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7:夫妻見麵,雞飛蛋打
作者:浮光錦      更新:2020-06-22 10:10      字數:6272
  這一出意外,嚇了眾人一跳。

  “不好意思。”

  萬隨心也不曉得在給誰道歉,胡亂地說了一句便彎腰去撿碎瓷片。茶水和茶葉潑的到處都是,纖薄小巧的茶杯也摔成了幾瓣兒。萬隨遇眼看著她要拿手去捏連忙製止,蹙眉說:“你別動,小心將手劃傷了。”

  邊上本就有保姆在給幾人斟茶,聞言連忙道:“我來吧。”

  萬隨心被扶著起身,有些抱歉地朝兩位客人說:“我去換一下衣服。”

  茶水潑了褲腿,算不上狼狽卻到底也會不舒服,那位老總的太太年紀比萬隨心小一些,聽她客氣便連忙笑著回話,目送她走去樓梯口,才若有所思地又瞧了眼自己丈夫的手機。

  先前隻聞其名未見其人,眼下突然看見,她也挺意外,沒想到這書法家相貌氣度如此出挑,和萬董事長也不相上下。暗自喟歎著,她的目光在萬隨遇和程硯寧身上來回遊移兩下,突然笑起來,“人常說外甥像舅,這話可果真不假。”

  “都說阿寧這孩子像我。”

  萬隨遇淡淡一笑,腦海裏又浮現出剛才那張照片。

  程潛?

  要不是萬隨心失態,他其實沒認出那人。當年他見過程卓,見到的時候彼此年齡差不多。他那會兒年紀輕,難免也有些因為家世好而產生的優越感,沒用正眼瞧人。印象裏那是個桀驁難馴滿臉邪氣的浪蕩子,吊兒郎當不修邊幅,渾身上下哪哪都不正經,看見了就讓人想上手揍。

  可眼下這男人,儒雅溫和,身板筆直,一股子文化人的清高底蘊。

  可能是一個人嗎?

  換了名字?

  亦或者,那程家原本有兄弟兩個?

  萬隨遇陷入思索,可任由他心裏情緒百轉,總有想不通的地方。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了,那人近在眼前,見上一見,事情總會有個水落石出。人家都住到自己家隔壁了,難不成還是湊巧?萬隨遇不覺得世間有如此湊巧的事情,妹妹和外甥感情僵到這一步,歸根究底,和程卓的不負責任有著絕大關係,他倒要看看這人準備作何交代。

  萬隨心換了衣服下來,正巧聽見他說:“既然搬來了以後都是鄰居,走動一下也無妨。”

  聽他鬆口,帶著兒子過來的夫妻倆頓時鬆了一口氣。

  他們眼下住的這一片地方算得上雲京首屈一指的高檔住宅區,占地麵積大而廣,園區內統共也就分布了十一棟別墅而已,每一家的麵積都在五畝以上,地段好,按市價自然是寸土寸金。可事實上,當年家裏長輩買過來住的時候,房價和現在完全沒得比。他們夫妻倆不擅長做生意,產業幾經縮水,到如今早已經和萬家、顧家這樣的大集團不在一個檔次上。貿然過去給兒子拜師,心裏是有些擔憂的,被拒絕的話麵上無光。

  也幸虧萬隨遇這人秉性和氣,因為兩家長輩關係好,一直對他們多有照拂。

  眼下有他跟著一起過去,事成的可能性要翻一番,兩個小孩子年齡相仿,待一起時間長了關係自然也能更進一步,算得上兩全其美了。

  從沙發上起身的時候,那位老總看了自己太太一眼。

  這主意本就是那位太太提的,如願以償了自然心情愉悅,看見萬隨心便淡笑著邀請她一起過去。

  萬隨心隻付諸一笑,看向了自己兄長。

  萬隨遇半蹲著,正在給六歲的小存希穿羽絨服外套,察覺到她目光的時候連頭也沒回,用一貫的溫和醇厚嗓音笑道:“一起跟過去看看。對了,叫一下陳力……”

  話說到這,他已經給小朋友拉好了拉鏈,一手揉著她頭發站起身,看向邊上的保姆吩咐說:“儲物室裏有昨天屈總送過來的海產品,應該在冷凍櫃裏,讓陳力端一箱過來。”

  “好的。”

  萬隨遇想了想,又道:“龍眼和聖女果也各提一籃,就送到出門往東第一棟,先前沒住人的。”

  “知道了,先生。”

  “去吧。”

  吩咐完這個,萬隨遇瞥了眼邊上的程硯寧。

  回家以後他倒沒說幾句話,和平時一樣,內斂冷淡。自己過去也就是借著給孩子拜師的名義先看看情況,帶著萬隨心足夠了,的確沒必要驚動他。

  收斂思緒,萬隨遇便沒開口讓程硯寧一起過去串門。

  程硯寧將一眾人送到門口,也沒主動要求。程卓失蹤的時候他已經八歲了,自然記得父親的長相,因而上午在商場遇見的時候,他一下子便將人給認了出來。哪怕過去十幾年,他長大成人,那人的變化也堪稱翻天覆地,可他不需要和萬隨遇一起試探,便曉得,那個人,究竟是不是。

  某些東西是無法抹去的,比如血緣帶來的直覺;有些人,哪怕化成灰,也不妨礙他認出來。

  事實上,不止他,自己那個母親,也是在剛才第一眼,便認出了人。

  眼下回想,他覺得她可憐。

  不曉得要如何麵對人家夫妻和美、父慈子孝?

  *

  萬隨心有些魂不守舍。

  幾個人帶著兩個孩子笑鬧著走到程宅的時候,是中年管家給開的門。一聽他們自我介紹說是鄰居便顯得受寵若驚,將人給熱情地迎進去以後,讓客廳裏做清潔的保姆上去請先生。

  男主人下來的時候,邊上還跟著他兒子。

  那個男孩子,十歲出頭的年紀,麵容清秀,有一雙水汪汪的清澈眸子,開口問候人的時候還會臉紅,乖乖巧巧的,卻讓她第一時間想到了程硯寧。

  阿寧這麽大的時候,程卓失蹤好幾年了。她篤定他是因為厭煩了他們母子倆所以一走了之,心中痛苦不堪,摔東西都不足以發泄情緒,時間一久,變得憤怒而偏激,放浪形骸。她幾乎沒有管過兒子,對他唯一的付出也不過是想起了給桌上放點零花錢,平日裏看見他極容易動氣,一不高興動輒打罵。

  那孩子不曉得反抗,就跟個木頭人似的,也不曉得叫疼,她得不到發泄的快感,偃旗息鼓後還能看見他回到房間裏認認真真地寫作業,好像先前一切混亂都不曾發生。瘦削、沉默、成績好、心硬如鐵,十歲出頭的阿寧,便是這個樣子的。和眼下這個男孩相比,他孤僻漠然得不像個孩子。

  而她呢,配不上母親這個稱呼。

  恍惚想起,她甚至記不清,阿寧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再叫她媽。

  他特別小的時候分明是極乖巧的,一歲多的時候便能清晰地表達各種需求,會說“抱著”、“不吃了”、“來”、“要給小樹噓噓”等等許多話。那時候,她一度特別快樂滿足,每天都要抱著他一起睡。

  “如意。”

  邊上,萬隨遇的聲音,突然打斷她思緒。

  落地窗外,夕陽隻剩下餘暉,不知不覺地,天色晚了。萬隨心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抬眸看向邊上的萬隨遇,卻發現沙發邊坐著的幾個人,均已起身了。

  程潛婉拒了讓兩個孩子過來學書法,理由是自己資質尚淺需要將全部精力用在研習書法上,暫時沒有收徒弟的意願。而行業內收徒的規矩還比較麻煩,師徒關係一旦確定之後,學生要將大量時間用在書法練習上。一般來講,若是沒有明確下來想要讓孩子走這一條路,在外麵報個書法興趣班便能滿足孩子寫好字的需要了。

  皓軒父母目前就這麽一個孩子,暫時並不想給孩子定型,聞言也隻能遺憾地表示理解。孩子學書法師承名門,說出去的確能讓他們當家長的很有臉麵,可若是動真格地讓孩子行叩拜之禮認下師父入行,那還得考慮。事情說完時間有些晚了,一眾人自然不好過多地叨擾人家。

  萬隨心跟著萬隨遇走到門口,外套還沒穿上,突然聽見送他們出來的男主人說了一句:“萬女士要是不介意,可否賞臉再多留一刻,有事相商。”

  這話惹的萬隨遇側目。

  說實在的,一眾人過來待的這一會兒時間,他無法確定,這一位程潛就是先前的程卓。十六年雖然夠久,卻也不至於將一個人改變到這種地步。人家周身一股子書香氣,來自南方。渾身上下除了那張臉,實在和他記憶裏的程卓全然不同。也許,隻是外表上相像而已。

  他暫時下了這個結論,卻又聽見這般令人意外的一句。

  萬隨心將外套折起,勾進臂彎裏攬緊,好半晌,應了一句:“好。”

  兩個人再次回到客廳的時候,程潛支開了左右幾個人。

  萬隨心坐在單人沙發上,目光掠過他深邃黑眸,高挺鼻梁,好半晌,落在他手上。他手指比一般男人長,骨骼分明好看,當年玩音樂的時候,那些姑娘有人迷他的臉,也有人迷他的手,說是他哪哪都好看,倒貼錢去睡都願意。眼下,那隻手持著紫砂壺泡茶,動作隨意舒緩,完全不像他。

  “您請。”

  他起身,客客氣氣地給她奉了一盞茶。

  萬隨心卻沒有心情喝,看著他坐回凳子上,突然問:“是你嗎?”

  十六年不見,到了這一刻,她竟然也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所幸程潛沒有和她賣關子,而是客氣地笑了一下,問:“您是想問,我是不是程卓?”

  萬隨心隻盯著他看,沒有說話。

  程潛歎口氣,好半晌,斟酌著開口說:“這樣吧,我給您講個故事,您來判斷。”

  1996年,安城有一對出身書香門第的老夫妻,丈夫是大學曆史老師,妻子是美院的美術老師。兩個人恩愛有加伉儷情深,膝下有一個女兒,這一年25歲,卻不幸瘋了。她是夫妻倆人到中年才有幸得來的寶貝,從小被寵得有些自我,畢業之後初入職場,愛上了自己的上司。

  那個上司是有婦之夫,玩弄了她的感情之後,讓她意外懷孕了。

  這個女兒因為懷孕而充滿幻想,幾次三番跑去找男人討說法,他上司一氣之下將人給弄暈了送去醫院,半麻醉狀態下,女人被強迫著流產。

  老夫妻知道的時候,外孫已經沒了,女兒的精神狀態也出了問題,半瘋半傻。偏偏,女兒那個上司出身於安城豪紳之家,老夫妻兩人極度好麵子又不敢將事情鬧大,痛苦絕望之下雙雙辭職,決定帶著傻了的女兒離開安城。

  未曾想,就在這個時候,傻女兒趁人不備離家出走。

  老夫妻發了瘋一般的去找女兒,很意外地,在護城河邊上,救了一個男人。這男人不曉得是什麽原因掉落到河裏,被救的時候身上有傷,卻還有著微弱呼吸。一向與人為善的老夫妻將這男人送到了醫院救治,負擔了一切醫藥費並且精心照顧,等到男人終於清醒,卻發現他誰也不認得,失去了記憶。

  掉下河的時候,他腦袋受了傷,醫生建議保守治療,斷定這暫時性失憶可能是因為腦傷的緣故。不過既然他已經蘇醒,實在沒必要再進行手術……

  老夫妻暫時將男人帶回家,發了愁。

  被他們找回家的女兒,無意中,從男人先前被帶回家的髒衣服裏,翻找出了他的身份證。男人的口袋內裏破了一道縫,身份證掉進了衣服夾層,傻女兒閑來無聊順著那條縫進去摸了老半天,才像尋寶一樣,找到了這個身份證。

  這個男人叫程卓,當年三十三歲……

  老爺子在按著地址尋回他家的時候,意外得知,他和妻子感情極差,隔三差五就要吵,惹得街坊四鄰不得安生。這個訊息,讓老爺子生出了其他心思。

  他和老伴已經年過花甲,膝下一個女兒還半瘋半傻,等他們老死之後,這姑娘無人托付。

  回到家,老爺子隱藏了男人的身份,和老伴商議後,做了這輩子唯一一件虧心事:找人給男人先辦了假身份證,隨後便舉家遷往西南生活。

  男人的身體漸漸康健,隻偶爾頭疼的毛病特別擾人,老爺子在書法上頗有造詣,便讓他練字靜心,沒想到他在這方麵很有天賦,便精心教導並且收他當了關門弟子。

  再過幾年,女兒的瘋病沒有那麽嚴重了,愛上了被父母半路收養的男人。

  老夫妻將自己唯一的女兒托付給了徒弟,給兩人舉辦了一個婚禮,婚後三年多,小夫妻生了一個孩子,隨外公外婆姓,取名周長安。男人感念老夫妻照顧之恩,對此全無異議,一門心思放在了研習書法上,借著師傅的人脈很快踏入了書法圈,成為了一名大器晚成的書法家。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長安剛上小學的那一年,母親患病辭世。

  男人擔負起了照顧孩子和師傅師娘的責任,直到2011年秋,老爺子病逝前,將這一個故事講給他聽。並且由於心懷愧疚歉意,將周家所有遺產放在了他的名下。

  臨終前,老爺子還告訴男人:因為心裏不安,所以他後來回安城打探過他妻兒的消息,得知的是,他妻子在他失蹤後亂搞男女關係並且家暴兒子,最終入獄,他兒子倒是很聰慧乖巧,成績好,因為家裏拆遷過上了好日子。

  頗長的一個故事講完,男人端起茶幾上微涼的茶水喝了口,短暫地沉默了一下,爾後開口說:“大抵就是這樣,我現在用著程潛這麽一個身份,曾經是你丈夫,程卓。”

  萬隨心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她聽見男人補充了一句:“三十三歲之前的記憶,我現在仍舊是一片空白。所以對你沒有任何印象。可是已經知道,我們目前有一個兒子,很優秀。”

  “……你什麽意思?”

  萬隨心眼睛睜的很大,盯著他問。

  最開始見到人,程潛覺得這女人和他師父口中那個放浪形骸的女人有所差別。室內暖氣開放,她人到中年仍然有著窈窕優雅的身形,穿著米色的小V領薄毛衫和深色修身長褲,不言語地坐在那,顯得溫婉安寧,甚至有幾分惹人憐惜的氣質,不像個曆經世事的女人,倒像個沒什麽主意的姑娘家。

  他這十幾年過得清心寡欲,為了給周家留後生了孩子,對自己已逝的妻子,其實完全沒有感情。

  時常出席各種場合,他對女人這種生物,也向來避而遠之。

  尤其是不知檢點看見他就想占便宜的女人……

  想到這,程潛臉上的溫和容色都收斂了兩分,正色說:“我師父的為人,我是信得過的。雖說他當初將我私自帶離安城的行為極不妥當,可他說起的關於你的事情,應該不曾作假吧。我不知道當初我們是為何結婚的,可既然夫妻感情不和而且你能做出家暴孩子的這種行為,那麽我們先前的婚姻我覺得是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我會繼續以程潛的身份生活。但對於孩子而言,我實在沒有盡到當父親的責任,理應彌補。”

  “硯寧交了女朋友也到了適婚年齡,我特意找你,便是想商議一下如何補償他的事……”

  “啪——”

  話未說完,他被茶水澆了一臉。

  萬隨心捏著空茶杯站起身,牙關緊咬著,以至於臉色都顯出幾分猙獰。

  抬手將臉上茶葉抹掉,程潛的臉色也暗了兩分,站起身惱怒地道:“你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

  萬隨心隨手將空茶杯扔在茶幾上,眼見瓷片四濺也不管,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一隻手抖抖索索地指過去:“對。我這輩子最不可理喻的事情就是瞎了眼跟了你,失憶是吧?我就當你當年掉河裏摔死了!”

  “去你媽的!”

  她氣呼呼罵了一句,一手操起茶幾上的果盤砸到了他身上。

  程潛被砸得後退了好幾步,眼睜睜地看著她甩手離去。

  隔得老遠,別墅門發出“砰”一聲巨響,他低頭再看近前,蘋果蜜桔滾得到處都是,一個茶盞被打碎,好好一個客廳,眨眼間狼藉一片。

  這女人……簡直是潑婦……

  他目光嫌惡地看了兩眼自己濕噠噠的毛衫,氣得大喊:“來人呀!”

  管家和先前被支開的保姆急匆匆跑過來便看見這樣一副畫麵,還沒回神呢,就聽見他壓抑著怒氣催促的聲音:“趕緊的,打掃幹淨了,弄成這樣。”

  “怎麽了這是?”

  他和萬隨心的糾葛,管家並不知道,眼見他在人家離去之際將人給留了下來,還以為他看上人家準備再婚呢。哪曾想,自己這才走開幾分鍾,兩個人就鬧得不可開交了。

  “沒見過教養這樣差的人。”

  上樓的時候,男人氣惱地撂下這麽一句話。

  管家目送他上去,扭頭看向邊上張口結舌的小保姆,拉著臉沒好氣道:“看什麽呢,趕緊給收拾好了。”

  保姆神色訕訕:“先生這脾氣怎麽陰晴不定的?”

  管家歎口氣:“做好你本分工作就行了,平時沒事盡量少在他跟前晃悠。”

  他受聘於程先生的時間也不長,可已經摸索出這人一個特點:他對女性有些敬而遠之,也不曉得是不是這些年主動倒貼的女人太多了,眼下哪個女人距離他近一些,他總覺得別人圖謀不軌。

  ------題外話------

  *

  講一個笑話:

  有一天,本文第一浪的程爸爸變成了文化人。

  程媽媽:“特麽地是心肌梗塞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