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作者:瓜子和茶      更新:2020-06-22 10:37      字數:3565
  西北風裹著雪花片滿街旋舞著, 朱閔青站在街巷口, 望著宗倩娘的背影,臉色比天色更陰冷。

  小常福覷著他道:“少爺,用不用小的把她攔下來?”

  “憑她鬧去!”朱閔青冷笑道,“這裏我來處理,你去給督主遞消息,就說這邊已經安排妥當, 可以動手了。”

  小常福應聲退下, 朱閔青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待看到都察院的差役帶宗倩娘進了門, 便繞了一圈, 從側門悄然入內。

  宗倩娘被直接帶到大堂, 隻見上首坐著一位白白胖胖圓乎乎的官兒,頜下留著美髯, 笑嗬嗬的十分和氣,看起來就像個和藹可親的生意人。

  他眼中閃著慈和的光芒,聲音不高不低, “小姑娘有何冤屈, 但說無妨。”

  宗倩娘繃得緊緊的心立時鬆緩下來, 略一低頭, 已是淚濕衣襟,“我為我爹喊冤,我爹任遼東巡撫,被奸人所誤下了詔獄, 懇請大老爺做主,還我爹一個清白。”

  “呦嗬,原來是宗長令的案子,本官有所耳聞,你可有訟狀?”

  宗倩娘忙把狀子遞上去。

  那人仔細看了半晌,驚呼道:“竟然是朱總管攔下宗長令催促軍餉的折子,前後十一次……嘖嘖,這麽說,你口中的奸人就是朱總管了?”

  宗倩娘拭淚道:“我不敢妄說,也許是有人假借朱總管名頭行事,請大人明察秋毫,將真正誤國之人繩之以法。”

  “小姑娘還挺能說道,但是光聽你一麵之詞是不夠的,朱總管是司禮監大太監,皇上身邊第一紅人,若你沒有確鑿的證據,本官不敢接你的案子。”

  宗倩娘懷揣著一封信,那是蘇暮雨給她的,上麵寫著何時、何地、何人收到她父親的奏折,經誰手遞交到內閣,票擬如何轉到司禮監,從此便如石沉大海尋不到蹤跡了。

  詳細無遺,甚至連當時說的話都記了下來,由不得別人不相信。

  蘇暮雨答應她,隻要她去都察院告狀,剩下的自有蘇家人操辦,定能保她父親安然無恙,並許諾平調她父親去南直隸任職。

  最開始她將信將疑,但蘇暮雨隨後拿出象牙笏板,言明這是蘇首輔的意思,她便什麽疑慮也沒有了。

  宗倩娘因道:“我有證據證明我父親的奏折被攔。”

  “呈上來。”

  宗倩娘剛要呈遞上去,卻又猶豫了,遲疑道:“請問大人貴姓?不是我多慮,事關重大,一般的官員恐怕是不敢接。”

  “哦,我姓盛。”

  “盛?!”宗倩娘臉色慢慢變了,“可是曾任新樂縣令的盛禦史?”

  盛禦史撫著下頜美髯笑道:“正是本官,本官的官聲想必姑娘也聽過的,為人剛正、不畏權勢,乃是人們交口稱讚的青天大老爺!”

  什麽青天大老爺?簡直是晴天霹靂!

  宗倩娘臉色大變,趕忙把信緊緊捂在胸口,大叫道:“你是朱總管的親信,我不信你,都禦史大人呢?我要直接見他!”

  盛禦史沒有一絲惱怒,笑眯眯道:“可以,來人呐,請左大人來,就說宗長令的女兒要告朱總管,請他一並來審審。”

  宗倩娘有些著慌,眼珠子四處亂轉,蘇暮雨不是說自有蘇家人操辦麽?他們人呢?怎麽一進大門就被帶到盛禦史這裏?

  不過她還存著一絲僥幸,都禦史總不會也是朱緹的人吧……

  須臾,左都禦史左大人到了,然而等宗倩娘看清他身後之人,驚得一張臉血色全無,哆嗦著嘴唇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朱閔青陰沉著臉,冷冷看著她道:“你要告誰?”

  宗倩娘如何說得出來!

  盛禦史看熱鬧不嫌事大,巴巴的將訴狀拿過去,“兩位大人請看,犯官之女要告主審官,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朱閔青草草看了一遍,獰笑道:“好個宗倩娘,好個中山狼,若不是督主一力相護,你爹早被皇上砍了腦袋。你當初怎麽求我的?敢利用我,真當我不會殺你?”

  被他陰狠刻毒的目光盯著,宗倩娘頭“嗡”的一響,雙膝一軟差點軟癱在地,訥訥道:“我沒有,我沒有告發你……我一個字都沒說你的不是。”

  左大人眼光微閃,從旁勸道:“朱大人稍安勿躁,都察院主掌監察之責,向來是有狀必接,咱們先聽聽苦主怎麽說。”

  一聽這人似有回護之意,宗倩娘心下稍稍安定,暗想莫非他就是蘇家安排的人?

  因道:“我……我不敢胡亂栽贓別人,我爹案子疑點重重,我心裏著急罷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朱閔青冷哼一聲,扯了下嘴角,透著十足的譏諷嘲笑。

  宗倩娘哆哆嗦嗦掏出信,強撐著說:“請都禦史大人細看,上麵一五一十寫得清楚。分明是有人故意攔截我爹的奏章,若說我爹有罪,那此人更是罪不容誅。”

  左大人接過來一瞧,眼神登時亮了,立時道:“你從哪兒得來的?”

  “我……我到處打聽,好容易……”

  “說實話。”朱閔青拿著根細細的竹簽,漫不經心的從指尖劃過,“我不介意在都察院用詔獄的審訊法子。”

  宗倩娘猶不死心,含淚泣道:“大哥!你當真如此絕情?你說過不會逼我做不願意的事。”

  朱閔青懶得廢話,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撲”一聲,竹簽不偏不倚紮透了她的掌心。

  宗倩娘淒厲地慘叫一聲,半疼半嚇,登時暈了過去。

  朱閔青緩緩拔/出來,竹簽與血肉相互摩挲,發出細碎且黏糊的聲音,讓旁邊看著的兩位老大人都不禁頭皮發麻。

  宗倩娘又疼醒了。

  此時她方意識到朱閔青的可怕,渾身篩糠似地抖,不待他問,馬上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個幹幹淨淨。

  末了嚷道:“都是蘇暮雨的主意,我救父心切,一時糊塗才受她迷惑。這封信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我爹絕對上過折子!”

  這本盛禦史手筆不停,已將她的話記錄在案,令其簽字畫押。

  朱閔青拿著供詞和信件,衝左大人一拱手告辭而去,掃也沒掃地上的宗倩娘一眼。

  盛禦史還是笑眯眯的模樣,翹著胡須道:“小姑娘,你爹每次察典不是次等就是末等,你是否知道都是蘇首輔評定的?不然你爹早調入京城嘍。”

  宗倩娘呆傻片刻,嘴一撇,“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卻是被差役架起胳膊,拖到監牢一關,再無人理她。

  隔日,都察院左都禦史和盛禦史聯名上了一份措辭嚴厲的奏折,彈劾蘇首輔及其附庸者利用京察排除異己,挑起黨爭之禍。

  並著重闡述宗長令的考評問題,指出察典結果和遼東實際政績的天差地別,矛頭直指吏部尚書和都察院右都禦史。

  這二人皆是蘇首輔的門生。

  不等他們反擊,盛禦史又是一份彈劾,叱責蘇家門風不正、管教不嚴,放任子女脅迫他人,誣陷官員,妄圖操控內廷雲雲。

  接連兩個彈劾案,蘇首輔很是懵了一下,但他畢竟混跡官場過年,見過的大風大浪多了,很快鎮定下來。

  察典一事他並未直接插手,且上峰想找下屬的差錯,就沒有找不出來的,隨便找個理由就能搪塞過去。

  所以他並未放在心上。

  至於蘇暮雨的事,他是來了個一問三不知,而蘇暮雨更是矢口否認,隻說宗倩娘因她父親的案子暗中生恨,胡亂咬人。

  永隆帝就開始看雙方扯皮。

  後來,又扯到拖欠軍餉的事上,這下更亂了,不止內閣、吏部和司禮監,連戶部、兵部都牽連進來,甚至工部也有了差錯——銀子都拿給你們修河堤去了,隻能拖欠軍餉!

  刑部和禮部正站在邊上笑嗬嗬看熱鬧,不想,莫名其妙也被禦史攻擊:刑部審案不清不楚;禮部掌管科舉,座師學生連成片,乃是黨爭之源!

  至於引起這場論戰的宗長令一案,倒無人再提。

  六部大混戰,吵得永隆帝腦袋瓜子疼,不寐症狀愈發嚴重了。

  有人也幾次提到衛家,但都被永隆帝壓下去。

  因為朱緹早就把七萬兩銀子交給了永隆帝,且衛寧遠絕口不提軍餉,儼然就是拿家私補國庫窟窿的做派。

  永隆帝平白得了銀子,心裏高興,看衛寧遠就順眼多了。

  再看一幫朝臣打嘴仗,打來打去也沒打出一兩銀子來,不免和朱緹發牢騷:“個個成天嚷著替朕分憂,朕缺銀子,他們倒是想法給朕弄銀子來!天天吵啊吵的,也不知道他們吵什麽。”

  朱緹笑道:“老奴聽過一句話,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們爭的,無非是個‘均’字。”

  永隆帝凝神思索片刻,“你說詳細點。”

  “讀書科舉,座師門生,肯定少不了黨爭。其實黨爭根本避免不了,隻要各方勢力均衡,一樣能辦事。”

  “就怕失衡!”一語提醒了永隆帝,“蘇光鬥門人太多,朕本以為他們能收斂幾分,都察院兩封彈劾一上,六部居然都摻和進來,到處都替他說話……朕小看了他。”

  朱緹低頭,幾不可察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眼見要到年根兒,這場混戰還沒有結束的跡象。

  朱閔青歎道:“文人的嘴真能說,那天我在殿前當差,他們愣是吵了兩個時辰不帶重樣的,怪不得皇上不愛上朝,原來是被煩的!”

  秦桑噗嗤地笑出聲來,“說句逾越的話,這些罪往後也有你受的。”

  朱閔青嘴角微翹,“等過完年,也差不多能消停了。”

  秦桑手裏拿著新衣,一麵往他身上比大小,一麵笑道:“宗倩娘一直在監牢裏關著,我猜宗夫人該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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