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作者:瓜子和茶      更新:2020-06-22 10:37      字數:3270
  午後, 太陽熾烈, 禁宮門前曬得地氣蒸騰,房子樹木像隔著一層水氣微微顫抖著。

  朱閔青卻出了一身冷汗,眼前朱懷瑾的身形似乎也扭曲了。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郡王還是遮掩點的好,給彼此留些情麵,省得說出來招人厭煩。”

  諷刺的話入耳, 朱懷瑾不在意地笑了笑, 道:“很緊張是不是?看,呼吸都急促了, 我還沒說是誰呢, 就把你嚇成這樣。”

  “我緊張?你看花眼了吧!”朱閔青冷哼一聲,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惜她對你沒那個意思, 你幾次獻殷勤,你看她什麽時候對你流露出好感?郡王又何必自取其辱!”

  “你又不是她,你怎知她心裏如何想的?”

  “我們住在一處, 朝夕相處, 在一起的時間比你多得多, 她怎麽想的, 我比你清楚一百倍!”

  “哦——”朱懷瑾尾音拉得很長,聽起來意味深長,“那你說說,你的奶嬤嬤要暗殺她, 她的心情如何?”

  朱閔青腦子“轟”地一響,不可置信地盯著他,厲聲道:“無憑據的事,你少胡說!”

  上次刺殺事件後,朱緹沒有宣揚,吩咐崔應節月桂等人不可泄露,暗地裏把這事壓了下來,對外說的是林嬤嬤急病而亡。

  包括朱閔青給林嬤嬤發喪,也是一切從簡。

  朱懷瑾看出他的疑惑,緩聲道:“你別忘了,你的奶嬤嬤想嫁禍於我,給我府上送信的小子可沒跑了。順藤摸瓜,我府裏的人雖沒東廠查案的手段,卻也不是吃閑飯的。”

  朱閔青驚疑不定,不知他究竟查到哪一步,又知道了多少真相,遂冷冷道:“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我們早談開了,輪不到你操心。”

  “別人我才懶得管,她的事,我就要管到底。朱閔青,你根本不適合她,你會將她拖累致死,而我,我可以保全她,甚至可以保全朱緹!”

  “郡王未免自視甚高,她也好,督主也好,都用不著你假好心,你保全?哼,你背後的人能答應?你還是留著你那些聰明機巧,和重臣良相們商量商量如何討皇上的歡心吧!”

  “他們左右不了我。”朱懷瑾早斂了笑,此時他表情沉靜,卻隱隱透出威嚴,腰板挺直,頗有幾分“不怒而威”的上位者風範。

  相較而言,朱閔青的臉色青中透黃,著實的難看,身子也開始打晃。

  連日的奔波,他的體力已透支到極限。

  朱懷瑾上下掃了他兩眼,眉頭微皺,不由放緩了聲音,歎道:“我也是昏了頭,沒的與你做這無用的爭辯,算了,成不成還要看阿桑的意思。”

  “阿桑”二字刺得朱閔青心窩子一疼,從齒縫裏迸出一句話:“你是白費功夫,阿桑絕對會拒絕你!”

  朱懷瑾本已經準備走了,聽了便回頭一笑,“不試試怎麽知道?”

  朱閔青再次怔住,這話似曾聽過。

  第一公子……第一劊子手還差不多。

  不試試怎麽知道?

  阿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莫名的,他開始心慌。

  直到此刻他才驚覺,朱懷瑾竟與阿桑的行事風格極為相似。

  他們都是目標堅定之人,隻要認定了,即便知道希望渺茫,也絕不會放棄,並為之竭盡全力,一點點將不可能變成可能。

  他不喜朱懷瑾,總是有意識地將他歸為蘇首輔同流之輩,但仔細想想,這個人似乎沒做過攻訐督主的事。

  幸好,督主和阿桑都不太相信朱懷瑾。

  新樂縣城一見,他明白了阿桑待他的心,朱閔青想自己理應鎮定自若才對,可不知為何,他就是慌亂不已。

  他有些怕了,雖然不知道怕什麽。

  心窩子好像更疼了。

  好一會兒,朱閔青才從怔楞中回過神來。

  炎炎烈日西墜,西邊天空一片血紅。

  不知不覺中,他竟站在原地曬了小半日。

  麵前早已沒了朱懷瑾的影子,朱閔青晃晃發昏的腦袋,惦記著回去張羅賣宅子的事,哪知剛一抬腿,就“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昏過去之前,他還模模糊糊地想,要趕緊去新樂,一定要趕在朱懷瑾前頭。

  不到兩刻鍾,朱閔青中暑暈倒的消息就傳到了朱緹耳朵裏。

  “唉,這節骨眼上!”剛請下聖旨,這孩子就病倒了,朱緹也是撓頭。

  琢磨了會兒找來邱萬春,吩咐道:“你把手頭的差事都放一放,點一隊人馬,等籌措好糧食你就押送到新樂縣城,記住,一定要親手交到我閨女手裏。你也不必急著回來,就留在那兒聽她調遣。”

  邱萬春麵露難色,小心道:“因楊家之事,大小姐對屬下有偏見……”

  朱緹扯扯嘴角,露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在告狀?”

  “屬下不敢!”邱萬春大驚,單膝跪下急急分辯道,“屬下就是怕辦不好差事,督主有令,屬下就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朱緹略含警告地提醒道:“我閨女的脾氣我知道,向來是對事不對人,你用心辦差,她不會為難你。你呢,好好把握這次機會,往後有你飛黃騰達的時候。”

  “全憑督主提拔。”

  “我老嘍,早晚有退的一天,現在給你指條明路,也不枉你盡心跟隨我一場。”

  朱緹揮揮手道:“下去吧,這兩天把家裏的事安排下,我閨女要得急,最多後天,就該啟程了。”

  他手下的人動作很快,翌日一早,九千歲捐出全部身家,共計七萬兩白銀買糧買藥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而他家禦賜的大宅子,也掛在牙行出售,門口更是豎起一麵旗,上書一個大字:賣!

  好似油鍋裏滴進一滴水,京城瞬間炸了。

  事不關己,老百姓自然是聽個熱鬧,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順便感慨下九千歲出手大方,心懷仁慈——畢竟整個京城捐錢捐糧的也寥寥無幾。

  至於朝臣們,反應各式各樣,有的自慚形穢,自責誤會朱緹的;有的恨得咬牙切齒,因為他們也不得不跟著掏錢;有的懷疑朱緹的家底肯定不止七萬兩,應該趁機勸說皇上徹底查抄他……

  但隨後朱緹得了一塊匾,乃永隆帝禦筆手書:忠孝仁義!

  無疑是在大臣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這下,冷嘲熱諷之人的嘴巴都閉上了。

  馮次輔最先反應過來,一狠心,變賣幾處田產店鋪,湊了一萬兩銀子交到皇上跟前。

  蘇首輔自然也不能落後,先是拿了兩萬兩,結果永隆帝沒要,蘇首輔便知少了。

  後來拿出五萬兩,永隆帝才勉為其難收下,還笑嗬嗬說:“從你家的狗嘴裏奪食,這銀子朕拿得不自在啊。”

  這話蘇首輔聽得雲裏霧裏,但當即知曉皇上已對自己不滿,驚得好半天沒醒過神,出殿門時光顧揣測聖意,不留神一頭撞廊柱上,把老相國磕了個鼻青臉腫。

  朱緹隔著門看見,麵上一臉平靜,腸子笑得快打結了。

  東廠早就查明白,新樂縣的散布謠言的道士,乃是出自蘇暮雨的授意。

  叫你孫女暗地裏使壞欺負我閨女,該!

  知道大小姐著急,廠衛的人幹活都極為迅猛,短短兩日不到的功夫,就籌措數十車糧食、藥草,還征集了數名郎中,浩浩蕩蕩地離了京城。

  消息很快送到新樂縣,秦桑看著手上的信件,舒適地向後一躺,閉目笑道:“成了!”

  豆蔻在旁呼呼扇著扇子,也是笑容滿麵,“客棧內的病人也都全好了,小姐,奴婢瞧著,過不了多久咱們就能出城啦。”

  “但願如此,附近鄉鎮的情況還不知道如何呢,聽盛大人說比縣城嚴重。”秦桑把信遞給她,吩咐道,“找個侍衛給盛大人送信,也讓他定定心。”

  豆蔻嘟囔道:“昨天不是剛收了大戶們捐的銀糧嗎?眼瞅著咱家糧食馬上就到,他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得虧小姐在,不然他擎等著滿城死人吧。”

  秦桑笑而不語。

  盛縣令得信,心中大定,盡管城中染病者日益增多,然一想到救命的藥草糧食不日就到,也就不慌了。

  然而三日過後,竟然沒消息了。

  把盛縣令急得呦,整日站在城牆上翹首以盼,生生把一個白白胖胖的笑彌勒曬成了黑煤球。

  秦桑也覺奇怪,京城到此地五百餘裏,再慢也該到了。

  而且她擔心朱閔青,早過了約定的日子,可他仍沒個消息。

  隨著糧食越吃越少,患病的人越來越多,街麵一日比一日蕭條,恐慌的氣氛又在城內逐漸彌漫開來。

  秦桑覺得不是事,準備再給爹爹去封信問問。

  提筆剛寫了個開頭,月桂“砰”一聲闖進來,嚇得秦桑手一哆嗦,墨汁滴下來,豆大的黑點。

  “小姐,邱大人來了,在院門口!”

  “快叫他進來。”

  少傾,邱萬春一身血汙走進來,雙膝一軟迎頭拜倒,“大小姐,屬下失職,東西叫流民半路給搶了!”

  “什麽?”秦桑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失聲叫道,“哪裏來的流民?”

  “剛過保定府,突然就冒出來一群破衣爛衫的流民,搶了東西就跑,我們……沒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