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作者:瓜子和茶      更新:2020-06-22 10:37      字數:3621
  晨風帶著陽光的味道拂過, 朝霞似火, 秦桑的臉緋紅。

  “你知道了呀……”

  “嗯,督主看了你的信告訴我的。”朱閔青眼中是罕見的柔和,語氣裏帶著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輕鬆和欣慰,“這回我不走了。”

  秦桑低頭一笑,隨即招呼他上車,“這些天累壞了吧, 看你的臉上的肉都瘦沒了。”

  朱閔青登上馬車, 愜意地往後一躺,啜了口溫茶道:“累是累的, 卻也收獲頗豐。保定官場地震, 巡撫指揮使兩條大魚一鍋端, 還捉了不少小魚小蝦,算是撅斷了姓蘇的一條胳膊。”

  “可他首輔之位還是坐得穩穩的。”秦桑給他輕輕搖著扇子, 眉頭微蹙,“皇上沒辦他的意思,我擔心爹爹一時氣不過, 再中了他的計。”

  朱閔青接過扇子, 轉而替秦桑搖扇, “督主氣頭上來恨不得叫人殺了他, 不過那樣太便宜他了。督主讓我幫你操辦遷墳的事,過後咱們再慢慢收拾他。”

  想起賤賣的舊屋,秦桑輕歎道:“此一去恐怕以後不會再來了,我想再看看曾經的屋子, 也不知主人家翻蓋了沒有。”

  朱閔青笑笑,“用不著歎氣,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秦家莊離得不遠,申牌剛過,一行人便到了。

  香車寶馬,身著飛魚服威風凜凜的侍衛,遍身綾羅綢緞目下無塵的丫鬟,村人何曾見過此等陣勢,全跑出來看熱鬧,紛紛猜測是車裏坐著的是哪個大人物。

  “是不是縣太爺來了?”

  “縣衙差役的衣服可沒這麽鮮亮,準是更大的官。”

  “大官來咱這小村子幹啥?說不定是大財主買地來了。”

  “就是,瘟疫剛過去,好多人都窮得揭不開鍋,肯定要賣房子賣地。”

  待馬車停在秦桑舊居前,人們的議論聲更大了。

  “自打這房子賣出去就沒見過主人,這回可知道……”

  秦桑從馬車上款款而下時,村人一個個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議論聲戛然而止。

  有人耐不住驚呼道:“這不是阿桑嗎?老天,傳聞竟是真的!”

  秦桑沒有理會村人的驚訝,院門沒有鎖,她輕輕推開了黑漆斑駁的院門。

  青磚瓦房,最常見的四合院樣式,院子中間的玉蘭樹鬱鬱蔥蔥,不見半點衰敗的氣象。

  磚縫裏長著幾根細細的狗尾草,西麵圍牆上爬滿了牽牛花,青的苔蘚布滿牆角,一如記憶的模樣。

  門框上一道道深深淺淺的刻痕,從低到高,一共十五道。

  “阿桑,過來讓娘看看長高了沒。”似乎又看到母親笑盈盈地立在眼前。

  秦桑的手指撫上去,鼻子有些發酸。

  窗子上是新糊的淺青窗紗,屋裏的陳設少了許多,坐床櫃子、被褥坐墊涼席等物也都換了新的。

  屋子很幹淨,沒有一丁點的浮塵,看得出有人精心打掃過。

  一陣風撲,濃綠的葉子嘩啦啦地響。

  秦桑隔窗望去,他正站在玉蘭樹下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苦楚消散了些,秦桑倚窗支頤說道:“什麽時候把房子收回來的?”

  朱閔青慢慢走近,“去年的事,隻可惜我們的人還是晚了,好幾樣舊物都叫他們給扔了。”

  “已經很好啦。”秦桑輕輕籲口氣,眉間縈繞著幾絲憂傷,“這個院子還在……總歸給我留了個念想。”

  朱閔青默然看著她,眉頭蹙著,好似在猶豫不決什麽事。

  翌日,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的小縣令帶著一眾隨從,並請了當地香火最旺的道觀的道士,早早的就候在秦家門口獻殷勤。

  一看縣太爺都要聽喝,想和秦桑套近乎的村人們對視幾眼,默默收回了躍躍欲試的腳。

  除了幾個當初幫助她逃離秦家莊的幾個鄉鄰,秦桑無意和其他人往來,外頭的事一應交給朱閔青操辦。

  遷墳那日,她和朱閔青都穿了素服,其他人也跟著換上素淨的衣服,就連八竿子打不著的縣太爺都脫去官袍,換了身素麵藏藍袍子,跑前跑後幫著忙活。

  朱緹特地請了恩旨,給秦婉討了恭人的誥命,是以這場法事辦得風光異常。

  儀式過後,一群人浩浩蕩蕩護送棺木北上,均是神色肅穆,態度恭謹。

  新墓地是早就點好了的,下葬的那一天,早上本來是豔陽高照,然封穴時,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陰了天。

  朱緹叫伺候的人都散了,蹲在墳前,一張一張燒著黃紙錢,目光淒然。

  一陣風吹過,飛起的紙灰帶著火星,在空中盤旋著,逐漸遠去。

  秦桑怔怔地看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朱閔青立在她身後,沒有上前安慰,隻靜靜地陪在她身邊。

  天空飄起了小雨,飄灑若霧,均勻而細密地落下來。

  朱緹站起身,眼角紅紅的,“阿桑和閔青先回去吧,我和你娘再待會兒。”

  秦桑想說什麽,朱閔青拉拉她的手,搖搖頭。

  直到走出去很遠,秦桑回頭望時,爹爹還是孑然立在墳前,那孤獨的身影,刺得她眼睛一痛。

  不禁暗歎道,若母親在天有靈,得知爹爹從始至終未曾忘記過她,想來也能含笑九泉了。

  此時天低雲暗,沁涼的雨滴甘露一般灑落,一夏未有雨,如今暑末秋初,也不知算是夏雨,還是秋雨。

  因雨不大,二人都沒有撐傘,任憑涼絲絲的雨落在臉上身上。

  朱閔青忽然道:“不要傷心,你還有我……有督主,我、我們會在你身邊一直守著。”

  秦桑揉了兩下眼睛,將淚意壓下去,隨即擠出個笑,“我就是覺得遺憾,他們兩個明明互相喜歡,卻生生分開了。”

  “有時候我忍不住想,爹爹他會不會有一刹那的後悔,後悔入宮……而娘,會不會也後悔當初沒阻止他。”

  秦桑歎口氣,馬上又搖頭苦笑,“我真是說胡話,如今還提這個做什麽,都是沒辦法的事,爹爹的名字都在花名冊上,怎麽可能不入宮!”

  她隻顧著自言自語地感慨,卻沒發現,朱閔青的臉色一點一點白了,眼神也有些發愣。

  這場雨飄飄搖搖下了一夜,到第二日拂曉,已是風停雨住,清晨太陽升起來,又是個大晴天。

  因禦賜的大宅子賣了,他們搬回了那座三進小院,朱閔青和秦桑還是麵對麵住著。

  朱閔青今日沒有去署衙當差,早飯也沒吃,一大早就在院子裏來回溜達。

  良久,他終於下定什麽決心似的,大踏步走到秦桑窗前,敲了敲窗欞。

  窗子開了,秦桑淺笑道,“有門不進,偏要和我隔窗說話。”

  朱閔青沒動,默然盯著她。

  秦桑逐漸笑不出來了,他那雙鳳眸蘊含著複雜到無法言喻的情緒,似有無限的喜悅,又有迷茫的眷戀,還有罕見的忐忑和不安。

  莫名的,她直覺他要說出一件極為重要的大事。

  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隻有自己。

  清風拂過,竹葉沙沙,簷鈴叮當。

  他張了張嘴,“阿桑……”

  秦桑屏住了呼吸。

  “我不想再言不由衷、拐彎抹角地遮掩我的情意,我……”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絲的沙啞,微微發抖,“我,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表白,秦桑一驚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她抬頭望著他。

  明媚的陽光肆意地灑下來,他左耳的紅寶耳璫發著耀眼奪目的光芒。

  秦桑嘴角不受控製地向上翹起,她想表現得更矜持一些,可她做不到。

  心裏像有隻小鹿歡快地蹦來跳去。

  時至今日,兩人風風雨雨一年多,不用挑明她也能察覺到他的情意。

  可這句話明明白白說出來的時候,她比自己想象得更期待,也更雀躍。

  非常奇特的感受,一瞬間身子變得很輕,就像飛到了雲端,飄飄然的。

  笑意止也止不住地溢出來,清風徐來,空氣裏都是甜絲絲的味道,就像有誰撒了把霜糖。

  跳枝兒的叫聲愈發婉轉,連聒噪的蟬聲也變得柔和,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原來被喜歡的人表白,是這樣的美好。

  朱閔青微涼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龐,“哥哥好不好?”

  秦桑點頭,與有榮焉的樣子,“好。”

  朱閔青的眼睛閃爍著,似有流光劃過,“叫聲好哥哥可好?”

  秦桑抿著嘴笑,輕輕打了他一下,臉更紅了。

  溽熱難耐的夏天過去了,霜葉繽紛、果實累累的金秋,在愈來愈淒苦的蟬聲中走向京城。

  就在人們忙著準備中秋節時,一封來自監察禦史的彈劾奏章在京城引起軒然大波。

  此禦史姓盛,剛調入都察院沒兩天,連京城有幾座城門還沒弄清楚呢,就一個折子遞上去,彈劾當朝內閣首輔蘇老大人結黨營私、收受賄賂、打壓異己、禍國殃民!

  蘇家的門生故舊驚呆了,錯了吧,這些罪名怎能安在閣老頭上?這一向是朱緹的罪名啊!

  驚愕過後,他們一打聽算是明白了,原來這個盛禦史之前在新樂做過縣令,給朱緹建了好幾座生祠,就是個阿諛奉承的小人。

  你個小人竟敢惡人先告狀!

  這下可算捅了馬蜂窩,彈劾盛禦史和朱緹折子、還有替蘇首輔辯白的折子雪花片一樣飛來。

  因為奏折要通過司禮監呈遞禦前,蘇黨一派一直盯著朱緹,如果他不呈遞,他們就接著寫。

  朱緹嘿嘿一笑,一封沒扣,全給皇上抱了過去。

  永隆帝看著滿案的折子,那個鬧心,恨不得一把火燒了。

  這些人,就不能讓他安安生生過個中秋節嗎?

  永隆帝隨手翻開一個折子,看了看,扔下,再拿另一個,又扔下……

  他的臉色逐漸陰沉,“滿朝的臣子,全在為蘇光鬥說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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