖已換, 我答不答應又如何?”崔嬈無奈歎道, “衛總兵親自上門提親,還請了盛家、邱家的伯父伯母做冰人, 做足了禮數, 我爹娘對衛家是滿意得不得了, 婚期都定下了,就在明年三月。”

  看著她茫然不知所措的麵孔, 秦桑一時竟不知該說恭喜,還是該安慰一二。

  崔家和爹爹走得近,崔應節更是爹爹最信任的心腹, 秦桑心思一動, 突然意識到, 難不成這門親事是衛家給爹爹的投名狀?

  秦桑默然了會兒, 道:“長輩們有長輩的考量,但親事非比尋常,須得自己滿意才行,若不喜, 實在沒必要委屈自己。”

  崔嬈道:“我娘勸我,既是衛總兵親自上門,可見他很重視這門親事。衛夫人是很爽利的一個人,想來也不難相處,婆婆和善,兒媳婦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她發出一聲似有似無的歎息,“她說,隻要能得到婆婆的寵愛,丈夫不敢對我不尊重。可夫妻之間,隻要敬重就夠了麽?”

  她話語裏是掩藏不住的惆悵,秦桑反複掂量半天,一咬牙發狠道:“我去攪黃這樁親事。”

  崔嬈臉上明顯露出吃驚的表情,逐漸,眼中有了水光,卻是笑著婉拒了,“就這樣吧,好不好的,日子總是人過出來的。我用心待他,人心都是肉長的,或許他會喜歡上我!”

  秦桑身子微微前傾,極其認真地說:“若他對你不好,切勿藏著忍著,就算不忍心讓父母傷心,也要告訴我才是——我替你出氣!”

  崔嬈沒把這話當真,卻也笑著應下,“好,我等著你替我撐腰……”

  口氣十分的渺茫。

  秦桑抿了抿嘴角,沒言語,心中已是打定主意,得把宗家母女換個地方歸置了。

  崔嬈單手支頤,隔窗望向湛藍的晴空,眼神幽遠,“遼東太遠了,此一去,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家……”

  秦桑同樣望向窗外,聽著悠然作響的簷鈴,漸漸癡了。

  不知何時離開了崔嬈的房間,秦桑慢悠悠走在樹蔭下,看著樹葉縫中透進的陽光,在地麵上投下大小不一的光影。

  月洞門旁,崔應節獨自站著,看上去有些寂寥和落寞。

  秦桑揮退侍從,道:“你在等我?”

  崔應節的拳頭捏得嘎巴嘎巴響,“阿嬈性子綿軟,受委屈隻會默默忍著,衛峰又是個糊裏糊塗的愣頭青,滿腦子就那個姓宗的。唉,我真擔心他給阿嬈氣受。”

  秦桑道:“不然找我爹說說,提點衛家幾句。”

  “是督主建議衛家求娶我妹妹的,”崔應節目中閃過一瞥複雜的情緒,“督主是替我打算,衛家樂意表忠心,我爹娘也滿意衛家的門第和態度,根源在我……我對不起我妹妹。”

  秦桑驚了,“我爹?”

  崔應節輕輕道:“老大的奶嬤嬤死於我刀下,別忘了他當時的難受勁兒。”

  秦桑不解,“他並沒有怪你,再說你們現在不也挺好的麽?”

  “人都會變,這變化還沒個定數。我會變,老大也會變,假如某天我和他生了隔閡,這事就變成了要命的毒酒。有衛家在,至少多一層保障。都說最難猜測帝王心,我真怕他翻舊賬……”

  秦桑倒吸口冷氣,“你知道了?”

  “嗯,督主剛和我說的,但不讓我露出知道的模樣。”崔應節歎道,“我心裏憋得慌,想來想去也隻能和你說說。”

  秦桑稍稍平複下心情,緩聲道:“你且放心,他不是腦子糊塗不分青紅皂白的人,你和他共事那麽久,應該了解他的為人。”

  一隻喜鵲撲著翅膀飛過,喳喳地啼叫聲讓崔應節回轉過來,因笑道:“開始我也沒想那麽深,但督主的擔心不無道理,他老人家畢竟看得長遠一些。還準備提一提我的官職,給我弄個同知當當。”

  頓了頓又說:“妹子,往後老大要是看我不順眼,你得替我說好話——也就你能勸得了他!你叫我幹啥我就幹啥,我要是真出了岔子,拉哥全家一把啊!”

  他說的似是頑笑話,語氣輕鬆,雖嬉笑著,然眼中卻露出異乎尋常的鄭重之色,看得秦桑不由一呆。

  秦桑自是一口應下,好安撫他的不安,心裏卻有點不以為然,爹爹也好,崔應節也好,未免疑慮太重!

  馬車駛離崔家大門,車簾輕晃,初夏的和風帶著遠處木葉的清香潛入,驅散了方才那股子難以言明的悵惘。

  清脆的車鈴聲中,秦桑反複琢磨崔應節的話,腦中突然閃過一道極亮的光,禁不住“呀”地驚呼出聲。

  “你叫我幹啥我就幹啥”——她似乎明白爹爹的用意了。

  較之朱閔青,崔應節兄妹更為親近她,且若無意外,崔嬈就是衛家將來的當家主母,崔嬈的兒子會執掌衛家。

  衛家在遼東經營十數年,在遼東大大小小衛所中有不容小覷的影響力,若衛家傾向她,甚至效忠她,那無形中,她將擁有兵力!

  足以自保的兵力。

  秦桑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

  除了考慮崔應節的處境,爹爹一力促成這樁親事,是不是有感於永隆帝和閔皇後的恩恩怨怨,所以才給女兒留了後手?

  她沒有母族,沒有父族,也沒有兄弟姐妹。

  如果爹爹一去,她連唯一的依靠也沒了。

  朱閔青待她很好很好,然爹爹看多了宮闈秘辛,對人心之幽秘,比她有更深的理解。

  京城有崔應節,外頭有衛家,哪怕將來有個萬一,她也不至於落得和閔皇後同樣的下場。

  一股似血似氣,酸熱苦澀,又帶著些微甜意的熱浪慢慢從心裏泛上來,衝得秦桑的鼻子一酸,淚水已模糊了眼睛。

  隨即低頭拭去,她深吸口氣,將滿腹心思壓下,再睜眼,已是滿目清明。

  秦桑悄悄握緊拳頭,她想,不管未來如何,她和朱閔青都不會發展到那一步。

  風動,樹搖,斑駁的樹影紛亂,陽光碎了一地,宛如耀眼的碎鑽。

  她的馬車便踏著滿地的明滅波光,一路遠去。

  端過時節過後,暑氣越發的重,融融驕陽發著白亮的光,將炎炎熱氣一股腦地撒向京城。

  在這溽熱難耐的盛夏,朝堂上立儲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立江安郡王朱懷瑾為儲君的呼聲最高。

  這點秦桑早就料到了,然令她納悶的是,為何到現在還沒馮蕪和朱懷瑾的定親的消息?

  難不成要避嫌?要等塵埃落定後再定親?

  秦桑想來想去不明白,索性拋之腦後——反正與己無關,她更關心這次立儲的走向。

  內閣奏請兩次,然而一直沒得到永隆帝的批紅。

  朱緹沒有從中阻擾,內閣的票擬,他一個沒落全送到永隆帝的案前,還勸永隆帝順應朝臣的意願,畢竟現在也沒其他合適的人選。

  因著壽王案的重審,永隆帝被迫讓步,本就對外臣宗親一肚子氣,如今終於能拿捏一把,立馬開始耍脾氣,就是憋著不表態。

  朕還沒死呢,立什麽儲?等朕病得起不了身再說罷!

  把內閣幾位大學士給急的,心道立儲茲事體大,乃是國本,豈能用來賭氣?

  正當他們商議著來場“死諫”之時,遼東忽然發來八百裏加急軍報:韃靼大舉入侵,遼東全線已全線迎戰,請求朝廷速速調撥軍餉糧草若幹……

  軍情緊急,永隆帝順水推舟地將立儲之事延後了。

  打仗就要耗費大筆的銀子,但是國庫早已入不敷出,戶部勉強湊出五十萬兩銀子,就再也拿不出多餘的錢。

  五十萬兩,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遼東的催糧草的急報一封接著一封,到最後,衛總兵已開始罵娘了!

  “前方將士餓肚子拚命,後方貪官狎妓吃酒,不滿情緒在軍中蔓延,實在打擊將士們殺敵的誌氣。”朱緹拿著遼東急報道,“皇上,不能再拖了,哪怕從別處緊緊,軍餉糧草絕不能短缺。”

  永隆帝躺在龍塌上長一聲短一聲歎氣,無力地說:“令兩京十三布政司湊銀子,至少湊出二百萬兩,你和內閣商量著分派。”

  朱緹稱是,又提議道:“遼東有兵又有銀子……老奴總覺得心裏不踏實,要不要派個欽差去遼東督軍?一來可震懾遼東官場,令他們不敢伸手貪銀子。再者,監督戰事,早點打完這一仗。仗打得越久,耗費的銀子就越多啊。”

  永隆帝思索片刻,目含讚許地說:“有理,你是不能去的,朕離不了你。這樣,你從東廠挑個人前去督戰。”

  如此,朱緹就把朱閔青推了出來。

  永隆帝沒起疑心,很痛快地下了道聖旨,然而聖旨還沒出禁宮,得了消息的內閣就表示反對。

  朱懷瑾也頭一遭和朱緹發生了明麵上的對立。

  他態度堅決地反對朝廷派遣監軍督戰,“一軍兩帥乃兵家大忌,極易導致朝廷和的軍帥離心。派去的督軍大多不懂戰事,爭功不說,還會指手畫腳亂指揮一氣,那要出大亂子的!”

  可永隆帝現在看他們誰都不順眼,哼唧幾聲,白眼一翻裝病去了。

  於是乎,蠟白的夏陽下,朱閔青,並跟班崔應節,連一隊錦衣衛便出了東城門,踏上去往遼東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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