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到晚上九點多。

  飯後，甄明珠和顧蘭盼一起，將碗碟幫著端進了廚房裏。

  “放著吧，我來收拾就行了。”

  李嬸拿著抹布進廚房的時候，瞧見甄明珠正好往碟子裏擠洗潔精，連忙上前說了一句。

  甄明珠扭頭看她一眼，笑笑道：“沒事呀，這麽多，我幫你收拾一下。”

  “真不用。”

  李嬸拿手打下她要開水龍頭的手，語調憐愛地說：“你看你這孩子傻的。難得過來一趟不去和老爺子老太太說話，幫我做這些算怎麽回事兒……”

  “晚上太給你添麻煩了。”

  “那我幹的就是這份活麽。”李嬸擰開水龍頭，笑著說完這一句又補充，“人各有命，有人生來就是受苦受累的，就跟我們這種人一樣。那有人生來就該是好好享福的，就像你這樣的。你說你這孩子也真是的，放著這麽好的一個家還不肯回來，吃完飯還鑽我這廚房裏，怎麽，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留下來呀？”

  最後這句話，李嬸壓低聲音，湊近她耳邊說的。

  甄明珠微微愣了一下，抿唇道：“不是。”

  話一出口，她心裏有些意外。

  李嬸的確一句話說到了她心上。她是眼看著吃完飯了有些糾結，不曉得一會要不要堅持回去。畢竟答應過來吃飯卻沒有下定決心認親，那聲爸也遲遲叫不出口，感覺待久了會尷尬。可是又怕自己這樣一開口惹得大家不快，糾結之下就趁著端了碗來廚房的機會，想要磨蹭幾分鍾想一想。

  誰能料到，保姆阿姨都能看透她心思。

  顧家其他人又不傻，她這種態度，免不了惹人傷感。

  想到這，甄明珠擰開水龍頭洗了手，又抽了張廚房紙擦幹淨，笑著說：“那我就先出去咯。”

  彼此之間不算熟，李嬸自然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有些逾距，聞言便點頭笑笑說：“去吧，這裏我收拾就行了。”

  甄明珠“嗯”一聲，出了廚房。

  客廳裏，一眾人都在，圍著茶幾喝茶。

  這一晚的見麵比她想象中其實已經順利很多了。似乎是從老太太在門口看見程硯寧的時候起，便對他有著顯而易見的喜愛和滿意。老爺子也差不多，飯前聊天的時候就誇了他幾句，吃飯的時候得知他下廚做完了顧振南弄了一半的紅燒帶魚，那喜愛就添了幾分，對他親近的很。

  收攏思緒，甄明珠抿著嘴角走過去，坐到了程硯寧邊上。

  老爺子喜歡飯後喝點茶，用紫砂茶具泡了一泡程硯寧帶來的大紅袍，見她過來便給她遞了一碗，笑著讓嚐。

  甄明珠看了眼茶湯，橙黃清澈，明亮豔麗。

  微微低頭抿了一口，甘爽順滑，回味悠長。

  放下碗的時候，瞧見老爺子一臉期待的盯著她，便笑著捧場說：“挺好喝的。”

  哪曾想，話一出口，老爺子和老太太都笑了，就連顧振南，唇角也往上挑了一下，看上去心情挺不錯。

  甄明珠呆了一呆，遲疑著問：“怎麽了呀？”

  “跟你爸一樣一樣的。”

  老太太看她一眼，笑著說。

  甄明珠還是不明白，不過也不好意思刨根究底，便又是一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大紅袍提神，老人家本來就睡眠淺，老爺子將茶葉衝泡了五次後便沒有再泡了，倒掉的時候神情還頗有些遺憾，念叨著說香氣還很重，再衝個五六次都不成問題。

  上等的大紅袍，衝泡八次仍舊能留餘香，他在變相地誇程硯寧東西買的好。

  臨近十點的時候，程硯寧要走，老爺子還頗為不舍，說是下次一定再過來陪他下棋，神情言語，顯然已經將他當成了十足親近的小輩，看得甄明珠一愣一愣的。

  等兩個人總算站著寒暄完，甄明珠便朝顧振南道：“那我送送他。”

  這話一出，便是願意留下住一宿的意思，顧振南當然高興，點點頭笑說：“好。”

  話落，又朝程硯寧，“時間挺晚了，開車注意安全。”

  這一晚到最後，未來嶽父可算展露出一個笑臉，程硯寧也跟著鬆了一口氣，與幾人又一一道別了一次，出了家門。

  “呼——”

  兩人一下台階，甄明珠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程硯寧抬手握了她手，側頭看了她一眼，笑容裏染著幾許寵溺。

  “你表現很好啊。”

  甄明珠整個人都欺在他胳膊上，仰著臉說：“大家都很喜歡你，要將我比下去了。”

  程硯寧笑笑，“喜歡我不就說明疼愛你？”

  “……嗯？”

  他抬手擰擰她鼻子，“愛屋及烏，不懂？”

  “懂啊。”甄明珠湊到他懷裏蹭了蹭，又撇撇嘴，說：“想不到你還挺會討老人歡心的嘛。和學校裏平時那個樣子都不太一樣了。對了，喝茶的時候他們笑什麽呀？”

  “大概是在笑你們父女倆牛嚼牡丹。”

  甄明珠：“……”

  腦子轉了轉，她遲疑地問了一句：“你懂茶啊？”

  老爺子既然好茶，泡茶的時候肯定會點評一通，程硯寧和老太太應該是和他很有話聊，所以三個人在自己給出個那樣籠統的品鑒之後，發出了一陣嘲笑。

  可惡……

  想通這一遭，甄明珠鬱悶地擰了他一把。

  程硯寧捉住了她的手，側個身，將她帶到了懷裏摟抱著。

  兩個人已經到了車邊，路燈發出暖黃的光芒。

  甄明珠被他摟緊，心裏的一點氣惱頓時就煙消雲散了，聲音輕輕地喚：“程硯寧。”

  “嗯。”

  他的聲音，低柔繾綣。

  甄明珠便用力地回抱著他，聲音裏幾許悵惘，“真好啊，就跟做夢一樣。”

  她一副有感而發的樣子，程硯寧便沒有接話，等她說完。

  “我有爺爺奶奶了，還多了個爸爸，感覺他們都是挺好的人。”她笑了，聲音還是輕輕的，“我以前都沒有想過，還有這麽一天。念書的時候，別的同學在那討論自己是跟爺爺奶奶親還是跟外婆外公親，我從來都參與不進去。家裏既沒有爺爺奶奶，也沒有外公外婆……”

  “嗯。”

  他這才應了一聲，“以後不但有爺爺奶奶，還有孫子孫女。”

  “噗——”

  甄明珠沒好氣地掐了他一下。

  程硯寧拿鑰匙開了鎖，隨手拉開後排車門，將她推了進去。

  密閉的空間裏，有點黑。

  他一手捧起她的臉，從嘴角輕輕親。

  一吻終了，甄明珠將臉頰埋在他脖頸間，平複著呼吸。

  程硯寧薄唇裏溢出一聲輕歎，低低道：“是不是很沒出息？都不舍得和你分開。”

  “我也沒出息。”

  甄明珠聲音悶悶的，“我也不舍得跟你分開。”

  話落，兩個人頭一偏又吻在了一起。

  這個吻持續的時間長了點，終於結束的時候，程硯寧笑著說：“快回去吧，不然一會兒他們找出來。”

  “那你路上小心點。”

  “嗯。”

  “到了給我發短信。”

  “好。”

  程硯寧扶她站好在路邊，抬手捏捏她腮幫子，“那我走了。”

  他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又落下車窗，笑著說：“晚安。”

  “晚安。”

  程硯寧沒走，又道：“再過來親一口。”

  甄明珠咧嘴笑起來，撲過去捧著他的臉，重重地在他鼻子上咬了一口。

  兩個人磨磨蹭蹭好一會兒才分開，目送他將車子開走，甄明珠心裏還湧起一股子無法言表的空虛。半晌，她努力地壓下了這股子情緒，抬步回去。

  等她再進門的時候，老爺子和老太太已經上去休息了。

  甄明珠抬眸看一眼客廳的掛鍾。

  十點半？

  她出去送個人，磨蹭了將近半小時。

  目光和沙發上坐著的顧振南對上的時候，她就像個約會被父親抓包的女孩兒一樣，突然就覺得又羞又窘，也不知道怎麽地就喚出一聲：“……爸。”