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者:瓜子和茶      更新:2020-06-22 10:37      字數:3649
  秦桑手指尖捏得發白,錦衣衛說起來也是官差,為何不肯救一個可憐的婦人?

  土匪的獰笑聲中,婦人的哭聲越來越淒厲。

  男子依舊是漠不關心的眼神。

  秦桑的臉上不由露出慍怒,暗道你想冷眼旁觀想站幹岸兒,我偏不讓你如意!

  她深吸口氣,騰地起身抄起桌上的酒壺,蹬蹬幾步跑過去,對準土匪的後腦勺,用盡渾身力氣砸了下去。

  嘩啦——

  土匪頂著幾片碎瓷,慢慢轉過身來,目光呆然,不相信似地指著秦桑道:“你、你你,打我?”

  其餘的土匪也圍了過來。

  秦桑急忙後退兩步,強裝鎮定道:“拿了錢就算了,毀人名節可不是好漢所為。誰也不是天生的壞人,凡是落草為寇的,哪個不是窮苦人?又何必再為難窮人?”

  那土匪抹掉臉上滴滴答答的酒水,剛要發火,卻是眼睛一亮,上下打量她幾下,大笑道:“好個標致的妞兒,挺會說道,可爺爺就是天生的壞人,來來,爺爺心疼你。”

  秦桑暗罵一句,又退幾步,揚聲道:“好人不做偏做惡人,殺人越貨的賊人惡霸,早晚會被官府剿滅,你死期不遠啦!”

  當土匪的最忌諱“死”字,秦桑誤打誤撞,正捅了他的心窩子,那土匪登時就惱了。

  他惡狠狠笑著,滿臉的橫肉直抖,“官匪一家,爺爺年年孝敬銀子,官兵拿誰也不會來拿我。”

  “這次可不一定,很快你就會被拿下。”秦桑說,“待我和我爹說一聲,你們個個都得身首異處,我倒要說——你們識相的趕快跑!”

  這話當然沒人信,土匪們一陣哄笑,有人怪叫道:“好大的口氣,你爹是哪路神仙下凡?”

  秦桑一抬下巴,高聲說:“你們都給我聽好嘍,我爹是朱緹!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的朱、緹!”

  話音甫落,店內的空氣一瞬間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靜,土匪店家客人們如木雕泥塑一般僵在原地,皆是目瞪口呆盯著秦桑。

  下垂眼也吃驚不小,抖得杯中的酒灑了一手,半晌才回過神,問道:“老大,真的假的啊?”

  相較之下,鳳眸男子平靜得多,不冷不淡說:“我怎麽知道。”

  下垂眼訕訕笑道:“您是督主的養子啊……”

  鳳眸男子睃了他一眼,“養子就該什麽都知道?用你的腦子想想,督主的身份!”

  “也是啊。”下垂眼端起了酒杯,掩飾笑道,“督主,咳咳,怎麽可能有孩子。”

  須臾的功夫,土匪們也反應了過來,朱緹是宦官啊,宦官那啥都沒了,不可能生孩子。

  隨即四下嘩然,一個土匪起哄道:“你是九千歲的女兒,我是九千歲的幹兒,朱閔青是也!還不快叫哥哥?”

  下垂眼一口酒噴了出來,這人敢頂著老大的名號,怕不是嫌命長,便問:“老大,砍人不?”

  朱閔青沉默著搖搖頭,眼神已有些發冷。

  秦桑往後看了一眼,見他幾人還是無動於衷,暗歎道,果然對她抬出來的身份不以為然,要拖他們下水,須得再下一劑猛藥。

  她指著方才挨砸的土匪說:“你不信是吧?有本事別逃,我叫我爹爹抓你,先打你個皮開肉綻,再砍了你的狗頭,鞭屍再鞭屍。方叫你知曉我的厲害。”

  那土匪後腦勺一直隱隱作疼,本就窩了一肚子火,還被一個小丫頭片子指著鼻子死啊活啊地罵。

  越想越氣,越氣越想,一來二去幾近狂怒,腦袋一熱,他不管不顧吼叫道:“你把爺爺當三歲小孩唬呢?這種屁話騙鬼去吧!你是朱緹的閨女,我就是他爹!”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

  秦桑笑了下,“蠢貨!”

  土匪不明所以,“你說什麽?”

  隨即他察覺不對勁,滿屋子的人,包括他的弟兄們,個個臉色駭然,張大了嘴,瞪大了眼,像看鬼一樣看他。

  那土匪伸手抹了一把臉,納罕道:“你們都看我幹嘛?”

  秦桑幽幽地說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剛才的話遲早會傳到九千歲的耳朵裏,他是何等人物?你竟狂妄到自稱他的爹。”

  那土匪臉上的血色立時褪得一幹二淨,蒼白著臉道:“敢給老子下套兒,老子做了你!”

  秦桑嗤笑道:“殺我一個就能解決?在座的人可全聽到了,難不成你都殺了?幾十條人命的大案,任憑你和官府交情再好,也無人敢保你。我要是你,就麻利兒走人,趕緊躲到深山老林去。”

  土匪陰毒地盯了一眼秦桑,咬牙切齒說:“便是全殺了又怎樣?毀屍滅跡老子熟得很,一把火燒個幹淨,什麽也看不出來。官府?哼,他們才懶得查!”

  秦桑看向旁邊的人,聲音很低,在這片寂靜中卻顯得格外清晰,“隻怕你不能如願,這裏麵有四位緊要人物呢。”

  朱閔青向後一仰身子,眼睛盯著房梁默然片刻,才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起身慢慢踱到那個土匪麵前。

  他身量頗高,隨隨便便一站,對麵的人就不自覺感到一種冷峻的威壓。

  更何況,現在他渾身散發著殺氣。

  那土匪不由自主後退一步,咕嘟咽了口唾沫,壓著心底的恐慌,硬著頭皮喝道:“剛才不是說互不幹涉嗎?說話要算數!都是道兒上的朋友,我不為難你們,你也少管閑事。”

  朱閔青十分認真地答道:“口出狂言,侮辱督主,你必須死。”

  他稍稍側過身子,微一躬腰,抽刀,揮刀。

  但見一道白光閃過,眾人還在怔楞之時,那土匪的人頭已經落地。

  沒有頭顱的軀幹晃了晃,轟然倒地。

  店內古墓一般的死寂,隻有血水緩緩流淌的聲音。

  朱閔青甩掉刀上的血跡,嫌棄地說:“這麽個東西,簡直髒了我的刀。”

  見同夥喪命,其餘匪徒急了眼,嘶吼著撲過來。

  不等朱閔青吩咐,那兩名錦衣衛飛身上前,提刀迎戰。

  他們個個是以一當十的好手,尋常匪盜根本無法抗衡,不消一刻鍾就被砍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見勢不妙奪路而逃。

  那兩人緊隨其後追了過去。

  店內已是遍地狼藉,桌椅杯碟碎了個稀巴爛,客人們全都嚇得嘴唇發白,渾身篩糠般地抖成一團。

  地上的血冒著似有似無的熱氣,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秦桑蹲在角落裏,捂著嘴,極力抑製著嘔吐的衝動,她預想到會見血,然沒想到居然會是血流成河的場麵。

  饒她膽子大,終究是個十五歲的女孩子,還是嚇到了。

  但,她不後悔!

  朱閔青踏著滿地的血跡,一步一步走來,半蹲在她麵前,輕輕敲了敲她的頭,鳳眸微眯,“小丫頭,托你的福,我的行蹤暴露了,秘密押送犯人的差事算是辦砸了,若督主怪罪,可如何是好?”

  迎著他寒凜凜的目光,秦桑心頭突地一跳,幹巴巴地說:“我替你求情……”

  “還敢以督主女兒身份自居?”朱閔青站起身,“你救了整店的人,卻要搭上自己的性命,真不知你是不是傻。”

  “我真的是……”

  一陣疾風襲來,秦桑看著眼前閃著冷芒的刀鋒,硬生生吞下了後麵的話。

  朱閔青居高臨下看著她,冷然道:“好眼力,好算計,故意激得匪徒對督主不敬,逼得我不得不出手。可我最恨被人利用,凡是存了這心的人,都死了。”

  秦桑一愣,這人要殺她!

  猜到他的意圖,秦桑反而不那麽怕了,慢慢立起身,盯著他的眼睛道:“若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是他的女兒,你敢冒這個險麽?”

  朱閔青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收回了刀,看她的眼神多了幾分興趣,“你很會抓別人的弱點啊……沒錯,我不會冒險,但此事不會就這樣算了。”

  “大、小、姐,我在京城等你,你最好能證明你說的話是真的,否則就算追到天邊,我也會殺了你。”

  他深深地看了秦桑一眼,從地上拎起“犯官”,轉身大踏步出了店門。

  等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秦桑才重重地透出口氣,強撐著的那股勁頭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兩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

  店裏麵的人也漸次緩過神來,每人臉上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之色,或清點財物,或安慰親朋,或商量著報官。

  大晚上的,大家無處可去,還要在店內歇息,於是那幾具匪徒的屍首也被請了出去。

  剛才險些被強的婦人衣衫淩亂,跪坐在地上,一隻手掩著領口,一隻手攬著受傷的丈夫,哭得淚光滿麵。

  秦桑不忍,算算必須的花銷,把幾粒碎銀子放在婦人旁邊,溫聲說:“慢慢來,會好的。”

  那婦人哭得更厲害了,連連叩首,“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秦桑急忙跳到一旁,擺手道:“稱不上稱不上,我也是為了自保,不敢受你的大禮。”

  “不,你該受我們一禮。”一位老者道,“不論你出於何種目的,最終是我們大家受了惠,小姑娘,多謝你。”

  旁人隨之附和,聽著他們的道謝聲,秦桑心裏一陣欣慰,又不免羞澀,紅著臉給大夥兒還了禮。

  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問道:“你真是九千歲的女兒嗎?”

  登時引來數道關切的目光。

  秦桑頗為無奈地笑道:“現在我真希望自己是!”

  眾人一陣歎息聲,那位老者憂心說:“小姑娘,還是避避風頭吧,如果東廠的人知道你假冒九千歲的女兒,肯定會來抓你的。”

  秦桑點頭稱是,“我去京城的親戚家躲躲,還請諸位今後不要提及此事。”

  “那是自然。”人們交換個了然的眼神,岔開了話題。

  對付一宿,早上起來天空已然放晴,官道勉強可走,兩天後,秦桑終於到了京城。

  京城之大,超乎她的想象,東城西城打聽了好幾日,方有了眉目。

  盤纏花光了,她忍著一天沒吃東西,用僅剩的幾個銅板問人要了熱水,仔仔細細地梳洗了一遍,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體麵一點。

  她落魄,但她不想賣慘。

  強忍著肚餓,她尋到了“爹爹”的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